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作品:《阴郁受心死后重生了

    当务之急, 夕影应该先找回自己的碎魂。


    神有九魂九魄,他入红尘历劫时,去了三魂七魄, 这三魂七魄在极刑台上被碾碎, 即便他是神,大部分碎魂飘飘荡荡游上极仙崖, 又重归神躯,但还留有那一小部分游荡在天地间。


    苍舒镜觅到一部分,放在心脏灵脉中温养三年,才渐渐凝成, 不至于消散。


    后又被放置在拼凑的尸身中。


    被玉挽拿着要挟时, 是苍舒镜不顾灵脉尽碎之险,替夕影收回那点碎魂。


    他不确定沧州乍现的神迹中有多少碎魂, 自己若要找全,还要耗时多久。


    但他有的是时间。


    一路往西南方向去。


    沿途为那些弟子历练而设的关卡拦不住他, 挥袖抬手间便为他敞开一条道。


    直到, 途经秘境中的一处丛林。


    十数人的身影隔着林子影影绰绰。


    此刻已入夜, 少年们围着一丛篝火偎在一起, 苦叫连天。


    他们都是第一次入秘境, 新鲜感、好奇心早就被沿途的凶险锉磨地衰败殆尽。


    一张张稚嫩的脸疲惫不堪, 或垂首盯着篝火没力气说话,或皱着苦巴巴的脸,唉声叹气, 有的还受了点伤, 胳膊洇出一道道血痕。


    伤不严重, 但对从小娇生惯养, 生于太平盛世的矜贵而言, 叫苦不迭。


    “呜呜呜,胭师姐,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痛啊。”


    “刚刚那藤蔓有毒没啊?我不会要截肢了吧?”


    “胭师姐,你也帮我看看,别老顾着城师兄啊,我伤的也很严重的!”


    挨个给少年们处理伤口的女孩,抬眼皱眉说:“你们那点伤,再不包扎都愈合了是吧?”


    少年们苦兮兮地说:“胭师姐,真的很疼……”


    赫连城盘膝坐在原地,闭目养神,背脊挺拔如松,他肩上的伤口颇为狰狞,胭脂正在以银针,一点点挑去毒刺腐肉,看地人牙齿发酸,不忍直视,偏就赫连城眉头都没皱一下,额头冷汗频频滚淌,证明他也像个人一般,捱着疼。


    胭脂说:“城师兄,疼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忍不住也没关系。”


    赫连城只摇头,又礼貌疏远地道了句:“劳烦师妹了。”


    胭脂处理那伤口时,那些受了小伤的弟子还拉扯她,她气不过,直接说:“你们那点伤,自己撒点药粉包扎一下不就好了?”


    弟子撇嘴:“胭师姐就是偏心城师兄!”


    胭脂冷笑一声:“偏心?到底是哪个蠢货不听劝,往陷阱里冲的?城师兄的伤又是为了救谁而受的?”


    一句话得罪了一帮人。


    这少女是好心,心疼赫连城,话也不假,却不晓得自己暗地给赫连城招惹多大的嫉恨。


    夕影倚靠在一株树上,默默瞧着下面这群少年。


    将赫连城的清高倨傲尽收眼底,也将那些矜贵子弟眼底闪过的暗恨瞧清。


    赫连城本来就不受待见,他太独了,像一匹独狼,群居不适合他。


    哪怕他明明救过那些人的命,依旧没人念他的好。


    这就是人间。


    入秘境前,瞧着那些弟子不争不抢,只想逍遥混日子的模样,夕影还觉得挺不错的,不思进取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坏事,懂得什么是他们该得的,什么是不该得的,才算通透。


    如今瞧着,通透个屁。


    夕影颇觉无聊,正欲离开。


    却在人群中看见那个双颊挂着奶膘,颇有些可爱的少年,这孩子也受伤了,额头上挂了个大口子,血止不住,他就一直擦,擦地帕子都洇湿了,又拧干继续擦。


    倒是没像那些弟子一样,缠着忙不过来的胭脂。


    夕影飞下高树。


    他们还以为有危险来袭,忙不迭掣剑,踉踉跄跄狼狈不堪,若真有危险来袭,就凭他们这样的,早就没命了,也得亏了生在和平时代。


    是那额角受伤的少年第一个认出夕影,一众高呼“防御!防御!”声中,少年连忙展开双臂阻挡:“不是危险,是白影公子!”


    夕影走到那少年眼前。


    起先的警惕,再到瞧清夕影面容后的惊讶与困惑,众人惶然不知所措。


    少年捂着额上的伤,惊喜道:“白影公子怎么来了?”


    “啊,他又不是赫连家的人,怎么进来的啊?”


    “秘境这么凶险,他怎么没受伤?”


    只有修为高过众人一大截的赫连城清楚,夕影的修为深不可测。


    此前,在赫连城府中,在匆匆一瞥的宴席上,在秘境外,夕影不动声色,瞧起来就是个柔弱的贵公子。


    如今在秘境中,处处凶险,什么样的修为才会走到这里,还安然无恙呢?


    恐怕连家主赫连青都做不到。


    夕影没理会他们,抬手碰向少年的额角。


    少年心惊胆战地往后退了一步,觑了眼夕影雪白无暇的衣裳,怯怯地说:“白影公子小心,我怕我的血弄脏你的手。”


    “倒是懂分寸。”


    若这孩子早生个几十年,极仙崖点召时,他就将他留下了。


    夕影笑了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愣,喜悦直冲心底,笑地夸张些牵扯到伤口,疼地直吸气。


    忽然,被一只温凉的手覆盖额角,转瞬间,伤口痊愈,连个疤痕都不剩。


    饶是胭脂修医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不禁咂舌。


    少年摸了摸额角,小鹿撞心,压着悸动。


    “赫连允,白影公子,我叫赫连允。”


    夕影笑了笑,哄小孩似地抚了抚少年头顶:“乖,你想寻秘境中的机缘?”


    少年点了点头。


    夕影倾身,俯在他耳畔说:“别和他们一起走了,越走越偏。”


    “往东走,那里有你想要的。”他在少年手心画下一道神印,“带着这个,没有危险阻拦你,一路顺畅。”


    赫连允愕然地瞪大眼睛,很是不解。


    夕影没继续解释什么,余光觑见篝火照不到的暗处,那里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将他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


    那人不看,他说不定转身就走。


    偏他要看,他便想留下了。


    夕影转身,又走到赫连城身边,赫连允急忙脱了外袍垫在石头上,让夕影坐。


    “想获得机缘?说句好听的,我给你指路。”


    赫连城睨他一眼,那张美地惊心动魄的脸并没让赫连城有任何反应。


    他只冷声问道:“你是何人?要做什么?”


    夕影笑笑:“我是你们家主的朋友啊。”


    赫连城:“赫连家以外的人,进不来沧州秘境,哪怕是家主的朋友,也进不来。”


    更何况,此人修为深不可测,不得不引人怀疑。


    那些弟子被夕影的美貌迷昏了头,他赫连城不会。


    背脊绷地笔直,眉宇微蹙,丝毫不为所动。


    夕影愈发欣赏他,总觉得这种性格,这种感觉很熟悉。


    “你既晓得我有办法入秘境,秘境里的哪条路都拦不住我,就该知道我确实没诓你,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你就不心动吗?”


    “不是我的,来得再轻易,也不属于我,我只要自己亲自得来,被我征服的东西。”


    “真不错!”夕影笑地愈发真诚。


    “比之这红尘中的仙门尊者,你不知强了多少倍。”


    那些门主长老,自知能力不够,却每天做着白日梦,一个个腆着脸求夕影修天梯,给他们铺好飞升上界的路。


    夕影一想就觉得恶心。


    他恍惚片刻,蓦地联想到天梯断裂一事。


    难得认真地问赫连城:“你想不想飞升上界?”


    “想。”对方毫不避讳自己的欲望。


    夕影又问:“可天梯断了,凡人修为再高,也脱离不得红尘,你打算怎么办?”


    赫连城睁开眼,颇觉古怪地凝视夕影。


    夕影问他:“他们都去求极仙崖神祇,求他修复天梯,给他们一个飞升的机会,你不想吗?”


    赫连城嗤笑一声,大逆不道地嘲讽那些“前辈”。


    “那是蠢人才做的事,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同那摇尾乞怜的狗有什么区别?”


    众人瞠目结舌。


    知道赫连城叛逆,知道他目中无人。


    但他们以为他只对同辈如此,没想到他连前辈都嘲弄,其中不乏仙门尊者,或是哪位门主,或是与父辈交好的长辈……


    赫连城一视同仁,想骂就骂,想讥就讥。


    赫连城一直这样?


    他怎么还没被打死?


    夕影抚掌大笑,好久没这么畅快过了,他越瞧赫连城越喜欢,就像曾经有个人也这样性格张扬,惹他念念不忘,哪怕记忆失了,本能的喜欢也还在。


    “好孩子,继续保持住,不要失了初心。”


    他拍了拍赫连城的肩,摁在伤处,疼地赫连城禁不住咬牙,胭脂双目惶惶,极不安焦虑,刚要开口请夕影手下留情,再一眨眼,却发现赫连城肩上难愈的伤彻底消失了。


    哪怕是医仙,胭脂的师尊,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夕影不懂医,但他的神力精纯,治愈个伤口小意思。


    胭脂喃喃:“公子究竟是……师承何派?”


    夕影勾唇一笑,颠倒众生般的脸半是神性,半是昳媚。


    “谁又敢做我的师尊?不过……我倒是缺几个徒弟。”


    他目光微扫,游过一众茫然又热切的脸,刚要开口说话,就被一个声音打断。


    “师尊怎么在这里,让徒儿好找。”


    夕影暗笑,有人按捺不住了。


    晦暗处,密林被拨开,少年渐渐踏入篝火能照亮的范围。


    赫连允微愕:“这不是白影公子身边的小奴吗?他怎么也进得来?他不会是赫连家的血脉吧?”


    “那倒不是。”夕影双眸微眯:“赫连家还没那个能耐,能诞出这么个……”


    话未尽,被夕影笑着抿下。


    ……魔头。


    顺利进来,果然是了。


    苍舒镜浑身狼藉,都是伤,额角同样渗出血红,肩膀也创伤大片,布满藤蔓倒刺。


    灵脉未彻底长全,灵力应是不能全部使出的。


    这一路怕是遭了不少罪。


    但他不觉伤口疼,心里更难受。


    夕影对谁都能降悯,对谁都那么温柔,会笑,会给他们治伤……


    苍舒镜亲眼看着,快妒忌死了。


    那些目光中都带着怎样的觊觎,夕影看不见吗?


    半张脸掩映在暗处,另一半暴露在晃动闪烁的光下,额角鲜血刺目狰狞,他的目光早已不是琉璃色,此刻暗沉地比极夜还黑,蓄积着浓深的阴郁。


    目光颇为病态,一半是祈怜的哀求,一半是愤然的怒意。


    赫连允颤声说:“你……你不是个瞎子吗?”


    苍舒镜瞪他一眼,没解释,他懒得装了。


    只咬着牙,可怜巴巴的,带着一股子柔弱委屈,像留不住花心肠老爷的姨太太:“师尊不是说只收我一个徒弟吗?怎么一转眼就要另收他人?”


    夕影挑眉。


    啧,这是又演起来了?


    苍舒镜以前到底看过多少话本?听过多少说书啊?


    师徒话本啊……


    夕影不喜欢,苍舒镜叫过玉挽“师尊”,他听着膈应。


    若搁在之前,苍舒镜断然不敢将醋吃得这么明显。


    偏偏几日前,一场巫山云雨,打破僵局。


    那□□好,夕影的本意是让他明白,自己断绝过往的决心,也为了试试看,心成琉璃后,还会不会因欲生情。


    显然,夕影失败了。


    身体在失,心也失了。


    做到一半,他仓促狼狈地赶走苍舒镜。


    苍舒镜在怔愕许久后,才发现其中端倪,哪怕夕影的心已成琉璃,哪怕他对世间的一切都无爱憎,唯独还会因苍舒镜而本能悸动。


    他在夕影心中是不一样的!


    他到底在夕影心中住过,夕影忘不了他的!


    极度的卑微,以为此生站在夕影身后,再无走近一步的可能时,还能获得这样一个答案,苍舒镜兴奋地快要死了。


    人就是这样,一旦得了点什么,便得寸进尺。


    他不满足于夕影心中有他,不满足于夕影的身体记得他,他还要更多……


    目光阴鸷狰狞,又哀鸣祈怜。


    逡巡四周。


    明知夕影对他们没那心思,他却恨得牙痒,难受的要命。


    特别是那个名叫赫连城的少年!


    苍舒镜一看到他,便紧张地浮出莫名的敌意。


    上次有这种危机感时,还是在极仙崖下的云梯前。


    他亲眼看着那个同他一般穿着,同他往日姿态一般模样的沈悬衣,缓缓走到他面前。


    他站在沈悬衣身边,看起来就像个赝品。


    这种令人浑身发憷的感觉,又来了。


    那少年轮廓俊俏,鬓若刀裁,剑眉张扬,一双眼坚毅若金石,难以撼动。


    夕影喜欢这样的?


    他竟然主动和那少年说那么久的话,还帮他治伤,还想收他为徒!


    夕影到底想要什么啊?!


    苍舒镜急昏了头,迭步冲到夕影面前。


    幽瞳颤抖不歇,想说什么,又没立场。


    只能钻个空子,扑通一声跪下,靠着这幅少年姿态,又伤地颇为严重,娇气委屈地撇嘴:“师尊给他们疗伤,我也要,我伤的很重的,你看。”


    他一把扯开破烂衣裳,露出大片肩胸。


    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体,脸颊轮廓伪个稚气未脱,倒也合适,只这一身紧实的肌肉,颇让夕影头疼。


    肩头的伤狰狞不堪,血肉模糊,布满了毒刺。


    偏偏那伤口一旁还烙着未消的牙印。


    夕影:“……”


    众目睽睽下,所有人都瞧见了。


    没人会猜到夕影身上,但那牙印确实是夕影留下的,那夜,迷乱之际,哪儿还能保持理智?被逼到极处,本能地学着动物,啮咬下去。


    谁知,那一口,咬地也太狠了些,好几日了还未消。


    夕影悄悄红了耳尖,却不动声色道:“滚去河边洗干净,浑身都是血,脏死了。”


    他要把苍舒镜赶出人群,别再被人看出端倪了。


    真是一点都不知羞!


    苍舒镜乖乖走开,脚步却顿了下,可怜巴巴地眼一抬,跟要哭不哭的犬似的。


    “不要丢下我,等我回来。”


    “……”夕影犹豫了会儿,还是点了头。


    苍舒镜进秘境,本来就是他的计划,他还有事要问他,自然不会离开。


    他都答应了,人还不走,衣服也不好好穿。


    算了……


    这衣服都被苍舒镜扯烂了,穿也穿不好,怎么着肩都得露出。


    夕影叹了口气,解开自己的斗篷朝人丢去。


    “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苍舒镜捏着雪白的斗篷,其上还氤着夕影身上的气息,他愣了下,忽地灿然一笑。


    “师尊教训的是。”


    外人看来,他们确实很像师徒了。


    苍舒镜犹豫了会儿,小心翼翼地说:“我这就去洗干净,你……你能不能别……”


    “什么?”


    “别再说我脏了……”


    他抿着唇,孤注一掷般,说完转身就往河边走。


    生怕再像以前一样,听到什么钻心刺骨的嗤嘲。


    夕影茫然地眨了眨眼,忽地想起:他曾不止一次地说过苍舒镜“脏”。


    他浑身沾血时,说他脏。


    他满腹算计时,说他脏。


    夕影甚至误会过,以为苍舒镜和玉挽不清不白,说他身体脏,心也脏。


    到后来,夕影懒得在意了,更不记得这事。


    偏偏,一个“脏”字,却成了苍舒镜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