风水轮流转

作品:《漂亮宝贝和不会爱先生

    阮乔离开AK的时候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以前从没有觉得自己穿着快消店的卫衣牛仔有什么不妥, 可现在才读出这里所有人打量他目光的意味。


    出来卖的,走捷径,攀高枝……


    那些人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像一个个紧箍咒。


    他要离开这个窒息的地方。


    阮乔一口气跑到另一道街才停下来去翻打车软件,刚按亮手机,一束光照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眯了下眼,随着发动机声音的靠近认出眼前的人。


    “喻肆, ”阮乔愣了愣,“你怎么在这儿啊。”


    “见你出门魂不守舍, 跟过来了。”他指指阮乔手机, “给你发消息了, 你不回。”


    “啊,”阮乔低头摁了摁手机,一小时前他着急来找春生, 路上想东想西就一直没看,“不好意思啊,让你担心了。”


    喻肆撇撇嘴:“我不担心,是陆然让我看着你。”


    阮乔接过他抛来的白色小头盔,低头时发现这位酷哥竟然穿着一双火红的人字拖:“你咋穿着拖鞋呀。”


    喻肆“哼”了一声把脸扭开。


    别扭又恣意的样子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阮乔抱着做工精致又昂贵的头盔, 心里泛上一阵暖。


    他差点忘了喻肆也是家里有矿的人。


    虽然总是无情吐槽他吃的东西不健康,嫌弃什么地沟油复炸油, 但还是会跟他一块儿坐在街边吃炸串。


    从第一次在校门撞破他和秦濯的关系时,喻肆就没有追问过,只是问了一句他有没有被强迫。


    喻肆看上去不好相处, 很多人都怕他,但他从没有用强权压过别人,也没有看不起过他。


    阮乔突然感觉这个世界也没那么糟糕, 他还有陆然,还有嘉阳,他们都身处优渥的环境,但他们也是他真正的朋友。


    乌黑一片中也会有光亮。


    他还有朋友,有值得奔赴的未来。


    阮乔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在喻肆一脸嫌弃中拍了把他肩膀:“谢谢肆肆!”


    漂亮的少年轻巧翻上摩托,驶向下一个明亮的路灯。


    留对街沉默伫立的男人面如冰霜。


    身侧提着药箱的唐礼小声催促:“秦总,先包一下手吧。”


    秦濯看着飞快消失的背影,不知痛似的握紧了拳头。


    以前宝贝每次看见他都会下意识地翘起嘴角,颠颠地跑过来,最后一下会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在耳边甜甜地叫他。


    可最近他看到的全是背影。


    凭什么他派人保护宝贝就会被厌恶,而喻家小子跟过来就能把人好好带走。


    凭什么。


    -


    阮乔回到学校后很长时间都会待在画室。


    他喜欢和志趣相投的小伙伴一起努力的感觉。


    虽然已经转专业成功,但计院这边有几门课还是要修完,不及格总是太难看。


    同时他也不想落下美院这边大一的课程和作业,相当于是要写两份,就还挺赶。


    但忙碌充实的日子总是令心里踏实的。


    他要飞高高,挺直脊梁去那片光明的地方。


    “乔乔,你啥时候回家呀?”


    林雨萌一边收拾画夹一边吐槽:“考试周快结束了,食堂开的窗口越来越少,这几天都把我吃瘦了。”


    阮乔笑笑:“你本来就很瘦呀。”


    “哎呀,姐姐最喜欢你这种诚实的小朋友了。”俩人明明一届,林雨萌仗着自己是美院土著,天天以学姐自居。


    “你要是回家晚,可以参加咱们院去大梁山的写生夏令营,今年是胡教授带队。”


    阮乔听了有点心动,之前胡教授的课和他一门基础课冲了,要是能跟着老师实践学习学习倒是个挺好的机会。


    “我知道啦,谢谢你雨萌,”阮乔说,“我再想想。”


    林雨萌比了个OK:“都没人了,你也赶紧去吃饭吧,我先走了哈。”


    阮乔挥挥手拜拜。


    他最近看起来状态不错,陆然还夸他真男人就该这样当断则断。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没人在的时候他胃口很不好,不过是吃给室友看怕他们担心罢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这样的,好像自己多脆弱放不下,但身体有自己的想法。


    也许是惯性,没有什么不能熬过去。


    只要那个人不要再出现。


    但却总是事与愿违。


    “阮阮,你该吃饭了。”


    画室的门被推开,阮乔手下乱了一笔。


    他下意识皱起眉,向四周看了看:“你不要来我学校,我不想让同学看见你。”


    秦濯被阮乔自然而然的讨厌反应刺痛,压下烦躁说:“现在人少,你来我车上吃点东西吧。”


    阮乔表情冷淡:“秦总,我们之间早已经过了半年,您和我没关系了。”


    秦濯脸色一白,半年是指什么他最清楚。


    他曾在阮阮亲过来的时候把人推开,冷漠地提醒他不要越界。


    但现在是他想把人留下,阮阮却把这一切还回来,提醒他所放不下的感情只是一场半年的交易。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半年。


    秦濯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阮阮,上次我话没有说完你就走了。”


    阮乔并不想听,他起身收拾画夹离开,却被秦濯捉住了手。


    “你别碰我!”阮乔被烫到,这只修长有力的手曾把他压在床单压在地毯,压在顶层的落地窗和空旷的跑马场,抚摸过他的嘴唇和最深处。他记得它的纹路和温度,记得自己一次次的沉迷和失控。


    可那些最浪漫的画面最后都变成驯养一只小狗般野兽的交.合,在他身上刻下羞耻。


    他不想和秦濯再有任何的接触。


    可是秦濯牵他更紧。


    下一秒,空气在男人低醇动听的嗓音中凝固。


    “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阮乔半边臂膀都麻了。


    他缓缓眨了下眼,难以置信地看向秦濯。


    这个从来只看当下的男人在和他说永远。


    这个不相信真心的人说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秦濯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的宝贝。


    他早该发现的,阮乔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例外。


    从他破例把阮乔带进自己的房间那一刻开始,这颗意外坠入他荒芜心灵的种子就开始发芽。


    向来日程表如程序精准的他在小年飞到另一个城市,只为了看阮乔一眼。


    鄙视一切无用外物的他彻夜在栖霞山求一只铃铛。


    绝不容人置喙的技术领域也任小家伙挑刺他的理念。


    他睥睨一切,却一次次为阮乔退步低头。


    他以为自己只是宠而不爱,但他一次又一次例外的行为早就先于内心给出了答案。


    他推翻了自己信奉三十年的规则。


    阮阮说他是懦夫,他就为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宝贝豁出去一次。


    “宝宝,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他又重复一遍,认真说,“你想要承诺还是契约,我都可以给你。”


    阮乔如梦初醒。


    ——如果我想毁约,你觉得一纸契约可以约束我吗?


    ——养腻了再说。


    阮乔很轻地笑了一声:“你发现没有,每当我们分开一次,你都会在口头上退让一次。”


    秦濯眉心皱起,坚定说:“不是口头上。”


    阮乔却摇了摇头:“永远什么的就不说了,就说眼下,你能把对我的监视撤掉吗?”


    提起这件事,秦濯更是心头郁郁:“为什么别人可以跟着你保护你,我却不可以?”


    阮乔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秦濯说的别人是哪件事。


    他苦笑:“秦濯,你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尊重怎么写。”


    “你扪心自问到底是我每天都可能遇害,还是你在满足自己随时随地都要知道我在做什么的控制欲?”


    不等秦濯反驳,阮乔接着控诉:“你知道我总被窥视的感觉有多恶心吗?”


    “我不管做什么都感觉有一束目光在暗中盯着我,没有一丁点的自由。”


    “我真的很讨厌你,你们。”


    秦濯心如刀绞,他想捧在心尖上疼的宝贝说讨厌他。


    对峙几秒,秦濯叹息说:“我会让他离你远点的。”


    “请你也离我远点。”


    “阮阮——”


    两人正在争执,忽然听见门口的脚步声。


    “呦,挺热闹?”


    阮乔大力将手抽出来背在身后,羞愧道:“徐老师。”


    秦濯扫了眼来人,不耐烦问:“你过来干什么?”


    俆澜不动声色地挤到两人中间:“我来找老胡唠嗑,顺道过来看看我小同学,就撞上被欺负了?”


    秦濯:“这儿没你的事。”


    “徐老师我先走了。”阮乔趁俆澜挡着很快转身离开。


    秦濯还要追,被俆澜抓住胳膊肘:“你让他好过会儿行吗?”


    秦濯转身脸色阴沉:“别让我跟你动手。”


    俆澜满不在乎地举起双手哂笑:“没大没小。”


    看着阮乔消失的方向,秦濯烦躁地踢开一个椅子,他鲜少有这样发泄的时候。


    俆澜叹口气:“唉,你要知道揠苗助长物极必反的道理,哪有你这么逼着追人的?”


    他逼了吗?


    他怎么舍得,他一退再退,连自己捂了三十年的真心都剖了出来,可是阮阮却不信了。


    秦濯戾气之下竟然透出一丝委屈:“我没有逼他,他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


    俆澜沉默片刻:“问题是,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


    -


    阮乔离开画室去了博雅湖。


    上次的猫粮书包还剩了点儿,他倒出来给咪咪。


    “光小猫儿吃你不吃啊?”


    一个面包被递到眼前,阮乔看了眼来人不好意思接下:“谢谢徐老师。”


    俆澜一提西裤,也不顾形象地坐在大石头上,啃另一个面包:“还难过呢?”


    阮乔抿嘴:“没有。”


    俆澜这样坐着,两人并没有距离感。


    阮乔感觉俆澜有时候是老师,有时候又像一个可以倾诉的兄长,他顿了顿说:“就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多,见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我有时候会迷茫,有时候会害怕。”


    俆澜不需要追问是什么不好的事,只是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说:“孩子,你不需要走到阴影里,但了解一下那里的生活也并不是坏事,虽然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有点残酷。”


    “我知道有很多那样的人,但我没想到我……”阮乔声音小下来,很落寞说,“没想到我喜欢的人也会是那样。”


    俆澜看着湖面,扔了一块面包给大锦鲤,悠悠说:“有的人虽然现在身处阴影,但不意味着会一直如此。”


    阮乔茫然:“老师,你是说我应该帮他一把吗?可是——”


    “不不不,”俆澜连连摆手,“所有骗你去当圣母的人都是大坏蛋,人不能靠别人拉的,只有自己才能走出来。”


    阮乔丧气地说:“太难了,有时候我都在想是不是真的有命运存在,就是分着不同种类的人。”


    俆澜:“怎么说?”


    阮乔掰着手指:“我身边的好朋友也有家境非常好的,但是他们并没有变成那个糟糕的样子。”


    “你说得对,可是还有一点。”俆澜看向他。


    “他们现在跟你一样,也才只有18岁啊。”


    -


    阮乔最终决定去参加大梁山的夏令营,他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能成长得更快一点。


    收拾行李时,春生抱着《诗经》表情有点复杂,纠结片刻后问:“乔乔,你看过了吗?”


    阮乔抬头,看清他手中东西时愣了下。


    那晚他把《诗经》撞地上,捡起来时有几片花瓣掉了出来,他随手又放了进去,讶异问:“你该不会连每页夹了多少花瓣都记得吧?”


    “乔乔,你发现了……”付春生垂下眼睫,“对不起……”


    “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阮乔起身坐到春生对面,认真说,“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你只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付春生睫毛颤了下:“我是不是很让你失望。”


    阮乔温和地笑笑:“没有,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冷暖自知嘛,没有人可以替你做选择的。”


    “我……”


    “好啦,你不要着急跟我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阮乔语气平和,神色却变得有点惆怅,“只是我们都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


    他抓住春生手腕晃了晃:“但有一点不会变,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啊。”


    -


    学期正式结束,阮乔和林晚芝说了夏令营的事,林晚芝挺支持,反正回家她也老加班,跟着同学老师学学东西挺好的。


    大梁山之行由美院牵头,其他学院的学生也可以报名,陆然本来要跟着一起,被阮乔严词拒绝了。


    “你又不会画画,跟着添什么乱,浪费我们教学资源。”


    陆然无所谓去哪,就是觉得:“山里不安全,我看着你点。”


    阮乔无奈:“大哥,咱俩年纪差不多吧,你还能当我一辈子书童啊?”


    “呸,美得你!”陆然抽他一巴掌。


    以前如果遇到这样的事,阮乔巴不得陆然能跟着,有人能互相帮忙照应,谁不喜欢啊。


    他喜欢身边总有人能依赖,喜欢被人背,喜欢身边的人来了就不要走。


    但那句话说得挺对的,失恋让人成长。


    他是时候要学会去独自面对这个世界了。


    阮乔到了大梁山才发现,这名字真不是白叫的。


    大梁山是真的大啊。


    光是爬到半腰的民宿就去了大半条命。


    主要是背得干粮太多,来之前老师就打好预防针了,大梁山风光俊美,非常原始,没有过度开发,能有一家民宿就很不错了,吃住条件同学们是别指望了。


    只不过等同学们真的到达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不是破得令人害怕,是太新了。


    民宿从外面看很破旧,但里面打扫得格外干净,床垫也是非常优质的席梦思,床单被罩有淡淡的太阳味,洁白得仿佛从没有人用过。


    带过好几年队的老师虎躯一震:“这儿要被开发了?”


    老板哈哈过去:“好久没装修了,搞一下子嘛。”


    大家都长舒一口气,本身都做好艰苦奋斗的准备了,结果条件这么好,饭菜也香,真稀罕。


    可能今年风水好。


    安顿好后,下午老师带着大家出去,约好集合地点后各找地方写生。


    阮乔选了一处有金叶女贞盛开的秀丽小山坡。


    摆好画架没画多久,一个小石子飞他身上。


    “你还有闲情逸致画画。”


    阮乔挡了下,他没想到季驰竟然也参加了夏令营。


    男生脸色不善,唇上还能看到伤口缝合的痕迹。


    想到上次喻肆下手挺重,阮乔问:“你上次磕得恢复好了吗?”


    却不知这句话哪里惹到季驰,他眉毛一竖厉声问:“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阮乔叹口气:“季驰,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一直都希望你能过好的。”


    季驰脸色难看,逼近问:“我怎么过好?我爸被你爸害死了,我怎么过好?!”


    阮乔轻声说:“季驰,我也失去了爸爸。”


    “你失去了爸爸,你妈多疼你啊,连你毛衣都是亲手织的,我呢?我妈改嫁后家里就没一个把我当人看!”


    阮乔不知道季驰为什么情绪突然失控,但听他说起家中变故还是心有不忍。


    “你可怜谁呢?你装什么装!”


    季驰心里莫名狂躁,自从阮乔爸爸害死他爸,他就一直恨阮乔,巴不得他比自己过得更惨。


    可是阮乔有一个疼他不改嫁的妈,还有把他当眼珠子护的朋友,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杀人犯的儿子能得到这些?


    他想尽各种办法欺负阮乔,想看他崩溃。


    但他从来不怨恨,他把弄脏的衣服洗净,把撕坏的书粘好,他还是能笑得天真无邪,笑得那么好看,凭什么?


    他以为他会越来越恨阮乔,他想看阮乔倒霉。


    可他的目光却越来越离不开阮乔,看阮乔安静地画画,看阮乔跟别人玩闹,看阮乔喝酸奶会沾到嘴角,妈的怎么会这样,他应该恨阮乔的!


    可是阮乔竟然还要关心他伤好了没有。


    “你为什么这么令人讨厌!”


    季驰突然靠近吓了阮乔一跳——


    他竟然在咬他脖子。


    “你有病啊!”阮乔把人推开连连后退。


    “你别动!”季驰突然大喊。


    阮乔惊慌之中哪会听季驰的,只躲得更快,却在下一步后退的时候一脚踩空。


    “啊!”


    阮乔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头部剧烈的痛。


    他好像撞到了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