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焰表情僵硬，半晌才从自己想错了的认知中恢复，艰难从嗓眼挤出一个字：“好。”


    说完他似乎很快又后悔，微移开视线，垂眸道：“你不是可以请李海洋帮忙？”


    叶容栩：“？”我跟李海洋，还没有跟你熟。


    然后伸出手臂，小声催他：“快点快点，不然要上课了。”


    听在秦朝焰耳中，声音竟然有点娇。


    他握着笔的手又开始用力，薄唇紧抿，微垂的眼睫一阵颤动，内心剧烈挣扎。


    好半晌，他终于缓缓抬头，漆黑眼中一片平静，看不出情绪。


    他放下笔起身，清瘦的身影上前一步，转动叶容栩轮椅的方向，使对方面对自己，然后伸出双臂。


    叶容栩：“？”距离这么远，你钓鱼呢？


    “你近一些。”他忍不住催促。


    秦朝焰沉默，将腰又弯下一些。


    可还是隔着距离，没碰到叶容栩。


    叶容栩无奈，小声教他：“你要抱到我，我才能借力起来。”


    秦朝焰：“……”


    他又抿紧唇，咬牙俯身。


    双臂穿过眼前少年举起的手臂下方，环住对方单薄清瘦的脊背时，对方的小臂也迅速环住他的脖颈，将他紧紧抱住。


    秦朝焰被迫向前一倾，险些压到轮椅里的小少爷，扑鼻而来的浅淡药香，让他神经一紧，身体不自觉紧绷。


    “快点啊，要上课了。”小少爷声音很软，热气就吹拂在耳边。


    秦朝焰身体明显又僵几分，咬牙起身。


    叶容栩紧紧抱着他的脖颈，又被揽住后背，借着力道一起站起。


    他的小腿没有力量支撑，整个人都靠在秦朝焰身上，上半身紧紧贴着对方胸膛。


    秦朝焰向后退一步，呼吸似乎乱了一下。


    叶容栩腿不能跟着他走，险些滑下去，忙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闷声提醒：“别动。”


    顿了顿，又小声说：“你往下一些，用力点抱。”


    要抱着腰，不然只靠他胳膊环住对方脖颈，支撑站立，太累了。


    秦朝焰立时僵住，仿佛雕塑。


    片刻后，他不自然地微偏开头，耳后不知是不是被小少爷气息吹拂的，有些微红。


    他环着对方的手臂僵硬，微微收紧，可又不敢太用力。


    小少爷身体单薄，抱在怀里很软，又轻飘飘没什么分量，仿佛他稍一用力，就能勒断。


    他只能维持一个适中、不变的力道，一直僵硬抱着。时间一久，竟觉得比以前在码头搬货还累。


    不知过了多久，他哑声问：“好了吗？”


    叶容栩脑袋挨在他颈间，微微点头，细软发梢蹭到他线条冷硬的下巴，挠得秦朝焰下巴微痒。


    秦朝焰把他放回轮椅中，微舒一口气，仿佛刚渡过女儿国一劫的唐僧。


    他用手背擦了擦被挠痒的下巴，刚要坐下，却听小少爷又不好意思开口：“那个，可能还要再请你帮个忙。”


    秦朝焰一僵，缓缓转头，漆黑眸子带着警惕，问：“什么忙？”


    叶容栩不知为何脸有些红，低垂脑袋，瓮声瓮气：“我想上厕所。”


    他刚才上课时，水喝多了。


    秦朝焰：“……”


    好半晌，他才艰难问：“你不能……自己去？”


    顿了顿，又补充：“学校有无障碍卫生间。”


    叶容栩脑袋垂得更低，耳朵通红：“我手臂力量不够，可能会摔倒。”


    一般人摔了可能没事，但他摔倒，万一不小心撞到胸口、心肺，可能会进医院。


    秦朝焰望向他纤瘦的手臂，觉得应该是真话。再联想前段时间对方也就被他不小心撞了一下，就被送去医院……


    他忽然理解了圈子里的人为什么都说，叶小少爷平时把医院当家住。


    他按了按眉心，然后有些认命地推着小少爷的轮椅，带对方去卫生间。


    等折腾完回来，已经上课五分钟。


    好在老师见他们情况特殊，没说什么，直接让他们回到座位。


    秦朝焰却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仿佛这课间十分钟，过得比一天都漫长。


    只希望等会儿下课，吃午饭时，小少爷就能回去。


    可能是默念起了作用，更可能是小少爷的身体支撑不了他长时间待在学校，中午下课后，保镖就来接走叶容栩。


    直到下午上课，也没见叶容栩再回来。


    秦朝焰松一口气，又微微皱眉。


    他以为小少爷知难而退，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第二天上午，上完课间操，秦朝焰刚回到教室，就看见自己座位旁的熟悉轮椅，和轮椅中的熟悉身影。


    他表情僵了僵。


    叶小少爷一见到他，就高兴挥手：“嗨，同学。”


    秦朝焰：“……”


    可能是早有预料，他竟有种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的安定感。


    果然，小少爷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座位，可能是经历了昨天的“折磨”，今天心态竟无比淡定。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放弃？”他坐下后，转头看向叶容栩问。


    叶容栩也看向他，漂亮眼眸带着笑意：“等你答应我。”


    秦朝焰微微皱眉。


    叶容栩见状，心中一紧，忽然想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你该不会有喜欢的人吧？”他后知后觉地问。


    如果是那样，他就不能跟秦朝焰假订婚了。可没听说过啊，梦里的秦朝焰也一直没有喜欢的人。


    秦朝焰闻言微怔，似乎觉得这是个拒绝他的办法，竟点头，缓缓道：“嗯，是的。”


    叶容栩睁大双眸，吃惊道：“真的吗？我不信。”


    紧接着又问：“他/她是谁？男的女的？长什么样？有我好看吗？”


    秦朝焰：“……”


    他似乎被小少爷的话噎住，加上本就是随口编的话，一时想不出所谓“他/她”的样子，脑海反倒浮现小恶魔形象的叶容栩。


    他又按了按眉心，赶走脑海画面，头疼道：“不知道。”


    叶容栩：“……哦。”


    那就是没有，不然怎么可能不知道？


    知道秦朝焰是骗自己后，叶容栩也放下心，继续坐在教室里。


    不小心又睡一节课后，叶容栩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朝秦朝焰伸出手臂。


    秦朝焰沉默，竟不需要他解释，就明白了意思，认命起身。


    被迫抱着叶小少爷站一会儿，他把对方放回轮椅上，安置好，又推对方去卫生间。


    才两天，就熟练的令人心疼。


    折腾一番后回来，刚进教室，秦朝焰淡声劝：“明天不要再来了。”


    叶容栩不知是情绪低落，还是怎么回事，竟闷着一张小脸，没说话。


    秦朝焰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没看出原因。


    实际上，叶容栩是有些身体不舒服。


    今天江城突然降温，上午天气格外冷，又刮大风。


    教室里没有空调，学生们嫌冷，刚才上课时，窗户就一直关着。加上室内人多，空气不流通，一节课下来，叶容栩觉得胸口有些闷。


    他本想直接回家，可去卫生间的途中，在走廊呼吸了一些新鲜空气，感觉又好许多。加上陈叔今天有事，把他送到教室后，他就让对方先去忙了，等中午再来接自己。


    现下距陈叔回来，也就剩四十几分钟，叶容栩觉得自己应该能坚持，没必要中途把人叫回来，于是又决定留下。


    结果第二节课刚下课，他就难受得透不过气，抖着手去抓衣袋里的药剂。


    可手抖得厉害，没抓稳，药剂掉在了地上。


    秦朝焰听见动静转头，才发现他呼吸困难，脸色难看得厉害。


    他脸色微变，忙捡起药剂，迅速捏住叶容栩苍□□致的下巴，迫使对方微仰脸，同时将药剂按向他口中。


    叶容栩紧紧抱着他的手，像搁浅的鱼，吸了几口药剂，又被对方轻抚单薄的胸口顺气，才渐渐恢复过来。


    班上的老师、同学都被吓一跳，可又不敢聚过来，只有老师上前。


    叶容栩低咳几声，对老师说“已经没事了”，老师微松一口气，让围观的同学都散开，又叮嘱秦朝焰照顾好他。


    秦朝焰全程沉默，见叶容栩确实没事了，眉心微松，又推他到外面透气。


    陈江正好准时赶来，一看叶容栩无精打采、病恹恹的模样，就猜他可能又不舒服，甚至可能刚吸过药。


    果然，老师很快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陈江。


    陈江一听又是秦朝焰救了叶容栩，忙替自家小少爷道谢。


    秦朝焰没说什么，只垂眸看向叶容栩，再次道：“明天不要再来了。”


    陈江一听，也跟着劝。


    这次是没出事，可万一再有下次……他一个保镖，又不能时刻在教室盯着。


    别说他们劝了，就是没劝，叶容栩也不打算明天再来了。


    身体重要，他少说得养一段时间。


    可他没立刻说“不来”，而是病蔫蔫看向秦朝焰，问：“那你答应了吗？”


    秦朝焰蓦地抿紧唇，下颌紧绷。


    叶容栩看了他一会儿，又说：“要不加一下微信吧，加微信后，我明天就不来打扰你了。”


    秦朝焰明显微松一口气。


    两人最终互加好友，秦朝焰给叶容栩备注：小麻烦精。


    犹豫一下，又把“小”字删掉。


    叶容栩给他备注：冰块脸。


    犹豫一下，又在前面加一个“大”字。


    改完后，两人都露出满意神色。


    *


    离开教学楼后，叶容栩刚被陈江抱进车里，就看见秦景旭竟出现在校园，而且正朝这边走。


    对方很快也看见他了，脸上迅速露出温和笑意，脚步加快。


    叶容栩脸色微变，不等对方走近，就对陈江道：“陈叔，我们快走。”


    陈江清楚小少爷现在不想搭理秦景旭，忙帮他先把车门关上，然后淡定收好轮椅，放进后备箱。


    秦景旭走到车旁时，陈江正好盖上后备箱。


    他没像以往见到秦景旭那样礼貌点头，而是当没看见，径直经过对方身旁，拉开驾驶座的门，坐进去，启动车离开。


    全程没一个人跟秦景旭说话，只留他在原地闻了一鼻子尾气。


    秦景旭脸色难看，他听说叶容栩最近忽然来学校了，才特意过来，没想到又被冷遇


    抬头看见站在远处，冷冷看向这边的秦朝焰，他忽然快走几步过去。


    “弟弟，你最近本事很大啊。”他脸上又挂上温和笑意，语气却格外凉薄。


    秦朝焰面无表情：“别喊的那么恶心。”


    秦景旭呵呵一笑，忽然靠近几分，冷下声音道：“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跟我抢叶容栩？想抢走我的一切？你以为你用这种幼稚的手段，就能成功？呵，别做梦了，你永远都不可能。”


    秦朝焰后退一步皱眉，淡声道：“有病就去治。”


    他不止一次觉得秦景旭这个人有病，而且病得不轻，被害妄想症。


    秦景旭同样冷冷看着他，唇角扯了扯，似乎还要再说什么。


    秦朝焰班上的班长李海洋忽然跑过来，语气匆匆道：“秦朝焰，班主任找你。”


    说完他才察觉，秦朝焰和旁边这个穿西装的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劲。


    秦景旭见有人来，又露出温和的笑，对秦朝焰道：“既然班主任找你，那就快去吧。”


    秦朝焰冷冷收回视线，转身上楼。


    李海洋犹豫一下，快步追上他，小声问：“那个人是谁？你们刚才在干吗？”


    看起来像对峙。


    秦朝焰不咸不淡地回：“没什么。”


    李海洋愈发觉得奇怪，挠挠头，忽然想起秦朝焰最近被父亲的秘书纠缠的事，忙又压低声音，问：“他也是你爸的秘书？”


    身后，听到这句话的秦景旭脸色忽然难看得厉害。


    *


    秦朝焰原本以为班主任找他，是要问叶容栩今天在课堂上出事的事。


    可没想到，刚进办公室，就听班主任语气有些急地问他：“秦朝焰，你的户籍和学籍怎么都转走了？高考报名没成功啊。”


    秦朝焰脑中“嗡”地一声，下意识道：“不可能。”


    班主任无奈叹气：“是真的，而且你转到X省，X省的高考报名已经结束了啊，补报也结束了。就算没结束，你在X省没实际上过学，这个时候转去，也报不了名啊。”


    秦朝焰脑海一片空白，指尖都是麻木的，艰难道：“我没转过。”


    这是不可能的事。


    可他心里又清楚，秦家那些人为了为难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不是第一次没能参加高考，去年他在高考当天，被人关在仓库，直到三天考试结束，才被人救出。


    当初跟他是同学的人，如今都已经上大一，他却……


    秦景旭，一定是秦景旭！


    “唉，你回去问问你父母具体是怎么回事，现在报名已经快截止了，看还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班主任的声音还在继续，秦朝焰却已经听不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走到教学楼下。


    远处，秦景旭还在校园中，正跟身旁的秘书低声说什么。


    秦朝焰忽然冷下神色，快步走过去，疾声问：“是你做的？”


    秦景旭微怔，看他此刻神情，便知他应该知道了什么，不由莞尔一笑，抬手挥挥，让秘书先离开。


    “怎么？已经知道了？”他看着秦朝焰难得被激出怒意的眼神，好整以暇道。


    秦朝焰攥紧拳，额头青筋显露，咬着牙问：“为什么？”


    他没想过抢对方什么，从小到大，对秦景旭更一直处处避让。


    秦景旭闻言，心情似乎格外好。


    “你问为什么？”他倾身，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恶意道：“因为我就是不想让你出人头地？任何可能的机会都不会给你，你只配永远活在烂泥里，懂吗？”


    说完看着秦朝焰眼中愈发浓盛的怒意，他笑容愈深，眼中闪着愉悦的光。


    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道：“对了，你该不会以为靠些小手段，暂时抱上叶家小少爷的腿，就能翻身吧？你以为凭你这样的身份，叶博轩会同意你跟他儿子在一起？我告诉过你，别做梦，你什么都抢不走，包括叶容栩。”


    秦朝焰闭了闭眼，再睁开后，忍下怒意，面无表情道：“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转走户籍，是违法的。”


    “哦，你妈转走的，跟我有什么关系？”秦景旭轻笑，“再说，你有本事去撤销，再转回来吗？就算转回来，报上名了，你能顺利走进考场吗？别像去年一样。”


    说到这，他哼笑一声，道：“识相点，就老老实实认命，回到你本该在的位置，像以前那样，去码头搬货多好？”


    说完，他像一个胜利者，拍拍秦朝焰的肩，下一刻，被一拳撂倒。


    秦朝焰将他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乌黑的眼中没有任何神采，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秦景旭没料到他敢突然动手，一边痛得闷哼，艰难躲避，一边咬牙道：“你疯了，在学校大人，不怕被开除？”


    秦朝焰语气森冷：“反正也考不了。”


    说着又是一拳，秦景旭吐出一口鲜血，脸上青肿。


    站在远处的秘书看见，急忙上前试图拉开秦朝焰，但根本不管用。


    眼看秦景旭已经快奄奄一息，才有学生喊来老师，几人一起架着秦朝焰将他拉开。


    秦朝焰眼神如狠厉的猛兽，被拽开时，又一脚用力踹向秦景旭。


    地上的人闷哼一声，彻底晕过去。


    秦朝焰神情冷峻，推开拉着他的人，不等匆匆赶来的班主任开口，便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学校。


    他一路步行，一直走到医院，走到章芸的病房。


    章芸正跟护士说话，脸上带着笑意。


    见秦朝焰忽然走进病房，眼神冰冷，周身弥漫着死一般的冷寂气息，她被吓一跳。


    护士走后，章芸语气小心问：“朝、朝焰，你这是怎么了？”


    等注意到他手背沾着血迹，指节青紫，她又似乎有些底气，皱起眉指责：“你又去打架了？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唉，你什么时候能像景旭少爷那样……”


    “为什么转走我的户籍和学籍？”秦朝焰抬头看他，眼中仿佛没有生的气息。


    章芸一愣，神情有些躲闪。


    “是秦景旭帮你操作的？”秦朝焰语气冰冷，“或者，是他需要，你变配合他？”


    章芸先前还心虚，听他提到秦景旭，忽然又找到理由，说：“朝焰，你别这么说景旭少爷，他也是为你好，你转到X省，高考后填志愿，率取分数不是低……”


    秦朝焰忽然低笑，笑声带着哽涩：“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哑声问：“妈，我真是你儿子吗？”


    章芸一愣，皱眉道：“这叫什么话？你当然是我儿子。”


    “那你为什么事事都帮着秦景旭？”


    章芸愣了愣，小心翼翼问：“朝焰，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顿了顿，又说：“你是不是还是心里不甘心，可是朝焰啊，你出身就矮他一截，怎么能跟他比呢？而且你说我对景旭少爷，那还不是景旭他人善良。


    “你还记得他小时候，把衣服给你穿的事吗？我们做人要感恩，知足，你千万别看到秦家有钱，就去跟景旭少爷争，那不是我们该肖想的……”


    秦朝焰眼神失望，不等她说完，就转身离开病房。


    这样的话，他从小到大，已经听过不止一次。


    可走到楼下，不知为何，他又走回病房。


    病房门是虚掩着的，似乎有人刚进去。


    秦朝焰脚步微顿，透过门缝看向病房内。


    刚包扎过伤口，脸被包得像木乃伊的秦景旭坐在章芸的病床边。


    而一向躺在病床上，哪怕秦朝焰来送饭，也只伸伸手的章芸，此刻竟站在病床旁，抬手碰了碰秦景旭脸上的纱布，面露不忍。


    那是秦朝焰从没见过的心疼目光。


    “秦朝焰刚才来了？他有说什么没？”秦景旭咳了几声，声音嘶哑问。


    章芸叹气：“什么都没说，就问了转户籍学籍的事。”


    说完顿了顿，看向秦景旭脸上的伤，又心疼道：“景旭啊……”


    “咔嚓——”窗外亮起闪电的白光。


    快深秋了，天空忽然又响起几声闷雷，沉重压抑。


    秦朝焰没有打扰两人，转身走出医院，走进突如其来的秋雨中。


    他想起小时候，章芸对他其实并不算好。直到他长大些，对方才开始关心他。


    秦朝焰一直以为是因为家里经济开始好转的缘故。


    那时章芸找到一份在有钱人家当保姆的工作，每天回家，脸上都洋溢着笑，那是小时候的秦朝焰从没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


    雇主家很有钱，听说是江城有名的豪商，指缝里随便露点，就够普通人家吃喝一年。


    章芸有时会把雇主家少爷的衣服带回来，给秦朝焰穿。


    “都是九成新的名牌货，景旭少爷心地善良，知道我们家穷，你没什么好衣服穿，特意让我拿回来的。你啊，真是走好运了，要不是景旭少爷，你一辈子都穿不起这么好的衣服呢，你可得记着景旭少爷的好。”


    秦朝焰那时才十一二岁，看着那些高档的漂亮衣服，说不喜欢，那是假的。但往往听完章芸的话，便不愿意穿。


    那时他还不知道什么叫自尊心，只知道自己宁愿穿破了洞的裤子，洗得边缘散线的T恤，也不想穿章芸带回来的衣服。


    不过有了那份保姆工作，家里情况确实有所好转，章芸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多。


    她喜欢跟秦朝焰说起雇主家的孩子，说那个叫“景旭”的少爷有多优秀，小小年纪，就会说多国语言，又拿了什么奖，还有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对象。


    “就是那门当户对的小少爷有些病歪歪，又被家里人养得娇气，我看有些配不上景旭少爷。”


    最后再感慨一句，“都是一样年龄的小孩，你跟景旭少爷啊，真是云泥之别”。


    秦朝焰不喜欢听这种话，也不明白章芸为什么总拿他跟雇主家的小孩比较，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直到后来，他知道章芸的雇主是秦启江，而他和那位景旭少爷一样，都是秦启江的儿子。


    只不过秦景旭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真正少爷，他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从此他处处低人一等，被章芸一再提醒，不能跟秦景旭争，不配跟秦景旭？


    可他什么时候比过，争过？


    是秦景旭像疯狗一样，死咬着他不放，处处针对。


    他也不想有这样的出身，所以从没去肖想过什么，甚至从小就听章芸的话，对秦景旭处处忍让，难道这样还不够？


    他只想有一个改变现状的机会，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过普通人的生活，彻底离开这个所谓的上流圈子。


    难道他这么做也错了？


    他已经被耽误一年了，可就像秦景旭说的，他这次努力报上名后，又能怎么样？对方又千万种办法再碾死他。


    他真的就永远都爬不起来了吗？


    秦朝焰眼神死寂，在大雨中漫无目的地前行。


    冰凉的雨淋透的衣服，打在脸上，冷得法藤，他却像没有丝毫感觉。


    他又想起前几天被罚站在叶家泳池边淋雨，被围观嘲笑的情形。还有那些屈辱的下跪，被秦启江打过不知多少次的耳光，被关在仓库里饿到昏迷，错过高考……


    这些人凭什么可以永远高高在上，肆意践踏他的人生？而他就活该被践踏？


    秦朝焰忽然在雨中停下脚步，攥紧的拳中，指甲划破掌心，血水混着雨水低落。


    他脸色冷得苍白，漆黑的眼中，浓稠墨色氤氲着压抑。


    衣袋里，手机这时震动一下。


    秦朝焰似乎没察觉，很快，又传来一声震动。


    他这才缓缓拿出手机，试图用冻僵的手指划开屏幕，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改成输密码。


    屏幕上，显示叶容栩刚发来的消息——


    麻烦精：你怎么一直不给我发消息？还没下课？


    麻烦精：猫咪揣手手.jpg


    麻烦精：上次跟你说的事，真的不再考虑一下？跟我订婚，没有坏处，只有好处。


    订婚？


    秦朝焰扯了扯唇角，正要摁灭手机，忽然想起秦景旭今天说的那些话——


    “你不就是想跟我抢叶容栩？想抢走我的一切？”


    “你以为凭你这样的身份……”


    “别做梦，你什么都抢不走。”


    抢不走吗？


    如果他真抢走了，对秦景旭来说，是不是一种报复？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像野火遇到枯草，迅猛燃烧起来。


    是啊，他为什么要一直忍？凭什么要一直忍？就当个坏人吧，他这样的出身，那些人不是早就认定他不会是什么好人？


    索性如他们的意。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拨通叶容栩的电话。


    “喂？”电话那端传来小少爷打着哈欠的声音，慵懒娇气。


    秦朝焰目光晦暗，声音低哑：“叶容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