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作品:《奢宠》 29
昏暗的房间中, 灯火暧昧,空气中漂浮着麝香同没药的香气,一同混杂出了令人面红耳赤的气息,墨绿色的丝绸被单上泛起凌乱的涟漪, 预示着之前这里, 发生过多么激烈的一场接触。
床角处, 蜷缩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在隐晦不明的光线下,能够看到雪白娇嫩肌肤上,大片的青红色痕迹,像是被人用力揉皱的一张纸, 又如同被人以唇吻过的一朵海棠花,娇美可怜到了极点, 让人只看一眼,便血脉偾丨张。
此刻,她眉心蹙起不快乐的弧度, 哪怕是在睡梦中,淡色的唇边,仍不时溢出不适的娇哼之声。
床边,靳长殊坐在那里,身上随意地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衬衫敞开, 露出他瘦削有力的身形,腹部肌肉线条流畅漂亮,却又不过分夸张,肌肤苍白,似艺术家精心雕琢而成的大理石雕塑, 可这完美无缺的形体,却被左边心口那一道狰狞的伤口,蛮横地打破了。
伤口处的绷带,隐隐渗出红色,这样撕裂肌肤的痕迹,却不能给他带来半份的动容。他只是沉默地凝视着躺在床上的宋荔晚,神情专注,一如痴迷。
不知过去了多久,宋荔晚眉心皱得更深,忽然猛地惊醒,浓如鸦羽的长长眼睫,沉重地抬起,却又因为疲倦,只能垂下,遮住原本明亮,此刻却半明半昧的琥珀色瞳仁。
“醒了?”
听到他的声音,宋荔晚猛地一惊,如同受了伤的小兽,又向着角落里蜷缩了一些。墨绿色的绸缎包裹住她纤秾合度的曼妙身姿,布料间的肌肤,却又如沸腾的牛奶般,要自指缝酣酣地向外泼洒。
靳长殊凝视着她,忽然伸出手来,宋荔晚几乎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雪白的齿死死咬住下唇,迎接着又一场的狂风暴雨。
可意料中炽热强势的触碰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她睁开眼睛,看到靳长殊只是将一杯水,递到了她的面前:“喝点水吧。”
宋荔晚原本不觉得渴,听他说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嗓子又干又涩,她想要接过水,可靳长殊并不松手,两人同样冰凉的手指触碰在一起,宋荔晚像是被咬到了,立刻收回了手来。
靳长殊眼底,又黯了几分,却又体贴地将水杯降了一点,方便她能直接喝到,宋荔晚只好迟疑地低下头去,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
温热清甜的水一线没过喉中,她喝得有些急了,有水自唇边溢了出来,靳长殊替她擦去,指尖触碰到她的面颊时,宋荔晚猛地一僵。
她看向他,眼底还有散不去的惊惧之色,靳长殊缓缓收回手来,低声道:“别怕,我不会再碰你了。”
刚刚的一场情丨事,他失去了控制,理智如同寸寸皲裂的殿堂,在怒火之中燃成了一片废墟,她是他掌心中的阿尔忒弥斯,是他的月亮,泪水滑过她珠玉般散落光辉的面颊,她的抗拒,更如狂风,将那火焰吹得更高更汹涌。
当他停下时,她几乎已经昏死过去,无瑕的肌肤上,每一寸都留下了他的痕迹,她是他怒火中被献祭的羔羊,是神祗强行留存于世的圣徒。
反抗只是徒劳,她注定,只属于他。
宋荔晚怔怔地看着他,灯光下,像是第一次看清他的样子,许久,她的睫毛轻轻颤抖,像是终于从梦中醒来:“以后,我们就这样了吗?”
“什么?”
“你结婚生子,把我禁锢在你的城堡里,有兴致的时候,来看一看我,和我上床做丨爱,我做你见不得光的情人,等待着你,直到你彻底对我失去兴趣。”宋荔晚唇边,露出一个恍惚的笑容,像是真的看到了,这样宿命一般的结局,“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荔晚。”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宋荔晚抬起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你不可能在拥有了未婚妻后,还拥有我的爱,我的心,归我自己所有。靳先生,你就算能轻而易举地获取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可你到底不是,无所不能的。”
屋内安静,唯有大厅中摆着的巨大自鸣钟,发出了沉重的声音,一声一声的钟鸣声,震荡在空旷的庄园之中,重重沉睡的山,也在这样无声的对峙中苏醒过来。
没有拉严的窗帘外,透进几枝早开的折角迎春的影子,细碎地落在地板上,只要一阵风就会被拂乱了。
他不常有这样的沉默,不是往日游刃有余时稳居高台的闲适,对待她,他难得有了挫败的无力感。
他永远想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摆布任何人的生死,可唯有他,是他映在水底,想要触碰却又无能为力的一轮月亮。
他该放她走,像是放过一只不肯在黄金牢笼中婉转歌唱的缝叶莺那样,给她应有的自由。
靳长殊的声音,不如往日清越,反倒有些喑哑疲倦:“我确实不是,无所不能的。所以,荔晚……”
“我永远不可能放你走,因为我,也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凡人罢了。”
神祗永远宽容而冰冷,将爱意平等地赠予每一个信徒,可他只是凡人,有七情六欲,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除了自由。”他平静地为他们的关系,判定了唯一的定论,“就算你死,也只能待在我的身边。”
“哪怕我并不爱你?”
“哪怕你并不爱我。”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反正,你也不敢爱我,不是吗?”
他语调淡淡,可却带着一抹原本隐藏在海下无法被窥探的悲伤,唯有海面掀起连天巨浪时,才能被人觑见一二。
一时之间,宋荔晚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可他已经站起身来:“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你要去哪?”
“我就在隔壁。”他微微回眸,唇边笑意优雅,却又悲哀凝固,“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来见我。”
-
他说过的话,从没有失言的时候。
这天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同床共枕。他在隔壁的书房,大概是忙,很少有出来的时候。
午夜梦回,宋荔晚从一场场的噩梦中惊醒,能够看到露台上,从隔壁投来的一点光亮,他明明重伤未愈,可却从没有休息的时候,仿若一具冰冷的机器,只凭借意志,便能持之以恒的地工作下去。
宋荔晚睡不着,披了件衣服,半坐在床边,将头歪歪地靠在墙上,盯着玻璃上映着的影子出神。
影子里的他,像是被封存在冰里的一段回忆,离得远了,看不分明,倒让彼此都能更冷静地审视这一段爱情。
他不肯让她走,因为她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她以错误的方式,却在正确的时间,来到了他的身边,那时他失去了一切,却又得到了一切,而她是目睹所有过程的那个人,无论是哪个女人,都再也不会像她一样,见证他的痛苦,分享他的荣耀。
他失去的太多,所以死死攥住未曾失去的回忆。
又或许,没有她想的那么复杂,他不放手,只是因为……他爱她。
多么滑稽的一个结论,他爱着她,宋荔晚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单薄的肩胛颤抖,如同秋日里的鸣蝉那单薄透明的翅膀,已经被摧残得零零落落,却仍振翅发出最后的声响。
眼泪沿着面颊滚落,凝在了腮边,摇摇欲坠,像是一颗透明的珠子,她知道自己像是在发疯,可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无论是他不肯放过她,亦或是他真地爱着她这个事实,都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每一次想到他,她想的更多的,反而是那张照片,玫瑰花海像是燃烧的云朵,天堂失火,他和他的未婚妻并肩,那样平等,是她哪怕求了一生,都不能得到的模样。
宋荔晚颤抖着手拿起手机,屏幕亮起青白色的光芒,映得她苍白消瘦的面颊,越发有一种艳鬼似的诡谲媚意,她盯着手机屏幕,如同凝视潘多拉的魔盒。
隔壁的灯影晃了晃,像是有人用手拢住了光,宋荔晚猛地惊醒,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打开露台的门,站在了露台上。
宋荔晚不敢发出声音,纯粹的黑暗中,视线里出现了一点橙红色的火光,男人的脸被这一点光映亮了,自额角至鼻梁,勾勒出一道分明的线条侧影,只是一瞬间,下一刻,那点火光便重新湮灭在了夜色中,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由口腔吸入肺中,许久,才叹出了一口灰蓝色的烟雾,而他的面孔,便也笼罩在了这样朦胧的雾气之中。
宋荔晚想起之前,他并不爱抽烟——似乎任何能够成瘾的东西,他都兴趣缺缺,旁人趋之若鹜的,他却永远不屑一顾,因为他说:“我不喜欢,被欲望所控制的感觉。”
他是这样冷静自持,连一点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影响的事物都不愿染指。
烟抽到了最后,烟蒂上最后的光亮,也被他碾灭了,宋荔晚以为他要进去了,可他却又低下头,重新点燃了一支烟。
火柴划过了磷粉,火苗便又腾起,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漆黑的夜里。
比起最后一次见面,他实在瘦了许多,原本深刻的五官,越发锋利冰冷。
宋荔晚没有想到,他现在的烟瘾会这样的大,可这一次的烟,他没有抽,只是夹在指尖,却又忽然转了个身,将视线,投向了宋荔晚的房间。
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开灯,他什么都不应该看到,可宋荔晚仍下意识地僵住不动。
腮边的那颗泪,缀在肌肤上又酥又痒,他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只剩了一捧灰,他也没有动,那捧灰就扔残留着曾经的形状,可分明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宋荔晚不知道他究竟看了多久,只是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连手臂都开始发麻,他终于动了动,烟灰落下去,被风一吹,就散了,他垂下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隔着露台、隔着时光,他们沉默地望着彼此,宋荔晚觉得眼眶有些发烫,她怕自己再忍下去,会不顾一切地扑入他的怀中,可他转过身去,又重新回到了房中。
隔壁的灯灭了,宋荔晚终于可以大口地喘息,她像是脱了水的鱼,差一点渴死,手机成了她唯一的救赎,她几乎不顾一切地按动键盘,打出了一行字来:“帮我离开这里。”
信息发送时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夜里,响得可怕,宋荔晚颤抖着手,捧住手机,却又像是防备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许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可手机又响了起来,屏幕亮起冰冷的光,屏幕上,靳长浮的消息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令人不适的愉悦,问她说:“那宋小姐,可以付出什么呢?”
只要能离开他……
宋荔晚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一字一句而又坚定地回答说:“我的一切。”
“如果,我要你完成之前答应过我的,背叛二哥呢?”
付出自己的时候,她毫不迟疑,可背叛靳长殊……却是一件太过艰难的事情。
宋荔晚几乎绝望,可靳长浮偏偏不肯放过她:“不然,宋小姐还是留下吧,就算二哥有了未婚妻,又能怎么样呢?他那样的人,爱上了你,你难道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吗?难道真的那么贪心,一定要做他的妻子?说句不礼貌的,我们靳家,可从来没有出过孤女做主母的。”
明知道他是挑拨,可宋荔晚心头的火气,还是涌了起来:“你不必激我,你那么怕他,如果我找到了你想要的,你就能保证,一定能帮我逃走吗?”
“只要你找到我想要的,宋小姐,那他,就再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了。”
心头一跳,宋荔晚皱起眉来,想要追问他为什么这样说,可她犹豫一下,到底没有去问。
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既然她已经决定要背叛他了,那又何必惺惺作态?
“希望你能遵守你的承诺。”
电话这边,靳长浮看着宋荔晚发来的消息,笑着替自己倒了一杯香槟,歪着头,单手打字说:“也希望宋小姐,能得偿所愿了。”
身后腻来个温暖柔软的身体,雪白的玉臂环抱住他的腰身,女人美丽的面孔贴在他的背脊上,缠绵地喊他说:“三少,这么晚了,又在忙什么?”
靳长浮随手将手机丢到一旁,反手扯过女人按在桌上,不等女人反应,便已经强行闯了进去。女人未经准备,疼得颤抖,却又勉强笑着,迎合着靳长浮,不过一会儿,便也开始娇声婉转。
擦拭得干净的落地窗上,映出靳长浮的面孔,往日里总是温柔含笑的眼睛,此刻冰冷一片:“我在等着……神明的覆灭。”
身下的女人早已被欲望烧得没了理智:“什么……什么神明?”
“没什么。”靳长浮却又笑了起来,掐着女人的脖子,望着女人涨得通红却又不敢挣扎的面孔,温柔地放开了手,“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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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日暖,绿浅花烧。
靳长殊从外面进到院中时,看到花廊上亮着盏灯。
花园内的花开得正旺,檐下栽着一溜刚移来的山茶,开得最大那朵叫抓破美人脸,白色的花瓣上,溅着星星点点的红,在风中轻轻地摇摆,花瓣上露珠浅浅,恰似美人垂泪。
廊下,宋荔晚正坐在那里,手中提着一盏灯,凝视着面前的一株垂丝海棠出神。
那株海棠还是靳长殊母亲在世时,自南国移来,因为水土不服,有段时间差点死了,靳长殊记得那时,母亲整日小心地侍弄,望见这株花木便愁眉不展:“若是因为我的喜欢,将它移来却又养死了,岂不是成了我的罪过了?”
所以后来,父亲便趁着不母亲不在的时候,千里迢迢请来了农学院士,亲自诊治照料,总算让花起死回生,对着母亲,却只说是母亲的功劳,哄得母亲眉开眼笑。
如今,物是人非,花仍旧迎着春风开得肆意灿烂,人却早已不是当初模样。
灯被风吹了,浅浅地慌了起来,晃得宋荔晚脸上的光,也像是层层荡开的水波,她的眉宇间,蕴着一层抹不去的薄愁,淡色的唇角微微翘起,像是在笑,却又看得人心里有些难过。
靳长殊忍不住驻足,哪怕知道她大概不愿意看到自己,仍站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她。
垂丝海棠抽出枝垭,如细柳垂丝般的枝头,满缀着细碎的洁白花朵,清香远溢,她忽然伸出手来,白玉无瑕的指尖,轻轻拂过柔软花瓣,却又不舍得摘下,只是收回手来,在鼻端轻嗅那清艳气息。
不知想到什么,她轻轻地笑了一声,眉眼明亮,仿若一颗骤然划过的明星。这样的笑容,靳长殊已经许久未在她的脸上看到过了。
他向着前面又走了一步,踩到一枝落下的树枝,“咔嚓”一声轻响,她听到了,抬起头来,视线扫过他时微微一顿,靳长殊以为她会拂袖而去,可她却看着他。
满目花影横斜,她干净雪白的一张面孔,粉黛不施,乌黑如缎的长发散在肩后,越发衬出她清瘦的身影,颈下的锁骨,如同两只扣着的白玉小碗,冰肌玉骨,美得幽静无声。
半晌,她垂下眼睛,却没有走,只是低声问他:“怎么现在才回来?”
这是那天之后,两人说的第一句话,靳长殊开口时,只觉得嗓子有些干哑,清了清才能故作淡然地回答她说:“有些事耽误了。”
她闻言提起了灯,转过身去,犹豫一下,微微侧头,眼波流转地望向他:“要进去吗?”
靳长殊凝视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她纤长的指,便在檀木的提灯木柄上收紧了,到底,听到他说:“走吧。”
身后响起他的脚步,走近了她,却又没有离得太近,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宅院深深,一重一重,唯有四方的天空外,远山盘伏。她今日穿了一件藕丝色的对襟小袖衫子,月白的长裙遮住脚面,整个人都素雅至极。
拐角处,来了一阵风,她的发被风吹起,拂过了他的面前,靳长殊抬手,想要替她挽起乱了的发,可那流水样的发,又自他的指缝间滑落了下去。
她像是察觉到了,稍稍驻足,单手拢了拢发,露出耳后,小小一片雪白的肌肤,只是这艳色只有一瞬,下一刻,丰盈的乌发便又淹没了那处雪意。
靳长殊收回视线,问她说:“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她只“嗯”了一声,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绕过花廊,走到了屋中,她随手要将灯放下,靳长殊替她接了过来,指尖擦过她的指节,只觉得凉得透骨,可她并不像是之前,反应那样剧烈,只是微微一顿,手却没有收回去,反倒反手,握在了他的手上。
“靳长殊,”她的声音清冷,可是眉头蹙起,那清艳绝伦的面上,便有了三分的担忧,“你怎么又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