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作品:《阴郁受心死后重生了

    离开极仙崖后, 苍舒镜并没有立刻去灌愁海摘花,他回了一趟魔域。


    自然是避开耳目,隐匿身份前去的。


    他一直保留着苍舒山庄大公子的身份, 没有人知道魔域之主就是他。


    除了夕影。


    可夕影没有戳穿他。


    他想不明白, 其实早已做好被当众拆穿的准备, 哪怕拿不出证据也没关系, 神亲口说的话怎会有假?怎算污蔑?


    只要卸掉他的伪装,露出藏在骨子里的魔气,他便百口莫辩。


    就像当初被污蔑的夕影一样。


    但夕影没有这么做。


    就像是……永宁城那一夜遇见他, 又被带回魔域的那几天, 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看着夕影毫无波澜的眼,苍舒镜怀疑他是不是又忘记了什么。


    若是小影,定然藏不住那么多心事。


    他的一切情绪都写在脸上, 很好猜。


    苍舒镜想不通,头疼欲裂, 无处倾诉。


    他一回魔域便去了趟寒潭炼狱。


    整座牢笼空空荡荡,没有其他囚犯,只有苍舒夫妇才有此待遇。


    苍舒镜形容疲惫地走进去,在寒潭前,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给苍舒夫妇灌了点灵力, 昏迷的两人转瞬便醒,看见苍舒镜的那一刻, 目露惊惧,扯着嗓发出难听沙哑的声。


    皲裂干涸的唇一张开, 便淌出淅淅沥沥的血。


    他们的舌被苍舒镜摘了, 被喂了炭火后, 喉咙也哑了,说不出话。


    苍舒镜充耳不闻,反倒笑容欣慰道:“你们放心,苍舒山庄一切都好。”


    是指一整个山庄全都被傀儡替代,维系着风平浪静的原状。


    苍舒镜每次做完什么事,无一遗漏,都会温温和和地讲述给苍舒夫妇听。


    “不过……很快应该就不太好了。”他看着苍舒家主说:“小影回来了,他看破了照你模样做的那只傀,当着整个仙门的面。”


    “就算他不计较,仙门也会调查。”


    苍舒镜说着,举起长瓢,往苍舒家主伤口上浇了一瓢寒潭水,帮他清醒,也稍稍洗掉些发臭血污。


    苍舒镜哂笑道:“让镜儿帮您洗个澡吧,可惜了,黄泉水还没运来,只能用寒潭水凑合凑合。”


    “今日,天虞掌门还问您好呢,他说过段时间就去看看您。父亲别担心,等他们来找你,我就留下他们陪您,好让您二老不那么寂寞。”


    明明森然可怖的话,他却说得温柔又含蓄,字字句句都像极了仙门的矜贵公子,身上还穿着那件雪白衣袍。


    无论苍舒镜说什么,那被囚的两人给出的反应都极无聊单调,没了口舌,连骂人的话都道不出,只能咿咿呀呀地哀嚎,瞪大眼怒嗔苍舒镜。


    寒潭水一浇,皮肉翻白,浑身疼痛地恨不得昏厥过去,却被灵力强行维持清醒。


    苍舒镜继续缓缓地说:“父亲母亲,你们是真的喜欢我这个好儿子呀,为了我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舍弃,小影当时很疼吧?”


    他闭了闭眼,心口抽痛,阴沉沉地说:“我当时真想不通,他也是你们的孩子,你们怎么就能忍心呢?”


    “后来,我想明白了,骨血不重要,你们要的是优秀的继承人。”


    苍舒镜勾唇笑起来,笑得狰狞:“现在可还满意你们看到的?这个优秀的继承人不仅将整个苍舒山庄打理地井井有条,还占据魔域成了魔主,这样的滔天权势,你们喜欢吗?”


    锁链震动,被挣扎地带出岩壁碎石,落下,又砸在苍舒家主额角,淌出一抹新的血。


    任由他怒,任由他沙哑难听地哀嚎。


    苍舒镜只含着笑,双目空洞。


    牢狱外的属下奉命抬来黄泉水,苍舒镜更兴奋了。


    他优雅地挽起衣袖,手指在水中搅了一下,立时能听见消融骨血的呲啦声,手指再抬起,便只剩指骨。


    他却毫无痛苦之色,反倒有些不悦道:“他们不敢去黄泉深处取水,这些还不够啊……”


    比起他当初浇了满身,险些将自己融成骷髅的黄泉水来说,这些确实算不了什么。


    “只能凑合用了。”


    他以那截毁成白骨的手舀起一瓢,缓缓往苍舒家主肩膀上浇,一时间血肉呲啦声伴随着刺鼻难闻的浓烟飘起,惨叫却叫不出,喉咙只能发出嘎哑的哀嚎。


    苍舒镜一边给对方沐黄泉水,一边往自己手上浇。


    可惜的是,他和苍舒家主不同。


    苍舒家主虽是修仙之人,比一般凡人更能撑,却做不到修复血肉之躯。


    苍舒镜不一样,他像个怪物,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又被他反复浸水消融。


    像个疯癫的变态。


    一桶水浇完,苍舒家主已奄奄一息,又被苍舒镜渡了不少灵力,维系其生命。


    直到这时,他才颇为遗憾地瞥了眼段夫人。


    “啊……抱歉,忘了您了。”


    他笑容温雅,谦逊有礼道:“水没了呢……下次吧,下次再伺候您。”


    他疲惫地靠在岩壁上,皱眉说:“你们要是早就知道我是个冒牌货,还会牺牲小影吗?”


    “我是个假的啊,是冒牌货,你们的亲生儿子早就在十三岁那年灵脉衰竭死掉了,我冒名顶替他那么久,你们是真的没发现吗?”


    那两人答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喉音。


    他便自问自答:“我想,结局还是一样,就算我不是真的,但我能为苍舒家争光啊,你们肯定会假装不知道,将错就错。”


    “但……若是那样,至少我不需要小影灵脉了,你们不喜欢他,也不至于抽他灵脉。”


    他说着,忽然跌坐在地,捂着脸崩溃地说:“我想了无数方法,可没有一种借口能让我将过错全推到你们身上。”


    “从头到尾都是我设计的……”


    “若……若我不要他的灵脉,他就不会被你们那样对待,若我没有为了取灵珠夺舍他,他就不会沾染祟气……”


    苍舒镜渐渐愈合的指尖缭绕着无数黑气,比祟气还要邪性,还要狰狞。


    “要是没有我,他根本不会被抽灵脉,根本不会被污名成邪祟,更不会被送去极刑台,最终落得个……”


    他喉咙蓦哽,剩下的话说不出口。


    每每回想起,他都极崩溃。


    夕影死前的画面,一幕幕撞进他脑海,纠缠着他,耳边回荡的都是夕影的诅咒。


    咒他不得好死,永坠无间。


    如他所愿,他已经在地狱了。


    可他不想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他不想没用,每句诅咒都在一点点实现。


    那是神的诅咒,会应验的。


    苍舒镜捂着脸,哭地崩溃,哭地伤心,再抬眼时,却忽然笑了。


    猩红的眼如魔眸,如恶兽,笑容却清浅温和,极矛盾,极病态,像个疯子。


    他温温和和地对那两人说:“你们别担心,他回来了,他现在很厉害,不会被伤害了,我们都会付出代价,一步步来,等送走了你们,我就……”


    我就什么?


    他原本想死在夕影手里。


    可现在,他不甘心了。


    他怕自己若死了,夕影就会将他忘记,夕影会和别人在一起。


    那个天虞师祖,那个守在夕影身边千年万年的人,那个真正光风霁月,真正温润如玉的君子,那个被夕影温柔唤一声“师兄”的人。


    那一切本可以属于苍舒镜。


    夕影曾也渐渐在他的关怀下沦陷,夕影也会柔弱地,讨巧地,含笑含羞地唤他——兄长。


    好烦……


    好烦啊!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苍舒镜急得直揪头发,抓挠脸颊,他想不出能取代沈悬衣的手段。


    他不怕死,他可以想尽办法暗中杀掉沈悬衣,可他永远都没办法取代沈悬衣的位置,也永远做不到像沈悬衣那样令夕影喜欢。


    苍舒镜急红了眼,恨不得直接杀了苍舒夫妇发泄。


    可现在还不能。


    等等……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有些事,沈悬衣不能做,但他可以!


    沈悬衣是仙门师祖,他的身份和品行要求,桎梏他,他注定无法为夕影报仇。


    苍舒镜不一样。


    他已经烂到泥里,他什么都可以做,他可以报复完夕影所有的仇人,包括他自己。


    忽然想通,他脸上泪痕未干,又笑了起来。


    他逡巡四下,喃喃道:“这间寒潭炼狱太大了,只关你们两个似乎有些浪费啊。”


    疯魔的魔主掰着手指头,自言自语。


    “等苍舒山庄被仙门发现,我就将剩下的几个活人都送来。”


    “还有琴川段氏,我记得当年嘲笑小影的不止苍舒家的堂姊妹,还有段家表弟表妹对吧……”


    “偷了夕影灵脉灵珠的玉挽仙尊、当初为你们做掩护的段家舅舅、害夕影坠落殊命谷底的那个叫阿昭的侍从、朱笔勾命的天虞掌门、还有小影那个舍友、还有……”


    他数到最后手指不够用,便以血书写在岩壁上。


    密密麻麻写满了一整座墙。


    大到直接害得夕影身死,小到嘲讽夕影让夕影难过伤心。


    他将第一行的位置留给了自己,掰断指骨插`进岩壁中。


    体质特殊,他的手指转瞬就长了出来。


    无论如何自毁,怎样濒死,他都死不掉。


    三年来,他总觉得这是惩罚,他求死不能。


    刚开始自毁,想要以肉`体疼痛来缓一缓内心的疼,可转瞬便能恢复,初时觉得疼,到后来便麻木。


    如今,他却庆幸,自愈的身躯好歹能让他活着从灌愁海回来,带回夕影想要的东西。


    他没有顾及了,千年夙愿几乎已实现。


    剩下那一点善后的工作,他也会处理好的。


    小影也……重新活了过来。


    苍舒镜想着,便笑了起来,缓步走出寒潭炼狱。


    他回了自己那座挂满招魂白幡的寝殿。


    他的“夕影”安安静静躺在冰棺中,伸手便能触碰,脸颊冰凉,没有呼吸,浑身都是缝合的痕迹,针脚密密麻麻,他曾缝地很用心。


    但没关系。


    苍舒镜拿起雕刻刀剖进心脏,戮出灵脉,将那一缕破碎的魂魄小心翼翼地取出,安放进“夕影”身躯中。


    温柔道:“小影,等我回来。”


    “灌愁海很凶险,我没有把握完全护住你,若我死了,灵脉破碎,你的碎魂就会散。我不能带你一起去冒险。”


    神有九魂九魄,一魄化作天虞仙山,一魂用以……


    苍舒镜一想到那缕魂魄去了何处,就眉头直皱,心口绵绵密密地疼起来。


    他不想提。


    后来,神投生成凡人夕影时,去了三魂七魄,这三魂七魄因极刑而破碎,至今不完整。


    苍舒镜寻寻觅觅,誓要找回夕影的魂魄。


    或许,魂魄找全了,记忆就回来了吧?


    这一缕以心头灵脉温养的魂魄已经没那么脆弱了,被苍舒镜洗干净九天冰霜,放进“夕影”体内时,“夕影”的皮肤都没那么冰冷了。


    到底是用夕影的尸屑做成的躯体。


    它认他。


    苍舒镜欣慰笑了笑,俯身在“夕影”眉心轻吻。


    “小影,等我,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找来。”


    他交代好一切后事,若他死在灌愁海,就让信得过的属下将“夕影”送去极仙崖。


    他只收集到了一点点魂魄,但多少能弥补一些伤害吧?


    不求夕影原谅,只求夕影今后无虞。


    ·


    极仙崖,神殿内。


    那几个被点召的弟子即刻出发去往灌愁海后,夕影并未真的回去小憩。


    不等沈悬衣开口,夕影说:“师兄是不是觉得此事欠妥?”


    沈悬衣抿唇未言。


    夕影:“他们之中大多我并不熟悉。”


    沈悬衣:“有两个是琴川段家人,曾在苍舒山庄住过一段时间,你以前……见过他们吗?”


    夕影笑了笑:“见过啊。”


    他漫不经心道:“还很熟悉,大约是六七年前吧,他们那时候年纪还小,不太懂事,童言无忌,我不放在心上。”


    琴川段氏位于四大仙门最末,而金陵苍舒家资源丰沛,仙缘最广。


    因着段夫人的关系,便将几个年纪小的孩子送去苍舒山庄。


    夕影初入苍舒家,第一次见到苍舒镜时,被父亲强命穿上苍舒镜的白衣,衣摆曳地,他一个不慎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便是那两个孩子嬉笑着嘲他“东施效颦”。


    他当时没了作为神的记忆,一切都是空白。


    又因那些春楼经历,养出了个卑怯阴郁的性子,面对那样的嘲讽,他心底难受得紧。


    耿耿于怀,不得释然。


    但前尘一场梦,再度醒来,忽觉没意思极了。


    那算不得多大的事。


    小孩子嘲讽他,也是因为他自身的卑贱,更是大人们不作为,不护他,谁都可以踩上两脚。


    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有什么区别?


    夕影思忖片刻,玉指轻敲膝盖,仰头看着沈悬衣:“师兄也觉得我内心阴郁,得罪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悬衣连忙道:“夕影,不要误会我,我从未觉得你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你可以小惩大戒,倒不必……”


    “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夕影咧唇笑了声,眼眸微弯,被凡尘染过的眉眼带上些许迷媚,让人琢磨不清。


    “觉得我变了?区区小事,我不应该将他们打发去灌愁海那种地方?”


    沈悬衣:“……”


    沈悬衣眉心微蹙,脸上是一种难以言喻,像是心痛,像是无奈,又像是……失望。


    他的神,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他这样,夕影笑不出来了,胃里泛酸,喉咙哽得厉害。


    他垂睫低声说:“师兄,你不要那样看我,我会很难过的。”


    他声音小小的,不仔细听都听不清,随时都能化散于风中。


    他没哭,却像是小动物伤心啜泣。


    沈悬衣心里难受得厉害,他不善言辞,不知如何安慰,他第一次如此逾矩地朝夕影张开双臂,将蜷在高座上,那瘦削的鲜红身影揽进怀中。


    拍着夕影后背,安抚道:“师兄错了,师兄没有质疑你,师兄永远都会站在你身边。”


    夕影仰头,琉璃眼珠湿润。


    有那么一瞬,他恍惚看不太清沈悬衣。


    极刑台上,第一道霜刃落在他眼睛上,将他双眸灼成黑黢黢的窟窿。


    他瞎过。


    那伤害没影响这具神躯,却永远弥留在魂灵中。


    他有时候就是看不太清楚的。


    夕影小声喃喃:“师兄,天黑了吗?”


    沈悬衣微怔。


    极仙崖上,夕阳照耀无数冰晶,折射出绚丽光晕,光彩夺目,怎么会黑呢?


    沈悬衣咽了下喉,轻“嗯”了声。


    “要不要回去休息?你初醒不久,又刚拿回灵脉,应该多休息的。”


    夕影笑了下:“我若回去休息,那些小家伙怎么办?”


    见沈悬衣不解,夕影笑道:“我明白,若我回去休息,师兄定会亲自前往灌愁海,若那些小家伙遇险,你会出手相助。”


    “可灌愁海那么凶险,除了神,又有哪个凡人可以凌空俯瞰?师兄若受伤了,我会难过。”


    沈悬衣顿了下:“那你……”


    夕影:“我过去看看,本来想自己去,但我好像眼睛不太好了,师兄帮我引路吧。”


    沈悬衣:“……”


    夕影一直知道此刻天光大亮,他知道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只有将那些破碎的魂魄都收集齐全,才能好转。


    但即便将如此,夕影难保不会再次沉睡。


    因为,他还有永远收不回来的魂魄,例如天虞这座镇压殊命谷底几千年的仙山。


    夕影不会真的故意让那些仙门弟子涉险。


    弟子们赶到灌愁海时,夕影和沈悬衣已隐匿在云层里暗中观察。


    灌愁海是一片死水,水黑风腥,深不见底,这里几近黑夜,云层诡谲,终年难见日照。


    只有喜食死人腐肉的异兽秃鹫盘旋在岸边。


    这种凶狠猛兽都不敢跃过灌愁海,更何况是人?


    海中央的尸血山更是危险重重,岛山上有什么他们不得而知,只在典籍中阅览过,那里有成片的彼岸花海,生长在腐尸上。


    那些弟子犹豫了会儿。


    有人道:“真的要过去吗?传闻灌愁海轻羽不浮,飞鸟不过,我们这点修为真的可以过去吗?”


    有人说:“要不……我们再等一会儿吧?神尊可能只是为了考验我们的胆量,只要我们来了,说不定过会儿就会遣人来叫我们回去。”


    众人点头:“说的对!那我们再等会儿?”


    此六人在海岸边席地而坐,时不时望几眼回去的路,偶见被风吹动的树叶,都能激动站起眺望,当作夕影唤他们回去的来使。


    夕影站在云层中笑了笑。


    此处光影昏暗,他看不太清,却听得明明白白。


    “师兄,这些弟子最小的也快及冠了吧?胆量这般小,若让他们成为各仙门首席,乃至仙门门主,遇事就等,等不及就躲,可如何是好?”


    沈悬衣脸色好不到哪儿去。


    千年未问仙门事务,这一代的弟子比他想象地更不堪大用。


    沈悬衣沉声道:“换一批吧。”


    夕影挑眉:“换能有用?没有人天生怯懦,我比谁都清楚,怕不是长辈影响,耳濡目染,早就定性了。”


    沈悬衣沉默片刻,皱眉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哦?”夕影饶有兴趣。


    沈悬衣:“若要换个清明,干脆推翻重来,从世家选择弟子本就作用不大,他们早就习惯了父辈的教导,亦是其父兄的思想延续。”


    夕影笑了笑:“从凡人之中找,再由我点召,传授神术,就像几千年前,你选的天虞继承人一样,但时间久了,依旧会忘初心。”


    沈悬衣哑然。


    时代更迭总是不可避免这样的事,初时通透清澈,渐渐污泥沾染,最后浑浊不堪。


    没有谁能永远保持初心。


    除了沈悬衣。


    这也是夕影不相信任何人,唯独相信沈悬衣的原因。


    沈悬衣永远都不会变。


    夕影轻叹一声:“罢了,再看看吧。”


    苍舒镜还没来吗?


    夕影眯眸瞧了几眼那些人,又将目光挪向不远处的来路。


    他想看看苍舒镜能装到什么时候,装到什么程度,但身为神,他不止有那十九载的仇恨,他承认自己暂时无法摆脱那些痛苦,但不代表他忘记了自己是谁。


    借此机会,夕影也想试探这些弟子的胆量与勇气。


    结果自然令他失望无比。


    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打算直接踏出云层,惋惜地告诉那些弟子试炼不过,让他们各回各家了。


    却见一黑衣青年御剑而来,落在海岸边。


    啧,还换了一身衣服?


    夕影讥讽一笑。


    苍舒镜倒是自觉,他穿那白衣一和沈悬衣对比,那句堪称凡人夕影人生阴影的“东施效颦”能直接甩在苍舒镜身上。


    苍舒镜懒得看那些畏葸不前的仙门弟子,他以灵剑破开灌愁海,劈出一道路,两侧黑浪高耸矗立,他大大方方往前走。


    那些弟子一见他开路,未见他遇险,便纷纷跟上。


    虽然,那些带有腐蚀性的黑水溅他皮肤上,也会灼烧出斑驳痕迹,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六名弟子被烫地不行,已有四人返回海岸。


    剩下那两个莫约是家中给了什么法宝,倒能勉强避开海水溅撒。


    一走到海中央的尸血山,法宝便被灼烧成烬,心疼地那两个弟子眉头直皱。


    反观苍舒镜,他虽被灼烧地遍体鳞伤,却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愈合伤口。


    那两人一惊。


    尤其是曾在苍舒山庄住过的段家弟子。


    这人曾也亲亲密密地唤过苍舒镜“镜哥哥”,还缠着苍舒镜教他仙法,如今瞧苍舒镜荒废多年,还被神尊嫌恶,便想着:以自己被神尊点召,成为神尊亲传弟子的身份,怎么都比苍舒镜高贵吧?


    再一想苍舒镜的古怪。


    他有恃无恐地皱眉说:“你到底是什么怪物?被黑水灼烧后,竟还能愈合。你该不是真像他们所言,拿了别人灵脉修炼邪术吧?”


    被质疑成邪祟,是夕影曾遭遇过的。


    如今,换做苍舒镜被污蔑,他居然没生气,而是以极冷的眼瞥着那少年,说:“这话你别光顾着在这里说,出去后记得告诉所有人。”


    少年一愣:“什……什么?”


    苍舒镜:“我是邪祟,沾染黑水还能自愈的邪祟。”


    两个少年紧挨一起,下意识往后退。


    苍舒镜望了眼自己手背上被黑水灼烧的伤口,心想:这比黄泉水好用,应该带点回去,自己品品,也给即将入住寒潭炼狱的那些人尝尝。


    疯狂阴郁的年头,寸寸滋生。


    夕影不在的这些年,他懒得装,早已习惯。


    他谁也没理会,一个人往岛山中央走去。


    越往里走,越是凶险。


    这里比九荒魔域荒凉,比黄泉水可怖,这里的怪物甚至比殊命谷底的异兽还吓人,还凶悍,数量庞大。


    若不是那些怪物无法跃过灌愁海,人间早已生灵涂炭,十座天虞仙山都挡不住。


    苍舒镜受了很多伤,但他面目依旧冷峻,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险些被一只怪物咬掉手臂,伤可见骨。


    他穿着一身黑色衣裳,被血浸透也难看出。


    那两个小弟子早就跟不上他脚步,被甩在后面,不知所踪。


    夕影站在云层中,见势不妙,便让沈悬衣随手将那两个险些丧生兽口的小弟子救回。


    此二人吓晕了过去,受的都是小伤,并无大碍。


    令夕影心疼的是,自己眼睛不太好,此处光线昏暗,他不便下去,而沈悬衣在救那两个弟子时,被其中一个吓破胆的抱住大腿不撒手,沈悬衣怕伤了那弟子,不好甩开对方,他因被拖累而躲避不及,不慎被怪物咬到手臂,现在肩头已经渗出血。


    夕影手指轻触了下沈悬衣肩膀上发紫的血珠,皱眉说:“师兄还是赶紧回去包扎伤口吧。”


    沈悬衣摇头:“留你在这,我不放心。”


    夕影扫了眼云层之下,被怪物团团围住的苍舒镜,转眸对沈悬衣说:“那我陪师兄一起回去,你的伤口要赶紧处理,尸血山异兽的牙齿都是带毒的。”


    沈悬衣问:“那他呢?”


    夕影笑了下:“我没亲手杀他,已经很仁慈了。”


    “你不要亲手杀人。”


    沈悬衣忽然激动地攥住夕影的手指:“神若因心中执恨而犯杀戒,会成神劫,我不想看到你那样,你若气不过,我替你动手。”


    夕影舒了口气:“师兄,我执恨没那么浓深。”


    他垂睫又瞧了眼云层之下。


    成群的异兽已朝苍舒镜袭击而去。


    周围昏暗,云层诡谲,异兽的眼眸在发光,宝石一样,几十上百地围困住一人。


    这画面可真熟悉啊。


    夕影想,自己当初被苍舒夫妇设计时,他们为了让他处于濒死状态,从而催熟灵脉再生剖,不惜利用阿昭骗他乘上损坏的飞舟,最终跌落殊命谷底,被异兽团团围困。


    周围是无数血盆大口,天上划过的流星是来抓他的御剑弟子。


    他躺在地上等死,还要被污名为畏罪潜逃,此前一切辩解在越狱面前都成了笑话。


    你若无罪,为何要逃?


    你若无辜,何必畏罪?


    苍舒镜能体会到吗?


    不,苍舒镜是自己情愿的,夕影从头到尾都没骗他。他比他的境遇要好很多。


    现在死了,说不定仙门百家还会掩涕叹息,给他竖排位,为他焚清香,说他是英年早逝的不世之材。


    夕影想想就眉头直皱。


    苍舒镜这么死,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可若让他现在去救苍舒镜,他做不到。


    “回去吧。”夕影说。


    他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云层游动,夕影返回极仙崖时,浑身伤地没有一寸好肉的苍舒镜似察觉到什么,他在那片飘动的云层中瞧见一抹绯红,在四周浓霭灰空下,是那么明艳惹眼。


    他来过……


    他走了……


    他或许是想让他在这里彻底了结一切。


    他想让他死在尸血山,想让他永远踏不出灌愁海。


    夕影从不是苍舒镜的一生之污。


    苍舒镜才是神祇夕影的衣袍污渍,但一件弄脏的衣裳脱掉扔了便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他在夕影漫长的一生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原来,埋尸灌愁海,命丧尸血山,是夕影亲自为他选择的归宿。


    他握着那朵九死一生摘下的暗红花朵,上面染满了他的血。


    不知是该带回去,还是与它一起葬在此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