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作品:《阴郁受心死后重生了

    叆叇烟云不知从何吹来, 苍舒镜被困囿在一片浓霭中,走不到尽头,没有出路。


    不知过了多久, 周遭的一切才缓缓映入眼底。


    四周是厚重硬岩, 隔绝一切声音,烙着灵火的玄铁牢笼出现在他眼前。


    两排囹圄空空荡荡,延伸至看不清的远方, 被吞没于浓雾中。


    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这里是天虞囚禁犯人的牢笼,空荡高大,走路会有回声缭绕, 死寂森冷。


    这两排囹圄最早是那位神祇和师祖所建,用来关押祸乱人间的异兽,因此才建地异常高大空旷, 所用的材料与灵火都是最坚固的,防止那些凶恶异兽越狱。


    再后来,异兽被神祇镇压殊命谷底, 此处废弃良久。


    想当初,邪祟事件刚生出时, 苍舒镜还建议掌门开放此处,作为关押邪祟的牢笼。


    他也曾亲自来此提走罪人,送上极刑台,亲自召来那碎魂万刃, 诛杀邪祟。


    只是没想到, 这里最后关押的一个人, 竟然是——夕影。


    那年, 苍舒镜只在夕影昏迷不醒时,避开众人,悄声来过一趟。


    他还需要这个身份,这个首席的位置,他不能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表露出哪怕一点对夕影的怜悯与难舍。


    他必须断情绝爱,必须切断所有牵连。


    所有人都说他如何可怜,如何被夕影所骗,所玷污。


    事实上,明明是他对夕影有了瘾。


    是他骗了夕影。


    是他在利用夕影。


    天晓得夕影那日对他说,不再和他双修时,他有多崩溃,有多恼怒,有多气愤!


    那一夜,夕影不想,可他强迫了他,夕影怕被舍友听见动静,才半推半就地噙泪应允,只求他别在他人面前那样对他。


    可是,那一夜,他们还是被舍友发现了。


    留影珠里的画面被公之于众。


    所有人都看见他们苟合。


    但不会有人怪罪苍舒镜,他们只会怜悯苍舒镜,再将一切的愤怒撒在夕影身上。


    夕影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无情揭开,露出他疮痍满目的绝望。


    那一夜后,夕影还要拖着颤抖酸软的腿,去寻他的灵珠。


    然后……


    被苍舒镜拿走。


    从来不是夕影离不开他。


    是他离不开夕影……


    可一切来得那么匆忙,他根本措手不及,邪祟事件将抽取灵脉的计划推前了。


    那一夜,夕影病糊涂了,满身是伤,奄奄一息地蜷缩在诺大空荡的囹圄之中。


    是有那么一瞬,苍舒镜想,自己的夙愿真的那般重要吗?虚无缥缈的心愿,真的比得上眼前这个人?


    不……


    夕影比不上。


    对,夕影比不上!


    况且,他有把握护住夕影,他两样都要!


    他可以保住他魂魄不散的,他可以与他的来生再续前缘。


    苍舒镜咬着牙,坚定地强调了好几遍——不能动摇……


    不能动摇!


    他摸着夕影的脸颊,无限温柔,轻声喃道:“若你不是苍舒家的人,若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若你没那副灵脉,我一定会带你走。”


    “可是……他很需要你的灵脉。”


    “对不起……下辈子吧,等你转世回来,我一定好好护着你。”


    他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


    夕影似从迷迷糊糊中醒来,拽着他问,问他说了什么,问他为什么。


    苍舒镜什么也没再说。


    他拨开夕影的手,那截伤痕累累的腕伶仃地垂落在地,衬着血污。


    苍舒镜没回头,没犹豫。


    转身大步走出去。


    似乎只要夕影不说话,不要对他露出那副惹人怜的表情,不要再用那双可怜的眼看着他,他就能硬下心,他便能潇洒转身。


    事实上,他做到了。


    他的心肠就是那般硬。


    直到那件事结束的一年后。


    直到……凤玦将那枚在囹圄中录好的留影珠给了他。


    他看到夕影经历了那么多事,还在抱有幻想,还将唯一的希望给了他。


    苍舒镜站在曾经关押过夕影的牢笼前。


    地面上缓缓渗出血渍,那是夕影的伤口淌下的。


    墙上都是抓痕,那是夕影疼得受不了,抓挠出的痕迹。


    无数次出现在苍舒镜梦魇中的画面,再次出现。


    与留影珠中的一切一般无二。


    他看见夕影匍匐在地,艰难地仰头看着牢笼外被释放的凤玦。


    凤玦用留影珠记下一切。


    夕影那时依旧自欺欺人地说:“他会来救我!”


    凤玦嘲道:“谁?”


    “苍舒镜!”


    夕影泛白的唇虚弱却坚定地开合着:“苍舒镜会来救我,他是喜欢我,在乎我的,我相信他,我相信他很久了。”


    都到了这种地步,夕影依旧相信苍舒镜。


    似乎……除了这个人,这个他人生中唯一一簇燃烧的焰火之外,他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这点火星明明灭灭地颤动着,随时都能熄。


    夕影却不惜飞蛾扑火,死死地拥着炙焰。


    苍舒镜温暖过他,也将他灼烧地体无完肤。


    可他太冷了,他还在贪恋那一份灼烫的暖,他坚定地说:“苍舒镜会救我!他会的……他会来救我。”


    苍舒镜不会来救他。


    甚至,想要他的命。


    凤玦嘲讽道:“你这话,你自己信吗?”


    “信的!”


    夕影笃笃点头,一边笑一边流泪。


    “在他眼里,什么都比我重要,可我只要占有一小块,一丁点儿地方就够了……”


    “他不会薄情到要我死……”


    不,他要他死。


    夕影心底或许也清楚,他宁愿自欺欺人,靠这点虚无幻想,让自己撑住,再坚持坚持。


    “他对我很好,为我昭明身份,不让我被别人欺负,不让人辱骂我,还给我灵力,帮我通过考核,陪我逛花灯,亲手为我雕刻玉佩,给我带好吃的糕点……”


    夕影眨着茫然的眼,天真道:“你能告诉他吗?我饿,我好饿的,我想吃糕点,你让他给我带好不好?”


    “我好饿……”


    “他这么还不来接我啊?”


    “这里好冷,我真的好饿……”


    “他怎么还不来?我等了好久了……”


    留影珠留下的这一切是苍舒镜的噩梦,那枚珠子看过一次就碎了,可夕影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刀刃戮进他心腔。


    哪怕他夺走夕影心心念念的灵珠,给了别人。


    哪怕夕影早知他别有用心,还与他云雨巫山。


    哪怕明知一切都是利用,夕影依旧在等着他。


    夕影还对他怀有希望。


    直到极刑台上,身死之前。


    所有的浓情、爱念、希望、依赖……才彻底化作齑粉,同他的灵魂一样,全部碎裂。


    苍舒镜无数次地被困在这个梦境中。


    他半跪在夕影面前,想对他说:“我来了。”


    可他来迟了,夕影永远不需要等他了。


    他想展开双臂去抱抱他,可没用,这只是梦,他的手穿透夕影身躯,他什么也做不了。


    该来的时候,他不在。


    再也来不及的时候,他终于幡然悔悟,终于追悔莫及。


    晚了!


    已经晚了!


    无数次噩梦惊醒时,空荡荡的寝殿只有他一人,招魂白幡幽冷摇曳,身侧只有一具冰凉的尸体。


    他怎么抱都捂不热,都拥不暖。


    自欺欺人地喃喃:“小影不冷了,兄长抱抱你就暖了。”


    “小影不饿了,兄长明日给你喂热腾腾的糕点好不好?”


    梦醒了,他连夕影的模样都开始渐忘,模糊。


    可这一次不同往日,这场梦散后,他怀里连那尸屑树脂雕琢的身躯都不见了。


    他从梦中醒来,心口疼得厉害。


    眼眸流转,才发现此处并非他那挂满白幡的魔殿。


    胸前的刀刃已被拔`出,伤口也包扎好了。


    他与玉挽仙尊联系紧密,关系密切,几乎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玉挽仙尊救他,并不奇怪。


    但苍舒镜并没有那么想活了。


    能死在夕影手里,不是惩罚,是恩赐。


    玉挽仙尊阴沉沉地坐在床边,酝着怒气的眼狠狠瞪着他:“你不想活,也别连累我。”


    苍舒镜垂睫,良久,才操着沙哑的嗓道:“你不是,你骗了我。”


    “那你要杀我吗?”


    玉挽仙尊冷哼:“你不能对我动手,我体内还有灵珠,我若死了,灵珠也会碎裂。”


    苍舒镜微愕,无言。


    灵珠是他亲手取来的,夺走了夕影的,给了这个冒名顶替的假货。


    苍舒镜以“原来你一直是假的”这种眼神看着他。


    看得他烦躁无比,抑不住的心魔陡占上风。


    玉挽仙尊面容扭曲,一半维系着清冷高尚,一半裂变成阴鸷邪性。


    他充血的眼死死盯着苍舒镜,愤愤道:“我不是假的!我若是假的,为何能让那灵珠为我所用,那灵珠本来就是我的!是我的!”


    他在自欺欺人。


    可此言一出,苍舒镜沉默了。


    灵珠认主,玉挽仙尊若不是,他怎么可能将灵珠发挥出力量?


    灵脉回到夕影身躯时,夕影要杀了他们,霜雪凝成的利刃朝他们袭来时,是玉挽仙尊用灵珠的力量抵抗攻击,才带着苍舒镜逃离。


    他们回到苍舒山庄。


    这座完全被魔域控制,却还维系着安然假象的仙门府邸。


    极刑台当日,正是苍舒家双生子的十九岁生辰日。


    所有人都道夕影是假的,但府中不还有一个真的嘛,极刑台上血腥残忍,苍舒山庄热热闹闹地在布置生日宴,为苍舒镜庆生。


    那一日,金枝红绸布满华庭。


    那一日,苍舒镜面如死灰地回到苍舒山庄。


    那一日,他在苍舒夫妇的关切声中,阖上府邸大门,转身对他喊了多年的父亲母亲,还有旁系兄弟姊妹笑了很久,笑地狰狞。


    再然后,白刃出鞘,剑芒光寒。


    血浆乍迸,溅上三尺红绸。


    再后来,苍舒山庄的鼓乐声停了,寂静地像死地,红绸浓艳,比此前更漂亮了。


    再也没有人嘲笑夕影东施效颦,再也没有人讥讽夕影来历卑贱。


    那个在他们心中一直菩萨心肠的大少爷,化作地狱修罗,浴遍尸山血海,将苍舒山庄变成一座炼狱。


    苍舒镜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看着那些横陈一地的尸首,他捂着沾满血的脸,先是低声浅笑,再后来放声大笑,最后呜咽着落泪,还在狂笑。


    像个被抛弃的恶犬,疯了一样咬死所有人。


    夕影是他的港湾,是他的归途。


    可他……找不到归途了啊。


    那一日所发生的一切都被一道院门隔绝,没有人知道苍舒山庄发生了什么。


    那一日之后,苍舒山庄依旧如常。


    傀木雕琢的假人在这里生活着,苍舒夫妇被他带回魔域,关在最森冷的寒潭地狱中,饱经折磨。


    他不让他们死,他们就死不了。


    他会用天虞送给他的仙草灵药吊着他们的命,就像当初,夕影求生不得,求苍舒家主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时一样。


    可他的父亲是怎么做的?


    父亲慈祥的脸是那么扭曲,那么阴暗,他一边往夕影破碎不堪的心脏里塞仙草灵药,一边哄他:你还不能死,你要死在极刑台上。


    这样,所有的一切都与苍舒山庄无关,双生子诅咒的秘密与灵脉去向就不会被察觉。


    苍舒山庄的秘密,玉挽仙尊都知道。


    他救了苍舒镜,苍舒镜必须活着,他需要他的血续命。


    如今没了灵脉,他更离不开他的血了。


    再愤恨,再恼怒,玉挽仙尊都必须救他。


    “你不能死!”玉挽仙尊咬牙道。


    “对,不能死。”


    苍舒镜想通了:“我不能死在外面,我要死在他手里。”


    “你——!”


    玉挽仙尊气得恨不得手刃他,可他不敢。


    他甚至没办法拦住苍舒镜。


    苍舒镜养伤的这些日子,风平浪静,仙门无事。


    那一日霜华峰发生的事就此揭过一般,没人提及,更没人来通缉他们。


    直到天虞传来消息。


    神降元年,极仙崖上沉睡千年的神祇终于苏醒,他发出诏令,命诸仙门去天虞朝神,他会亲自选出合适的仙门子弟,收为徒弟。


    此消息一出,整个仙门炸开了锅。


    一是,惊讶于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祇竟真的存在,二是,谁能有幸成为神的亲传徒弟呢?


    一时间,整个仙门弟子既兴奋又忐忑,都做好了准备,只求神眷。


    自然包括苍舒镜。


    早就燃烧成烬的心,怦然跳动起来,如死灰复燃。


    他终悟了一切,终于还有机会!


    原来,霜华峰那一日所见都是真的,不是他的幻觉。


    原来,夕影的灵脉从来都只属于夕影。


    原来,他是祂。


    苍舒镜终于反应过来,他多年的谋划就是个笑话,他……他从来都算错了。


    他错了!


    他错地彻底!错地离谱!


    前尘算错,终误君。


    回不了头了。


    他必须去见夕影,他必须死在夕影手里。


    可……夕影甚至不愿对他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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