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作品:《阴郁受心死后重生了

    那颗心, 一分为二,一半留在自己心腔,一半赠给了夕影。


    他是爱他的,他很疼他, 要不然怎么会真的当着他的面, 将那半颗跳动的血红放进自己的琉璃心中, 让它同神独有的灵核相伴相生呢?


    自那以后,夕影所见的世界不一样了。


    似乎覆上了一层斑斓色彩。


    他能闻见花香,能听见煦风, 能感受每一个生命破土时的细微松动, 也体会到了镜体肤的温热。


    相拥亲吻似乎都变得更令人着迷, 让夕影体会到比之此前, 放大了千万倍的愉悦。


    连神都上了瘾……


    他们相伴红尘又数十载, 走遍了山南海北, 尝遍每一种滋味。


    他们共赏人间烟火, 共放一柄水莲灯,像凡人一样向神明许愿祷告。


    镜向他的神许愿:一生一世,永生永世。


    夕影自己就是神, 他却贪心地向天道祈愿, 愿望是什么,他没告诉镜,后来……连自己都忘了。


    他们还遇到了一只被仙门弟子追杀的小兔妖。


    那小兔子连形都化不出来, 只因机缘巧合吸纳了不少灵气,便被仙门觊觎,称它是妖, 要诛之, 要拿回去炖成滋补佳肴, 分而食之。


    夕影以前对弱肉强食没什么感觉,从不插手人间事。


    这一次却莫名救下那小兔妖。


    他捂着心口想:这颗血肉做的心脏,让他也生出血肉了。


    大约是这种体验很微妙,他心情颇好,不但救了小兔妖,甚至用神力治好这小东西的伤,助它化形。


    他很喜欢那小兔妖,却没强留在身边。


    后来,镜提着一盏雪白的兔子灯,笑说:“你喜欢那小兔子,又不将它留下当个爱宠,心底又惦念的紧,还不让我说。”


    “跟我有什么好倔的?我又不笑话你,神怎么了?神就必须端庄威严,喜欢那些冷冰冰没意思的笔墨书砚、法器铁疙瘩吗?”


    他将兔灯往夕影手里一塞,指尖燃了点灵流,点亮灯芯,旋转着,散出缤纷光碎,照亮彼此。


    “喜欢,为什么不留下呢?”镜拥着他,亲了亲,低声道。


    夕影提着暖灯,双臂挂在他脖颈上,摇头说:“喜欢不一定非要占有,我……带不走它,何必让它得而复失,徒增烦恼呢?”


    镜叹息一声:“还好我没抓它。”


    夕影:“……”


    “你放走那小兔子,我要是再把它抓回来,你会生气的,勉强以这个替代一下吧,我亲手做的,喜欢吗?”


    夕影拨弄精致的兔子灯,笑靥微绽:“喜欢的。”


    ……


    人间走遍,他们又回了南边小镇的那处小院。


    夕影对人类没什么防备心,他在院中给沈悬衣留了一间房,便是默许他可以常住的。


    镜也一样,对沈悬衣的唯一敌意,仅是害怕此人获得夕影过分关注,怕他取代自己。


    得知夕影看待沈悬衣,如看这世间万物没什么区别时,他也懒得同沈悬衣计较。


    反正,只有他自己在夕影眼中,是最为特殊的。


    他该大度点。


    夕影要了他的心,他们如今共用一颗心,就连跳动的节奏都是一致的。


    夕影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他们会永永远远一起留在人间,彼此相伴。


    彼时,他不晓得自己的单纯大度,让他失了多少窥见危机的机会,以至于后来他的满腔算计,颇深城府都是在经历那些事后慢慢长出来的,像难以愈合的伤口,流出的血脓。


    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的镜,一颗心全扑在夕影身上,对待外界依旧单纯如稚子。


    从尸血山长出的凶悍本性,都被夕影牢牢缚着。


    一个眼神,便叫他乖顺听话。


    近些年,人间遭逢不少变故。


    从九天落下的灵气不止滋育着人族,也无差别地温养着许多妖魔异兽,每个种族都在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


    他们没办法和平共处。


    就像狼吃兔,兔吃草一样,谁弱小谁就成了强者的盘中餐,成了供给生命的养料。


    人食五谷杂粮,灵体比不得靠吸收日月精华的草木妖类,在修炼一途上,并不占优势,渐渐呈式微之态,长此以往,人间被妖族统御也并非不可能。


    人族相信,一旦妖魔统御人间,必定是苍生之难,红尘巨祸,他们赶在这一天到来前,变得无比疯狂,认为妖魔为祸苍生,势必赶尽杀绝,他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神对这一切,持观望态度,不准备插手,也不会偏颇于谁。


    沈悬衣曾问过夕影,神族是怎么打算的。


    夕影只道:“炎热夏日会因为有人中暑昏迷就不来临吗?暴雨会因为人间洪难就不下了吗?若无夏日,果实如何香甜?若无雨水,生命如何延续?”


    沈悬衣明白了。


    他向夕影辞行,要离开:“多谢神尊多年关照,我到底是人族,不能眼见同胞罹难而不管不顾。”


    夕影没拦他,只说,“你眼中的苍生只是人族,但一花一草一虫一兽亦是苍生,明白不了这一点,你便永无飞升的可能。”


    这话,几乎是将登上天梯,成仙成神的答案直接告诉他了。


    沈悬衣很聪明,他不是不懂,但他做不到真正平等地看待万物。


    这确实是为难他了,毕竟一个食五谷,餐鱼肉的普通凡人,你让他将粮食和禽肉看作与自己一样的生灵,他不可能做得到。


    这也注定,此红尘中,无人能登上天梯,飞升成仙。


    修仙修的不止是体魄,更是炼心。


    沈悬衣离开了,带着窥探到的秘密离开的,关于神对人族的态度,还有……神体内有了魔的半颗心,关于神与魔相爱这件事……


    有镜亲自教导,他如今行走红尘,必是其中佼佼。


    被魔教出来的仙君,重新加入曾迫害过他的仙门中,随他们一起绞杀妖魔。


    说出来,这事有些荒唐。


    但没人知道他有这样一段经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镜是他的师父。


    镜也懒得承认他这个徒弟。


    左右不跟他抢夕影,什么都好说。


    他也不关心与他本息同源的魔族,魔族是死是活管他什么事?他只要夕影。


    夕影抿了口茶,叹一声道:“在你这便宜徒弟的眼里啊,神彻头彻尾就是不折不扣的骗子。”


    镜不甚在意,只说:“嗯,我早就说他是个养不熟的逆子。”


    言罢,他俯身吻在夕影唇上,动手动脚。


    “哎,你别……茶洒了!”


    “不管它。”


    海棠花树下,幕天席地,一院旖旎,生怕去了的人复返,又怕谁来敲门,或是越过矮墙偷窥,即便知道镜布下了结界,不会有人看见,却还是带着刺激与羞赧,夕影却没推阻,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沈悬衣离开了,对镜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没有人碍事搅扰,他肆无忌惮地与夕影体味这红尘中,最俗气,也最生欲的某事。


    怎么都做不腻,尝不厌。


    不知多少次后,天色都暗了,夕影瘫软着身子慵倦地躺在美人榻上,布满红痕的手臂枕在额前,气息还未平复,睫毛上缀着莹润的水珠,微微颤栗。


    “你啊……”夕影无奈叹道,“我迟早要被你弄死。”


    镜停下为他擦身子的手,指尖穿插`进夕影流淌一榻的墨发间,卷在手指上玩。


    “你不是说,你这样的神和我这样的魔,都不会有来世,不会死的吗?怎么会被弄死呢?”


    夕影:“……”


    还真是夕影说什么,他都信。


    透过层层叠叠的繁花,夕影望着满空星辰,又瞥眸瞧了眼极北方向愈发透亮的半空。


    夕影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摸着镜的脸说:“你别犯傻,我说的不会死是正常情况下,若是伤到要害,还是会死的,死了连来世都没有。”


    镜微怔,眉头紧蹙:“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夕影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他说这个做什么呢?


    自然是希望镜能好好活着,希望镜以后不要犯傻。


    夕影侧过身,拉着镜上榻,躺在他身侧,目光一寸寸扫过镜的眉眼,抚着他喉结上被咬红的痕迹。


    是情人间再正常不过的爱抚。


    “你是天生灵躯,与神本该同源,不过是因为出生在尸血山才沾着满身魔息,却并非魔族,往后红尘如何,你别插手,别管那么多知道吗?无论是仙门倾颓,还是魔族式微,都和你没关系,晓不晓得?”


    直觉上,他认为这些话不对劲,但镜想了想,便以为是最近发生的事给夕影添了许多忧愁,才逮着谁都一副谆谆叮嘱的模样。


    今日不还对离开的沈悬衣多说了很多嘛。


    镜倾身吻了吻夕影眉心。


    抱着他说:“没关系,你是拴着我的绳索,只要你不许,我就不可能乱来,我很听话的,你不用对我解释,直接命令我就行了。”


    夕影沉默须臾,笑了声,“我倒是想。”


    但这世上,哪有谁永远都会守在谁身边呢?


    夕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了会儿镜,又继续望着天空。


    “你是不是想家了?”镜指着天空说,“九重天,你要回去看看吗?”


    夕影略微诧异:“你愿意让我回去?”


    镜皱眉思忖片刻,似做着什么内心的天人交战,良久才笃定点头:“你可以回去看看的,我是担心你现在的身体,不能久留。”


    夕影的琉璃心,被镜那沾满七情六欲的血肉替代,他们夜夜缠绵,神的纯洁身躯早就被玷污了,夕影若回了九重天,在那样至纯至净的清气中待久了,身体定然受不住的。


    这是镜最担心的事,不可否认内心的愉悦,却也掺着忧虑与心疼。


    “傻子。”夕影想着,还是坦诚,“那点浊煞之气,我在碧落川里泡个几日便消磨掉了。”


    躺在身侧的人浑身僵硬,一双眸难以置信地凝着夕影。


    难过、痛苦、惊讶、无奈、庆幸……


    无数种复杂情绪反复更迭,最终只落得一声轻笑,极乐后的极悲,又庆幸。


    “那样……也好。”


    他哑着嗓,吻了吻夕影鬓发:“人间要乱了,你可以在那之前回去。”


    明明难过地要死,他却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从来都是他一厢情愿啊。


    他早该想到的,要他的心,是夕影在哄他,却不会真的为了他,丢弃一切。


    碧落川能消融他的魔息浊煞,自然也能洗干净夕影身体内,被他留下的东西。


    包括——融掉那半颗心。


    只要想回去,夕影什么时候都能走。


    那一刹,镜其实生出了恶念。


    他想毁了碧落川,让夕影永远洗不干净,让他永远留在人间,留在他身边,若是人间留不住了,他就带夕影回到他的出生地——尸血山。


    那里有着飞鸟不渡,轻羽不浮的天然屏障,灌愁海能护住岛屿的安宁,彻底与世隔绝。


    他想将夕影囚在那里,永永远远地陪着他,再也离不开。


    这种念头罪恶至极,他无数次遐想,却又活生生割离脑海,剖地自己血肉模糊。


    最终,他只是将夕影抱地更紧些,轻声问他:“什么时候走?”


    夕影沉默片刻,“昆仑月离开人间的那天。”


    快了……


    人间这场纷乱,到达高潮时,神会抛弃这个红尘,带着天梯,带着昆仑月彻底离开。


    到那时,再也不会有神来到人间。


    夕影再也不会回来。


    镜觉得之前剖心时的伤口还没愈合,有些疼,起初只是一寸寸的割裂感,到后来就成了绵绵密密的钢针倾轧,表面上看不出伤口,却疼地撕心裂肺,疼地他眼眶红了,喉咙攒动,要有声呜咽出来。


    他怕极了自己失态,却苦着脸,笑着对夕影说:“我……我有点事,今晚不回了。”


    “又要去碧落川?”夕影一把拽住他,“还想去泡?还是……你要……”


    镜喜欢与夕影缠绵,可他又怕自己的浊煞之气太浓郁,怕夕影被他弄坏,便常常去碧落川洗涤浑身,他已经很久不觉得疼痛了,只觉甜蜜。


    可这一次……


    “你在怀疑我?你以为我……想毁了它?”


    镜眼眶通红,瞳孔颤地不歇,每一个字说出来,喉咙都像滚过一遍刀子。


    他必是伤心的。


    要不然,夕影心腔中,那半颗跳动的心脏怎么会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