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陌生身影时，很多调查官都吃了一惊。


    随即他们意识到，本次突入拘束污染物行动的目标祈行夜，竟然成了自己的临时同事。


    但因为枫映堂在旁边，没有人说什么。


    他一副笑眯眯好说话的模样，笑起来时还有两个甜滋滋的酒窝，像年轻学生。但没有人敢尝试惹怒他。


    能做商南明的副官，枫映堂靠的从来不是一张脸。


    “祈行夜侦探，因为你和其他人的基础差太多，就先简单了解下本次案件吧，其他的没时间细看。”


    “因为你有的只是临时权限，无法进入调查局的办公系统，所以只能阅读纸质资料。不可拍照，不可外传，记住了也不许告诉任何人——泄密者，就地解决。”


    枫映堂笑眯眯将高高一摞资料拍在祈行夜面前，放下时，重得连金属长桌都震了震。他问：“暂时就先看这些。没问题吧？”


    祈行夜抬头看了眼那高度，沉默了一秒钟。


    “……没问题。”


    他严重怀疑，这是不是枫映堂看出了什么，或是在报复他。


    不过这对祈行夜来说，倒是甜蜜的负担。


    情报。


    他当下最急需的东西。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①


    即便再优秀的侦探，也无法在消息全面闭锁的情况下，找到真相。


    而枫映堂拿来的数目庞大的资料，刚好解决了他最大的难题。


    祈行夜挽起衬衫袖子，立刻投入到了对眼前资料的阅读中。


    污染。


    它第一次出现，是在1999年，A国一个小镇的教堂。


    信众做礼拜时，忽然发现圣子雕像在移动，十字架有鲜血缓慢流淌下来。


    他们惊恐又兴奋，高呼神迹，圣子显灵，顶礼膜拜。


    整个小镇都陷入了狂热，附近的村庄镇子听闻此事后，都向小镇赶来。记者和神秘学作家教授，也都不远万里的跑过来，想要亲眼见证神迹。


    一时轰动，风头无两。


    各大报纸和杂志都争相报道，就连教区都被惊动，派神父前来查看。


    但当后来的人迟了一步抵达小镇时，看到的，却是奔涌的血河。


    整个小镇都变成了人间炼狱。


    所有小镇居民和先头抵达的人，无一例外，全都被发现死在小镇和附近山林里。


    那些尸体极为骇人，整具尸体只剩下头颅还保留着皮肉，头颅下面，只剩下骨骼。


    以及如蛛网般遍布于惨白骨骼之上的血管。完整到连一丝毛细血管都没有损伤。


    就像他们的皮肉全被腐蚀融化，骨骼和血管却被完整保留下来。


    尸骸死不瞑目，表情被定格在死亡那一刹那的惊恐，悔恨，与绝望。


    后来者们恐惧尖叫，试图逃离小镇。


    A国收到消息，立刻铁血镇压，将所有进入过小镇的人都密闭于此，同时调派大量学者专家进入查看。


    然后他们惊愕的发现——那些连皮肉都没有的人，竟然还“活”着！


    这些人的大脑依旧在活跃，有反应，有感知。


    这意味着，他们对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痛苦，都一清二楚。每一缕风吹过骨骼，每一个神经的跳动，每一块腐肉从骨头上脱落。


    他们的灵魂被困在自己的腐烂中，绝望体会死亡的痛苦。


    而后面进入小镇的人们，也逐渐出现了相同的症状。


    甚至就连附近山林里的动物和植物，都慢慢病倒，腐烂，死亡……生不如死。


    这场波及了三千人的恐怖死亡案，被确认为污染第一次出现在世界上，定性A级污染案，编码AA0001。


    但与此同时，世界各地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有的小镇，树木在夜晚变成“树人”，闯入居民家中大快朵颐，白天时重新变成树木，掩人耳目，将调查人员耍得团团转，最后全部死亡在小镇上，同样变成树木的肥料。


    定性B级侵入案，编码EB0001。


    公海中，古董沉船突然重新出现在海面上，早已经死亡数百年的海盗“复活”，路过的船只看到骷髅旗飘扬，在破烂不堪长满藤壶的船上，骷髅挥舞长剑。


    定性C级影响案，编码OC0001。


    ……


    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受到了影响。


    有的国家反应不及，使得案件扩散波及更多人，影响恶劣，死伤严重。


    而国内第一起污染，被发现于山南地区一个小城市里。


    记录在案的受害人，只有一名当时还年幼的男孩，并且经过治疗后，已经恢复正常。


    但国内对此高度重视，立即成立调查局，专门负责所有类似事件，坚决将危险挡在民众的生活之外。


    “虽然我们习惯性将所有案件都统称为污染，但实际上，那是因为造成异化的粒子来源相同，属于玄学与科技之外的第三力量。”


    枫映堂一边回复着耳机里传来的调查官询问，一边抽空为祈行夜答疑，眼睛还紧盯着电脑屏幕一行行快速划过，手指噼里啪啦敲打不停。


    一心多用，多线并行，工作能力让祈行夜惊叹。


    “在污染下面，还会细分为污染案，影响案，侵入案，变化案等等。定性的主要因素，在于污染粒子对现实世界的效果。会改变自然法则物理法则的，是侵入案。会对已经发生的历史造成影响的，比如死人复活，过去重现，这种是影响案。”


    “但我们最害怕的，最不想看到的，是污染案。”


    枫映堂手指顿了顿，转过头严肃看向祈行夜：“就像这次案件。它的恶劣程度，祈侦探应该深有体会。”


    其他案件只会对污染范围内的人造成威胁，并且会出问题的，不一定是人，也有可能是植物动物，甚至无机体。


    比如房子自己长腿跑了——这是E级变化案，对民众的生命并不构成威胁。


    但污染案件……


    它所影响波及的人数，远远超过最开始的污染范围。


    并且移动的污染物，也会造成新一轮污染。一传十，十传百。


    污染案也是公认的，调查官死亡人数最多的案件。


    “虽然祈侦探你行动时会跟在调查官后面，商长官似乎想要亲自带你，你大概率不会遇到生死危机，但还是提前和你说一声的好。”


    枫映堂放下手中工作，转过身正视祈行夜，那张清秀漂亮的面容，第一次在祈行夜面前严肃起来。


    “祈侦探，你的体质特殊，但也不要因此托大。一旦遇到污染物，跑！立刻跑！不要犹豫。”


    “污染物无视你认知中的所有物理伤害，常规武器对它没有效果，调查官都有配发的专门应对武器，你在污染物面前，就是赤手空拳的普通人。并且最重要的是，污染物不可轻易攻击。”


    “要么一击必杀，要么按兵不动，这是所有调查官牢记于心的污染物应对办法。一旦污染物被激怒，或是受伤，它会造成更广泛的污染扩散。”


    枫映堂诚恳道：“你死了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会对周边民众造成危险程度提高。”


    祈行夜差点被口水呛死。


    “什么叫我死了……说好的保护呢？我也是市民一员。”


    枫映堂耸了耸肩：“现在不是了。你是保护者一员，不是被保护者。开心吗？”


    他笑眯眯道：“商长官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了，要么得知真相但必须承担责任，要么被隐瞒但也被保护。你自己选的。”


    祈行夜现在可以确认了。


    这位看上去笑眯眯好脾气的副官，就是在为商南明“报复”他。


    笑面虎！


    他对调查局的危险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好在祈行夜虽然钱包穷，但学习能力强悍。


    他拿出当年在导师下面写毕业论文拼命毕业的劲头，一目十行记忆超群，很快就将枫映堂拿来的一米多高的资料，全部快速阅读完毕的同时，还在心中迅速提取关键信息和重要情报。


    新的知识架构，在他脑海中快速成型。


    祈行夜没有一丝犹豫的跨过了门槛，迈进新世界。


    商南明回到指挥车的时候，就看到祈行夜面前只摆着一本满是鬼画符的笔记本，高高一摞资料放在一侧，似乎被一本本翻阅后获取关键知识，又被丢弃一旁。


    像没了甜水的甘蔗。


    商南明眉尾微挑：“可以了？”


    祈行夜抻了抻酸痛的筋骨，自信满满：“可以了。”


    “放心吧，商长官。”


    他笑嘻嘻向商南明眨了眨眼眸：“我可是最好的。”


    私人侦探。


    枫映堂将信将疑，试着考了祈行夜几句，然后惊讶发现，对方竟然真的对答如流，资料上的定性标准和应对办法，全部一字不差，没有错误的地方。


    不仅如此，祈行夜甚至举一反三，就连资料上没有的一部分情报，他都根据资料内容正向推导了出来。


    他给出的是在庞大情报的导向下，最符合逻辑的结果。


    也是事实真相。


    即便是枫映堂都吃了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向商南明。


    他们这是捡到鬼了吧！果然家里天天闹鬼，还让污染物惧怕到自首的“普通市民”，比鬼还可怕！


    虽然枫映堂作为商南明的副官，多年来对他了解深刻，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下达命令，让祈行夜临时加入案件，自然有合理缘由。


    但他现在还是忽然心生感慨——商长官这眼睛，怎么长的呢？一眼就看出祈行夜的不同寻常。


    至于周围“不小心”听到问答对话的调查官们，他们更是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祈行夜，震惊于对方的记忆力。


    祈行夜眨了眨眼，无辜摊手：“啊？这不是基本功吗，我没有说过吗，其实我学习还是不错的。小镇做题家。”


    调查官眼神复杂。


    虽然对付污染物绝不可能单纯靠记忆力取胜，但当一项能力做到极致，就已经不再单纯是技能，而是恐怖的力量。


    记忆力到这个程度，就算祈行夜参加调查官考核，也没有问题。


    调查官频道上，沉默良久，有人发出消息：[祈行夜侦探，其实只是和我们走了不一样的路吧。]


    [他只是和我们处于不同的赛道，如果他从一开始就考取的是调查学院，他现在不会比我们差……副官人选都有可能是他。]


    枫映堂的名字忽然在频道上亮起：[祈行夜的高考成绩，近乎满分，是京城大学当年最高分。他选民俗学系，是因为那年民俗学系没招到学生差点关门，所以最高奖学金招生。他奔着钱去的。]


    枫映堂：[调查官从不限制竞争，我们认可能力，优秀者应该获得尊敬。你们质疑祈行夜，但你们谁敢说，他没有能力？]


    频道一片沉默。


    再没有人敢发言。


    前一秒才说完副官可能换人，下一秒副官就出现抓了个正着。甚至还被副官问到哑口无言……


    调查官们齐齐沉默了下来。


    他们再看向祈行夜时，也多了几分温度，接受了他作为临时同伴。


    坐在主位上听取汇报的商南明，对所有人的动向和情绪一清二楚。


    他微不可察的笑了下。


    “祈行夜侦探，过来。”


    商南明指向自己身边的位置。


    枫映堂立刻新挪了座位过去，同时将一份纸质资料放到座位上。


    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温度。


    祈行夜翻开时，看到的就是案件最近进展。


    其他调查官都各自使用自己的随身专属终端，接受来自后勤部和信息分析部的情报，第一时间获取污染物的动向。


    而祈行夜因为保密和权限等问题，只能暂时用纸质了。


    他眼巴巴看着旁边调查官手里炫酷的装备，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渴望。


    调查官不自在的挪了挪，赶紧别过头去，将设备捂得严实。


    计划没成功的祈行夜也不气馁，转身看向商南明。他的眼神可怜极了，像是被大雨浇湿的狗狗，湿润又明亮，一眼简直能看进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人难以拒绝。


    但商南明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就平静的移开视线，重新看向自己手里的终端。


    他屈起修长手指，叩了叩桌面：“汇报开始。”


    被遗忘在旁边的祈行夜：……


    他所向披靡老少皆宜的人格魅力，竟然失效了！商南明，铁石心肠！


    但当电子汇报声响起时，祈行夜还是迅速严肃起来，专心致志，不落下一个细节。


    正如枫映堂之前对祈行夜介绍的，在这起B级污染案中，最关键的初始污染源，尚未被拘捕归案。


    污染仍在继续。


    祈行夜的侦探社暂时被调查局管控，调查官已经复制取证了其中的污染路径，搜集了污染粒子并送去分析，很快就会出结果。


    分析结果会告诉他们，污染源的属性和移动方式，根据特性，就可以判断出对方最有可能去往的地方。


    调查官要赶在污染源进入市区，造成下一次污染之前，找到它，并拘捕它进行无害化处理。


    这样，这次污染案件才算终结。


    祈行夜安静听着，思维高速运转。


    汇报是向调查官们的，里面有很多名词和表述对于祈行夜而言，都尚且陌生，有的则刚刚在资料里读到过。但记忆和应用是两码事。


    他只能飞快从脑海中调取对应名词，和汇报声音一一对应上，在理解的同时进行分析，相当于其他人都多做了一份工作。


    很艰难。


    但祈行夜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而是严格要求自己跟上进度，在短时间内与所有调查官处于同一水平线。


    他很清楚，自己与商南明的谈判，是与领头人之间的事。但最常打交道的，却是这些调查官。


    本就是后来者，如果再不努力，拖了整队的后腿，只会令其他调查官厌恶。也会让他无法获取更多情报，将客人的死亡最终破解。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若有若无的从祈行夜身上滑过，在看到祈行夜似乎跟进良好，并没有任何认知困难后，他们有些惊讶，但更多是佩服。


    枫映堂也笑眯眯点了点头。


    他看出商南明的意思了。长官的目的，并不仅仅在这一次案件。如果祈行夜能跟上调查局的进度和能力要求，那就最好了。


    反正调查局也不是没有半路出家的，多一个祈行夜也无所谓。


    调查局，最重要是能力。保护民众不需要花架子，需要的是优秀个人能力，以及牺牲死亡的觉悟。


    但听着听着，祈行夜却慢慢皱紧了眉头。


    商南明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祈行夜侦探，你有什么疑问？”


    “你们似乎认为，污染源会向人口密集的市区移动。因为那里更容易造成污染扩散，是吗？”


    祈行夜问：“但污染源——我对污染了解不深，只是，污染源也曾经是人。有没有可能，它会回家？生前的家。”


    由人异化的怪物，终究，也有人的部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