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作品:《阴郁受心死后重生了

    九荒陷入黑沉浓夜中, 仿若回到三年前的沉寂。


    这场雪让那些魔窟的妖魔心慌,就像三年前苍舒镜屠遍魔域时一样。


    谁也不想再遭这无妄之灾,见识深些的妖魔明白过来, 天地变色是神怒, 兴许会降下天谴,他们连夜逃离魔域,也有留下观望的, 他们蛰伏在暗处。


    魔域没有绝对忠诚,他们只臣服于力量。


    只要有机会, 随时都可能篡位, 将曾经他们卑躬屈膝三跪九叩, 奉为魔主的苍舒镜拽下,取而代之。


    他们看见曾经狡黠暴虐的魔主如今只余狼狈,一步一蹒跚,跟在一人身后。


    而那一袭绯衣的少年踏在霜雪中,红衣刺目, 肤如冷月。


    他身上隐隐浮着皎洁神光。


    看似弱不禁风, 却令魔主臣服卑微地像拴上锁链,乖顺的犬。


    众人唏嘘不已,惊愕不已。


    夕影没理会那些妖魔。


    胆子小的, 没作过恶的, 早就趁乱逃离。


    剩下的要么是穷凶极恶的, 要么是心怀侥幸,觊觎着魔主之位, 想等苍舒镜彻底倒台, 他们就一拥而上。


    一个神明怎么会将这些东西放在眼底?


    反正, 迟早要死的。


    他循着记忆, 朝寒潭炼狱走去。


    那里还有两个人,在等着他。


    苍舒镜近乎濒死,只吊着一口气。


    神可以治愈他的灵脉,修复他的心脏,但他被自己撕裂地破碎不堪的魂魄再也不可能完整。


    魂魄撕裂的疼痛原来是这样的啊。


    苍舒镜终于体会到。


    他甚至病态地庆幸着,自己也有机会与夕影感同身受。


    他主动打开寒潭炼狱,夕影看都不看他一眼,脸上也无任何情绪,仿佛真的对那一场凡尘浩劫无感无知,无悲无喜。


    可苍舒镜知道,不是这样的。


    夕影越平静,心底越压着伤痛。


    他倒宁愿夕影发泄出来,可以恨他伤他,杀他辱他,唯独不希望夕影强忍着。


    炼狱森黑,只能听见有人动弹,水流与锁链的晃动声,以及咽喉深处发出的诡异嗬嗬声。


    夕影掐出一道光焰,照亮整个寒潭牢笼。


    上次来的时候,还只有苍舒夫妇被囚禁在此,现下多了不少人。


    夕影一瞧,还真有熟面孔。


    借着救他的名义,将他诓骗进损坏的飞舟中,让他坠落殊命谷底的侍从,阿昭。


    曾经与他同住一居的舍友。


    以为自己修为无法精进,被同门一齐嘲笑是夕影的错,而对他怀恨在心,录下他与苍舒镜暧昧的画面为证据,公之于众,坐实他勾引苍舒镜的罪名。


    还有那几个曾欺负过他,当众要扒他衣服的外门弟子。


    这些人泡在寒潭中,浑身冻得僵硬,明显用过刑,虚弱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只在瞧见夕影那张毫无遮蔽的面容时,大惊失色。


    是夕影?!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


    不像他!


    只是面容一模一样,浑身气质迥然,根本不可能是凡人夕影该有的模样。


    夕影任由他们打量,杏眸梭巡,在寒潭另一侧的牢笼中瞧见更多熟面孔。


    粉色衣裳的少女抱着膝盖蜷缩角落,瑟瑟发抖。


    夕影认识,那是天虞掌门的独女,叫慕湘,她喜欢苍舒镜,又很讨厌夕影,不过是言语刻薄些,倒不至于让夕影恨她。


    夕影不明白,苍舒镜抓她做什么。


    慕湘顶多就是砸了糕点,对夕影说了几句气话。


    苍舒镜抹掉唇角的血,温声道:“你以前……喜欢吃她做的糕点。”


    夕影恍然想起。


    他记忆还未回归时,来过一趟魔域,倒是吃过一次苍舒镜送来的糕点。


    小兔妖说那是苍舒镜从天虞请来的大厨做的,夕影当时还想,天虞的饭菜只能算得上勉强下咽,怎么会有厨子钻研这种精致费时的小东西。


    感情是苍舒镜将人掳来,特意给他做的。


    天虞掌门一直以为慕湘外出游历,不记归家,没人知道她是被掳走的。


    掳走的原因,只是……夕影曾说她做的点心好吃。


    苍舒镜一直记着。


    夕影死后,凤玦送来的留影珠更是成了他难以剔除的心魔。


    他永远记得夕影意识错乱时,在牢笼中一遍遍念着:“苍舒镜会来救我……”


    “我好饿,他会给我带糕点,我饿……我想要吃糕点……”


    那三年,他抱着拼凑完整的尸身,每一日都要喂“夕影”吃糕点。


    慕湘做的糕点,夕影喜欢的……


    那具尸体存在多久,慕湘就被囚禁在魔域,做了多久的糕点。


    她见到苍舒镜时,起先是兴奋的。


    她不管苍舒镜为什么会成魔主,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苍舒镜要她做糕点,她很开心,她愿意为自己喜欢的男人洗手作羹汤,不问前程。


    直到……她亲眼看着苍舒镜像个疯子一样,抱着一具拼凑完整的尸体,温柔哄话,喂它糕点时。


    慕湘差点疯了。


    ……


    夕影都想起来,只觉口腔发苦,半点甜腻都回味不起来。


    拼尽全力想要的东西,当时得不到。


    他死了,再也不需要了,苍舒镜却发了疯地要给他拿来。


    还有什么意义呢?


    夕影哂笑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吃她做的糕点。”


    苍舒镜哑然。


    当时喜欢,是因为那是苍舒镜拿来的,他的兄长给了他唯一的暖。


    一簇明明会灼伤他的焰火,他却如飞蛾扑火,遍体鳞伤也要扑过去。


    温暖过他,也将他灼烧地体无完肤。


    现在……


    真的不需要了。


    寒潭炼狱中,被囚困的人太多,有的夕影认识,有的夕影压根早就忘了。


    苍舒镜发疯,他将所有他认为伤害过夕影的人都抓了起来。


    只等夕影泄愤。


    灵焰漂浮至半空,照亮一整面墙的血色名单。


    夕影不由好笑,他的仇人哪有这么多啊?


    第一行第一个名字,赫然是苍舒镜。


    夕影瞧着,笑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苍舒镜脸色苍白,垂睫凝着他,他不知道将死的自己为何要被夕影救回来,他不知道夕影要如何沉冤昭雪。


    良久,才犹豫着开口问了句:“小影,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需要同你商量?”


    夕影眉目轻蹙,不悦道:“还有,别叫我‘小影’,我觉得……恶心。”


    恶心……


    对,恶心!


    苍舒镜每次这么唤他,都带着浓情蜜意,假作温柔地哄骗他,不是在床上,就是在蓄意祸害他。


    ——小影,别咬唇,都破了,你可以咬我。


    ——小影,再分开些,别太紧绷,别怕……


    ——小影,有人比你更需要这枚灵珠。


    ——小影,有人比你更值得活下去……


    这些话,到后来,夕影自己都分不清是苍舒镜亲口说出来的,还是他在一个又一个浓深黑沉的噩魇中,自己幻想出来的。


    但那就是苍舒镜的意思。


    夕影曾想过,他是不是该问清楚。


    他想问苍舒镜:“你为什么要抽我灵脉,要夺我灵核?你既然对玉挽不是那种心思,又为何要救他帮他?现在,又为什么不在乎了?”


    这一切太奇怪,太过荒诞。


    似乎有什么夕影不知道的秘密在里面藏着。


    他或许该问清楚一切。


    但话到嘴边,他只摇头笑笑。


    问了又能怎么样?


    真相如何,都撇不清苍舒镜害死他的事实,都无法原谅他这被算计戕害的十九载。


    他以为苍舒镜真的后悔了,真的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


    可当他看见玉挽大大方方出现在苍舒镜的魔殿内,看着苍舒镜藏匿他,看见苍舒镜为了给玉挽疗伤而一次又一次地放血。


    夕影不会再相信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他不会再侧目多看苍舒镜一眼。


    寒潭中,苍舒夫妇被他注入一道灵流后,苏醒过来。


    一见夕影,他们便如看见恶鬼一般,目眦尽裂,状若癫狂。


    如今的模样,倒是凄惨。


    夕影觉得疲乏。


    也不喜欢欣赏他人凄惨模样,他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


    只慵倦缓慢说道:“你们没看错,我是夕影,你们亲手剖了灵脉,断掌拔舌的儿子又回来了,惊喜吗?”


    他好疲惫,站了会儿有些累了。


    像置身事外,讲述他人故事的旁观者,比之说书先生都嫌情绪不够丰沛。


    “说起来,这双生诅咒,似乎还是我亲自降下的。”夕影自嘲一笑:“大约是天道也不满我留在凡尘,扰乱因果吧,一遭入轮回,便让我应了因果一劫。”


    再多的,夕影懒得说了。


    苍舒家世世代代的诅咒,是他下的,他们心底门清。


    夕影叹道:“果然啊,插手凡尘事,没有好报。”


    被自己拯救过的苍生亲自判他极刑。


    被自己设计的囹圄囚困到死。


    被自己布下的诅咒拽入因果。


    被自己喜欢过的……


    他看了苍舒镜一眼,心头还是梗地厉害。


    闭了闭眼,不愿再回想。


    “呵,算了算了,越想越头疼。”夕影揉了揉鬓角,摆手笑道:“想不明白,也没关系。”


    夕影没报复他们,他们早已伤地体无完肤,一直被苍舒镜用灵力吊着命。


    “我带你们回天虞,好不好?”


    说得温柔,也不是商量,不过就是通知到位。


    悲天悯人的神祇依旧保持着悲悯的神色,哀怜地看着他们。


    但不一样了。


    他眼底的红雾越笼越浓重,温柔的笑渐渐诡异。


    他划开一道空间门,直接将整个寒潭炼狱的人转移回天虞囚笼。


    剩下寂静。


    夕影抬眸瞧着满墙的血书名单,仿佛要将其烙进心底。


    绯衣单薄,众生依赖的神祇此刻摇摇欲坠。


    苍舒镜想抱抱他,可他没有资格。


    想唤他一声,可他不敢开口。


    想告诉他,自己一直会陪着他,又没那个身份。


    他只能站在他身后,等待发落,等待恩赐。


    直到,一场劫火从寒潭炼狱开始烧起,绵延千万里九荒魔域,雪色与炽红两相交映,烧红了整片天空,壮观蔚为。


    黄泉烧成沸汤,魔殿化为废墟,蛰伏暗处来不及逃窜的恶魔被焚成渣滓……


    千年万年,夕影从未这般决绝地出过手。


    以前是对万物悲悯,即便是魔域,他也只是让它沉睡,即便是凶悍的殊命谷恶兽,他也只是镇压它们,即便是罪恶滔天的苍舒一族,他也只是降下诅咒。


    凡事都留一线生机,这是神祇的悲悯。


    可他现在……


    为了自己那道过不去的坎,还是弄脏了自己的手。


    劫火刺目,刺地他眼眸生疼。


    他抬起手挡那光,明明白皙如玉的干净手指,如今看起来怎么透着红呢?


    就像是……被血染脏了。


    他站在劫火前,火星燎上他绯色衣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觉得累。


    茕茕孑立,形影相凭。


    能陪他走下去的,只有他自己。


    眼前一片眩晕,他眼疾又犯了,身体晃了几下,险些跌倒。


    一直跟在身后的苍舒镜急着去扶他,却被别人抢了先。


    那人风骨凛然,轻袍如雪,御风而来。


    他揽着夕影的腰,将人横抱进怀中。


    夕影眯眸看了他一眼,嗅到熟悉的木莲香,安心地勾了勾唇,抬起双臂环着沈悬衣脖颈。


    疲惫地轻声说:“师兄怎么来了啊?”


    沈悬衣没答,只道:“师兄带你回家。”


    夕影点了点头:“好,我好累。”


    沈悬衣:“累了就睡一会儿,师兄一直在。”


    夕影阖着眸,睡不着,眉心轻蹙道:“师兄会怪我吗?我做了这样的事,跌了神格,再也没资格无悲无喜地俯瞰众生了?我到人世来,已沾上嗔恨怨痴。”


    “我……我不干净了,师兄……”


    沈悬衣沉默很久,没说话,只是抱着夕影的双臂又紧了紧。


    苍舒镜看在眼底,五内俱焚。


    他多想替沈悬衣说一句:“不!你干净的!你不脏!是他们脏,是他们的错,你永远都是最好的,你什么也没有做错。”


    “你是神祇也好,是凡人夕影也好,都是值得被爱的,你没有错!”


    可他不是沈悬衣,他没有资格替沈悬衣对夕影说这些安抚的话。


    夕影似乎半寐,他在沈悬衣怀中很安心。


    紧绷的精神已撑到极点,他却没有完全睡过去。


    似乎在等一句话。


    沈悬衣永远给不了他的一句话。


    苍舒镜蹒跚着步,在沈悬衣戒备的眼神中缓缓靠近。


    他伤成那样,早已没了任何威胁,沈悬衣怕惊动夕影,并未对他出手。


    苍舒镜凄苦地笑了笑,他凝视着夕影的模样,开口道:“没有,你很好,你一直很好,是他们做错了,睡吧,夕影,好好睡一觉。”


    他用的是沈悬衣的声音。


    无限温柔。


    声是伪装,情却真挚。


    话说完,苍舒镜有些愣怔。


    他见到沈悬衣的一开始,就以为以前的自己是在拙劣地模仿沈悬衣,直到这一刻,他用着沈悬衣的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蓦然恍惚。


    就像……他不是在模仿谁。


    就像……这本来就是他能说出的声。


    他的温柔从不是装出来的。


    但,怎么可能呢?


    夕影说过的,说他是拙劣的冒牌货,无论是顶替苍舒大公子的身份,还是模仿沈悬衣的穿着气质。


    他都是……拙劣的赝品。


    夕影终于安心睡去,睡前,唇角都勾着笑,释然般喃声道:“……谢谢你,师兄。”


    苍舒镜:“……”


    他眼睁睁看着沈悬衣紧抱夕影,看着夕影那双柔软的双臂缠在沈悬衣脖颈上,看着那一雪白,一绯红的身影离去。


    而他只能狼狈地撑着残躯,勉力凝着残魂。


    跟在他们身后。


    到了这个地步,吃醋、妒嫉、不甘……都成了笑话。


    他只剩最后的价值——为凡人夕影沉冤昭雪。


    可他不晓得夕影要如何利用自己,但不管如何,他都甘愿承受。


    他跟着他们回到极仙崖。


    他在云梯前的冰树旁站了三天三夜。


    命魂在一点点流失,夕影再不快点判决他,他都怕自己撑不到那个时候。


    极仙崖极高。


    他看着九荒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烧透了半边天,惊动了整个人间。


    他看着天虞仙山召集仙门百家,说是神尊要过寿辰。


    难道这场召集不该是覆灭魔域,诛杀魔主,为当年的邪祟一案翻供吗?


    苍舒镜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他看着漫天霜雪很久很久,忽然想透了。


    夕影死的那一日,是他……和他的十九岁寿辰。


    三年后的这一日快到了……


    这一日,仙门百家汇聚于天虞仙山,不无热闹。


    这一日,夕影站在极仙崖上,俯瞰天虞,他身着一袭绯红长袍,白鹤翎织就的雪白羽衣披肩,缀着无数琳琅珠玉,半边脸覆着白羽面具,一双赤足所踏之处,生出朵朵冰莲。


    沈悬衣并肩在他身侧。


    在他踏下云梯前,拦了他最后一次。


    “夕影,你要做什么,我从未阻拦过,也不该有异议,可这一次……你真要这么做吗?”


    “你可以为他沉冤昭雪,可你不必做到那个地步,你不用当着他们的面那样。”


    苍舒镜不明白他们商量了什么。


    隐隐有一种极不妙的预感,可他无从置喙。


    夕影笑道:“师兄,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从来不可能割裂,你若只能接受极仙崖神祇,不能容下凡人夕影,也没关系。”


    “没关系的,师兄,我不怪你。”


    夕影笑地温和,璀璨若明珠。


    他拍了拍沈悬衣的手背,浅叹一声道:“沈悬衣,你别去了。”


    这一次,他没唤他“师兄”。


    他不想沈悬衣去,他怕沈悬衣难过。


    可他也好失望啊。


    沈悬衣永远是神祇最虔诚的信徒,却成不了夕影的师兄。


    沈悬衣或许可以容忍,可以接纳凡人夕影的脏污与不堪,却永远不能消除内心隔阂。


    哪怕努力不在意,却还是……介意的。


    沈悬衣在想什么,夕影一清二楚,他想要夕影将自己与那凡尘十九载彻底剥离,想让夕影永远忘记那段记忆。


    只做九天神祇,不做凡人夕影。


    但夕影不想……


    夕影站在的这个位置,永远只有他一人。


    没人能陪他走下去。


    长长的羽袍曳地,铺陈在云梯上,夕影独身往下走。


    往天虞走,往凡尘走。


    这一身华丽袍,就像他从九重天降落时,永留凡间的那一天穿的一模一样。


    他的面容,他的神姿,都与数千年前一模一样。


    初心却变了……


    他回头一看,自己已踏下极仙崖。


    跟在身后的人不再是沈悬衣。


    却是……苍舒镜。


    这个人是来赴死的,他没有囚禁他,可他甘愿死在他的算计中。


    他要偿还他。


    夕影哂笑一声,嫣色浮面,他道:“原来,你陪着我呢,下地狱也是有人陪的。”


    堕进泥,燃成灰,烧成烬,和他纠缠在一起的人都会是苍舒镜。


    他让他跌落神坛。


    他送他永坠无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