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师？”


    阮惊鸿看着仿佛被定住在沙发上的温瑾, 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肩膀。


    谁知温瑾却似受惊一般，身子猛烈一颤。


    “抱歉。”温瑾看着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阮惊鸿，强自镇定道：“这么晚了, 你先回去吧。”


    她说完也不等阮惊鸿答复，撑着沙发起身，脚步趔趄地走向卫生间。


    阮惊鸿：……


    屋外的雷鸣依旧阵阵作响，阮惊鸿意外地瞧见了温瑾藏于从容优雅之下的另一面。


    脆弱、防备、拒人千里。


    阮惊鸿的理智告诉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温瑾明显是不愿意让人看见她自己此时这样的。


    作为一个懂事的成年人, 这时候就该识趣离开, 尊重别人隐私, 保持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但她脚下却像灌了铅一般，始终无法挪动半步。


    要不我再坐会儿，等温老师从卫生间出来, 要是她状态好些了，我再离开。


    阮惊鸿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坐了多久，直到卫生间的门再次被打开。


    温瑾穿着一身深黑色的绸制睡衣，泛着湿意的头发披散在后背，留下一片水滞, 看样子是刚沐浴完毕。


    可她脸上的表情却看着比之前更为虚弱几分，就仿佛一个刚从重症手术床上醒来的病患。


    温瑾扶着墙, 看见依旧待在屋子里的阮惊鸿，蹙着眉头很是难受的模样。


    “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话，有点情商的人都能听出是逐客令了。


    阮惊鸿此时却也顾不得会讨人嫌, 她几步上前扶住温瑾摇摇欲坠的身子，请求道：“温老师，我可以再留一会儿吗？”


    她没有说“我来照顾你”, 这样会将对方放在一个相对弱势的位置，看得出来温瑾不喜欢这样。


    温瑾没有说话，任由阮惊鸿将她扶坐在沙发上，取出一旁的吹风，站着替她吹起潮湿的长发。


    平时一直在两人相处时占据主导的温瑾，此时却像是一个任由阮惊鸿摆弄的瓷偶娃娃。


    近十分钟的吹头发过程，她始终都安静得可怕。


    阮惊鸿起初还试着寻些话题来引起温瑾的注意，想要以此打破尴尬，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社交小能手，强行尬聊，只能让尴尬更加尴尬。


    于是便干脆闭上嘴，专心致志地替温瑾吹着头发。


    阮惊鸿以手指为梳，穿过顺滑的长发，直到指尖的发丝逐渐干燥，她才关上了吹风。


    “温老师，吹好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阮惊鸿低头瞧去，温瑾不知何时已然神游太空。


    “啊嚏！”


    正在阮惊鸿纠结该再说点什么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打破了沉默。


    阮惊鸿手掌触到温瑾泛着湿意的后背，暗恼自己大意。


    她低头商量与温瑾道，“温老师，之前头发把衣服给打湿了，要不还是重新换一件吧，不然容易感冒。”


    “嗯。”这次温瑾总算回过神来，回应了她一个字。可那架势，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阮惊鸿回想起温瑾刚出浴室时的状态，估摸着她此时应该很难独自起身回屋。


    于是她自觉弯下腰，将温瑾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为了减少温瑾的不自在，她故意玩笑道，“温老师，你就把我当手杖使好了。我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像手杖，‘登登登’。”


    她说着还故意双脚并拢，跳跃前行，模仿了几下手杖杵地的模样。


    温瑾被阮惊鸿可爱的模样逗到，脸色总算不像之前那样绷得紧了。


    她任由阮惊鸿将她扶进卧室，指挥着她替自己寻来另一套睡衣。


    她在阮惊鸿担忧的注视下，便要毫不避讳地脱下身上湿着的那件。


    阮惊鸿见温瑾双手如此灵活，完全可以自行搞定的模样，慌张转身。


    “那……温老师，我先出去了。我就站门口，有什么需要，你再叫我。”


    她说完就跟个小兔子似的三蹦两蹦地真的站在了门口。


    温瑾看着屋外那个纤瘦的背影，心里却感到难得的安心。


    外边依然雷声不停，不断的轰鸣声依旧刺耳、让人厌恶，可她这会儿却再不像之前那般不适。


    之前突然听见雷声时，她便像是被人掐住七寸的蛇，惊惶、失控。


    她不愿意自己最难堪的模样被人瞧见，尤其还是被自己在意的人瞧见。


    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严严实实地武装起来。


    只是没有想到，向来都怂得不行的小家伙，这次却没有被自己给唬走。


    她如此勇敢，亦如此温柔，有她在身边，便有一种难得的心安。


    是你自己不愿意离开的。


    温瑾指尖掐着手心，在心中暗自道。


    阮惊鸿在屋外站了三分多钟，便听见熟悉又好听的嗓音响起。


    “我换好了。”


    阮惊鸿进屋，此时的温瑾已重新穿上一件银灰色的真丝睡衣。而被换下来的那件黑缎睡衣则是躺在一旁的床上，暴露在最上方的那块还能瞧见一片深色的水滞。


    阮惊鸿自觉上前抱起黑色睡衣，朝卫生间方向走去。


    “你上哪儿去？”温瑾出声叫住了她。


    “温老师，我替你把衣服放洗衣机里。”


    “不用，放那儿就好。”温瑾说着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阮惊鸿按照指示将衣服放下，转头小心瞧着温瑾的脸色。


    面色还是很苍白，但看着好像比之前正常一些了。


    温瑾自是知道阮惊鸿心中所想，低声开口，声音尤带着六分虚弱：“其实我很怕打雷。”


    阮惊鸿：我看出来了。


    “每次我遇到打雷，晚上一个人就睡不着。”


    阮惊鸿：温老师好可怜。


    “所以你今晚能一直留在这里陪我吗？”


    阮惊鸿：哎？


    “可……可以！”


    阮惊鸿过来的时候穿的是居家常服，若是要一起睡觉的话，还得换身衣服。


    “那温老师，我先回自己宿舍换套睡衣，马上就过来。”


    温瑾看见阮惊鸿匆忙离去的背影，耳边的雷鸣声似乎又一下子被放大了数倍。


    她刚刚告诉阮惊鸿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实话。


    不过是借着对方是个小笨蛋，借着那分与众不同的亲近感，借着自己的私心，才毫无顾忌地说出来罢了。


    阮惊鸿只是说去换套衣服，一般也就几分钟的时间，此时她的心里却饱受煎熬。


    她害怕着被欺骗，害怕着自己被丢下。


    熟悉的惊惶、恐惧、不安再次欲将她拉入深渊。


    原来刚才的镇定安心只是一时的，少了那味镇定药，便复发得如此之快。


    她心里有两个小人正各执一词在疯狂拉扯。


    背着恶魔羽翼的小人说着：她骗你的，她走了就不会回来了，你就一个人享受黑暗与孤独吧。


    头顶天使光环的小人说着：她不会骗你，她很快就会回来了，她是可以信任的。


    恶魔小人：她骗你的！


    天使小人：她会回来！


    恶魔小人：她骗你的！


    天使小人：她会回来！


    ……


    两个小人越吵越凶，隐隐还有了要动手之势。


    温瑾脑海里天人交战，头疼得快要炸开一般。


    就在这时，卧室的房门被推开了。


    阮惊鸿穿着一身可爱的粉色猫猫睡衣，在室内暖光下，仿佛头上顶了一个小光环。


    温瑾人靠坐在床上，在看见来人的那一瞬间，一扫之前的痛苦神情，苍白的面容中透着笑意。


    然而这笑在阮惊鸿看来，却颇有几分病西子的意味。


    她咬着漂亮的薄唇，心中不解：怎么才几分钟的工夫，温老师看上去更虚弱了。


    阮惊鸿不敢怠慢，她来到床边，蹬掉拖鞋，跪在床铺上朝温瑾探去。


    “温老师，要关灯吗？”阮惊鸿单膝跪床，征询着温瑾的意见。


    “留一点光。”


    “好的。”阮惊鸿根据温瑾的指示，调整着灯光的亮度，一边调试一边观察着温瑾脸上的表情，直到对方露出舒适松缓的神情，她才罢手。


    “温老师，睡吧，我会在这儿的陪着你的。”


    阮惊鸿替温瑾将枕头放下，又将被子往她身上掖了掖。


    害怕打雷的温瑾，此时在看她看来就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朋友。


    温瑾头靠在枕头上，一双美目瞪得大大的，似乎要将阮惊鸿的每一个动作都捕捉进眼里。


    阮惊鸿见状，耐着性子哄道：“温老师，闭眼睡觉了。”


    “你坐在那儿，我睡不着。”


    阮惊鸿闻言赶紧钻进被子里躺下，生怕慢了一秒会影响到温瑾睡眠。


    “靠近一些，冷。”这会儿的温瑾仿佛是个大龄儿童，任性地提着各种要求。


    阮惊鸿对这些要求照单全收，她往温瑾那头蹭了蹭，直到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被子。


    阮惊鸿伸手隔着被子拍了拍温瑾的背部，轻哄道：“睡吧，睡着了就听不见打雷了。”


    温瑾这次没有再说其他，这一晚上她精神消耗极大，很快便在阮惊鸿的轻拍下进入了梦乡。


    阮惊鸿听着耳边逐渐平缓的呼吸声，看着眼前双目轻阖的绝美容颜，心里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温老师，好像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无所不能。


    可是，这样的温老师，却让人好想抱抱她。


    阮惊鸿侧着身子，伸出一只胳膊，隔着被子圈住温瑾的肩膀，在看到睡梦中的温瑾眉头舒展后，心里亦是十分满足。


    温瑾夜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自己回到了七岁的时候，父母在家里争执，吵得异常激烈，陶瓷玉器摔了一地，各种谩骂层出不穷，都仿佛与对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没有人注意到年幼的她悄悄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抱着细弱的胳膊，蹲在床脚瑟瑟发抖。


    正值天空惊雷响起，“轰隆隆”的一声又一声接连不停，震得她仿佛整个人都与房间一同在颤抖。


    似乎从那时起，雷声便是刻在她生命中抹除不掉的噩梦。


    每当她陷入这个噩梦时，整个人都会陷入一种十分虚弱的状态，一整晚一整晚。


    这次雷声依然持续得很长，然而在她抬头之际，却见一个如小猫咪一样可爱的女孩，伸出双手拥抱着她。


    “别怕，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


    女孩的出现，就像是黑暗中被投入的一束光。


    小小的温瑾伸手紧紧拥住这束光，好温暖，好柔软。


    这样安宁美好的感觉持续了一夜。


    清晨当温瑾睁开眼时，屋外的雷雨早已消停。


    床上原有的两条被子其中一条不知何时被踢到了床脚，另一条则虚虚搭在两具玲珑妙曼的身躯上。


    温瑾双手维持着梦中的姿势，拥抱着……她的光。


    被睡梦中的温瑾闹腾了大半夜的阮惊鸿，此时还未醒来。


    不施粉黛的洁净小脸在晨光下如出水芙蓉般美好，蝶羽般的长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抹阴影，那被蹭得红红的鼻头显得十分可爱娇憨。


    温瑾拥着怀中的美好，不舍得松手。


    在这之前我一直很喜欢你，但是现在，我好像已经离不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