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坏话
作品:《明珠在匣》 沈轩走过小径,便看到一抹藏在桃花下的背影,似是一女子,他皱了皱眉,正打算转身离开。
下一瞬,那女子回过了头,手上拈着一朵桃花,提起裙摆向那假山而去。
那人今日仍是一袭青衣,妆容却是更华贵艳丽些,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驻足而望,随后放慢脚步,又向前轻悄悄地走了几步,那抹倩影坐在假山的阴影下,似是没有注意到旁人。
只见她端详了一番手中的桃花,纤纤玉指抚上花蕊。
随后,她竟是将那粉色的花瓣一片片揪了下来......
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姑娘将花瓣一片片撕开,又捧在手心全部吹散。
她当是有多无聊......
他本想走上前和她说说话,却听见不远处又传来几声女子谈笑的声音。
“装什么装,饮茶不饮酒,倒装的高雅。再装,不也一样十八岁还嫁不出去。”
那声音不大不小地从假山后传来,他从小习武,耳力自然极好,这话听得倒也清清楚楚。
假山处躲闲的佳人似也听见了这话语,她甩下手中刚捡起的碎花瓣,站起身拍了拍裙角向假山后负手走去。
只见一约莫十三四岁的年龄的姑娘身穿绯红襦裙站在假山后,正和面对着她的其他姑娘们说着些什么。
“嘘,四娘子慎言!”对面一个姑娘皱着眉头轻声提醒道。
其他的人也不敢搭话。
若只说那卫明姝倒也罢了,那县主也十八未嫁,倒是一下得罪了两个......
“怕什么,这里偏,又听不见。”
说话的姑娘是昌陵伯府的四娘子,十三岁的年龄倒也是个不怕招惹事的,家中大兄曾被那卫明姝羞辱了去,虽然永平侯后来亲自道了歉,但终究是丢了脸面,因此两家关系也一直都不好。
偏这卫明姝还颇有本事,只有婚事值得说道。
这样的孤僻性子,又是十八未嫁,哪个高门世家敢来求娶?
“你说,这次沈世子回京,陛下会不会把程阳县主或者卫明姝许给他啊?”
当今圣上,很是喜欢给世家做媒,这沈家世子二十岁至今未有婚配,上次春猎圣上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大家都明白是在给这位世子挑婚事。
偏京城也真有两个年近十八的姑娘,大家觉得这桩好事多半是要落在程阳县主身上了,县主可是大家闺秀,文采斐然,圣上又偏爱文武两家联姻。
“就算许也是许县主,这卫明姝也只配谁家元妻过世做个续弦。”王四娘子似乎已经忘乎所以,“况且,那沈家世子如此才俊,圣上也邀请咱们去了春宴,安知好事不会落到你我头上?”
她对面的姑娘却是看到什么,轻声唤了一声,使了使颜色。
王家四姑娘眨了眨眼,转头便看见卫明姝站在后面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那声音虽然听着温和,但却让人不寒而栗:“哟,我当时谁,原来是王家姑娘。”
卫明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向前靠近:“姑娘今年,刚十三吧?”
那王家女儿却是不敢出声,向后退了几步,卫明姝却偏头不再看她,朗声道:“唉,十三岁便想着嫁人了,甚好,倒是比我懂事。只是...”
只见卫明姝已经到了她身前,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王姑娘也该再好好相看相看,你还太小,那沈家将军如今二十,你这身板倒也不怕......”
“一树梨花压海棠。”
卫明姝轻笑一声,又看了她两眼,转身负手离去,空留下脸红耳赤的姑娘们愣在原地。
她自假山后绕出,深吸一口气,脸上笑容骤然收回,脚下步子却是越发快了些。
她刚走出来,却没注意到一身着黑色锦袍的男子,正站在假山前那片阴凉处。
她差点就磕到那人身上,所幸及时停住了脚。
待她站定,看清那是谁,却是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些。
她眼神变得飘忽,好不容易才不打颤地憋出一句,“沈小将军,好巧。”
“嗯,是挺巧。”
她看那人好像脸上也没有愠色,似还是上次那样面带笑意。
或许他没有听见。
她抿唇迅速整理好情绪,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从容试探道:“沈小将军可是刚刚才来到这里...乘凉?”
“嗯,不过来了一会儿了。”仍是短短一句话,低沉的声音中仍然听不出什么情绪,
“......”
果真是听见了。
只是这人好像......没怎么生气?
她想是这么想,却也不会认为这战场杀伐惯的武将是个好脾气的,当下头也不敢抬,死死地盯着地上刚才扔到地上的碎花瓣,
周围静到了极点,那不远处的一朵桃花似是不堪重负,“啪嗒”一声从枝头重重地摔了下来。
似是过了许久,卫明姝无意般地抬头看了一眼,“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些事,就不打扰了沈小将军赏花了,再会......”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绕过那人,脚下有些悬浮地走出园子,给程阳县主打了声招呼,便坐上马车匆匆离去。
马车上,卫明姝一直没有说话,揉了揉太阳穴,脸色倒不像平日里不舒服那般,却是眉头紧皱。
兰芝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想到刚才的场景,又有些头痛,“只是好像说错了句话......”
兰芝讶异。
她还没见过她家小姐因为说错过了话而苦恼过。
“对了兰芝,明日可是十五?”
“嗯,都准备好了,小姐照常去就行。”
翌日清晨,厚重的城门敞开一道缝隙,将破晓的微光放入沉寂。城门口聚集的商队陆续涌入,来往的马车将京城悄然唤醒。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向城门外赶去,那马车内坐着一面带薄纱的白衣女子。
卫明姝每月十五,都会跟随任医正施义诊,这每月十五施义诊也是他们开药铺时定下的规矩。
但既答应了家中,不能让别人认出她,便不能带着兰芝,更不能乘卫家的马车从家里去药铺。
于是每月十五卫家都会准备好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早早将卫明姝送出城外。
她也用了药姑这个化名,对外称是从城外而来任大夫的徒弟,十五这日来城中帮忙运送药材,顺便来药铺施一日的义诊。
她刚出城外,走下马车,便看到那日的青衣男子正站在一队车马前指挥着搬运货物。
那阮家幺子也注意到了那辆马车,他行礼道:“姑娘可就是丹青药铺的药姑?”
那日在丹青药铺,那老板娘同他说,十五这日会有一身着白衣的药姑带他进城。
“正是。”说罢,只见面前女子取下面纱,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竟是姑娘。”阮文卿笑道,“今日来送药材,正好要将这把伞还予姑娘。”
那女子仍是嘴角浅弯,不接他的话,“六年不见,没想到阮三郎记性竟是这样差。”
阮文卿愣了愣,抬眼便注意了一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
“你是明..."他眨了眨眼,一贯从容的脸上却多了些不掩饰的欣喜,“你是卫家娘子?”
卫明姝道:“嗯,你就别叫我卫家娘子了,不妨还是叫我明姝。”
这阮家幺子曾在京城住过半年,两家关系走得近,阮文卿也时常跟着来卫府坐坐。
阮家夫人和郑叶母亲乃是表姐妹,两姐妹自小时一起长大,后来两人嫁了人也没断了联系。
后来郑叶嫁入卫家才知道,早些年,卫侯家还未封侯拜爵,做的是漕帮生意,跟这南洋做生意的阮家也是旧相识,早些年阮家作为南洋最大的商户,倒是帮了卫家不少忙。
阮家六年前初来京城做生意,卫家也出了不少力,阮文卿的兄长们皆走仕途,他作为家中幺子却从小跟随父母经商,去过不少地方。
那次到京城,阮家也没带多少仆从,夫妇二人外出办事便常将阮文卿放于卫家。
卫明姝还记得自己当年十二岁,嫂子刚嫁入卫家,两人一同管理府中事物,她也是喜欢粘着这个嫂嫂。
后来阮文卿常来卫家找郑叶,两人是相似的年纪,卫明姝也很少见到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也自然而然熟络了起来。
她当虽是被父母管着,但却不似早些年那般卧病在床,一些顽劣的性子也初具端倪,总是带着这阮家三郎爬树挖土,时常粘了一身泥。
有一次卫夫人发现她这副模样,罚她在坐在院中抄了一天字,她豆大的眼泪直往外崩,心里愤愤不平。
凭什么他们都滚了一身泥,只有她挨罚了?
这阮家三郎当时还在场,要是放在现在,她定是不会丢人现眼地在房外哭。
她还记得,当时府中人来人往,所有人都看着她被卫夫人罚却不敢出声。
阮文卿将一碟糯米糕放在她抄书的石桌上安慰她,她怨恨地瞥了他两眼,却一把抓起米糕,没出息地边抽噎着边大口往嘴里塞。
结果那米糕粘住了她的嗓子,噎得她整日都吃不下饭......
自那次被阿娘罚过后,她也不敢在家中如此放肆......
她想了想这些往事,忍不住嗤笑,“咱们别站这里了,进城再说。”
一辆运着药材的车行至药材铺前,此时已经快到了施诊的时候,卫明姝看着大家都忙碌着,将那一箱箱药材往铺子里般,便也跟上去帮忙。
她刚搬起箱子,便听到旁边一声温和的声音:“明姝你别搬了,这箱子怪沉的,他们能搬完。”
“没事的。”
阮文卿却是从她手中接过那箱子道:“那我来搬就好,听那老板娘说你是这药铺的东家,东家不如进去查验查验货物,这里有我。”
卫明姝听后,心下一暖:“这样也好,那多谢阮三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