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细雨连绵不断。


    严琛从浴室出来，沾过雨水的风从他肩颈掠过，竟然有了几分早秋的凉气。


    回到宿舍，吹干了头发的董希正百无聊赖靠在杨谅桌子旁边看他安装游戏程序。


    董希：“老杨同学，打哪儿来的好兴致，怎么突然想起玩游戏了？”


    老杨同学，出了名的运动神经发达加一根筋，脑子里不是吃饭就是训练，不是训练就是追他女神的电视剧，要往里装点别的东西可谓难上加难。


    而此时的老杨同学正在注册账号，键盘被他敲得噼里啪啦响：“不突然，我女神代言这款游戏了。”


    董希：“需要科普一下吗，她代言不代表她会玩，就算她会玩，也不代表你能在游戏里遇见她。”


    杨谅闻言，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闷闷扭回去：“我玩又不是为了可以在游戏里遇见她，你才不懂。”


    “说得对，我确实不懂你们追星族。”


    董希冲他的手背抬了抬下巴：“不过你这手怎么回事，被什么东西挠了？”


    杨谅：“宿管大爷养的那只猫，下午路过时看它蹲那儿挺可爱的，想撸一下，就被挠了。”


    大概是脑袋里有了壮汉逗猫的画面，董希忍不住笑出声：“那猫跟严哥一样有肢体洁癖，最不喜欢别人碰它，你还敢徒手去撸，胆儿挺大，不挠你挠谁？”


    说着，顺道抬头朝隔壁洁癖本人看了一眼。


    后者头发半干靠在椅背，漫不经心翻着从图书馆带回来的书，似乎并没有将他们的闲扯听进耳朵。


    杨谅挠挠后脑勺：“我看它当时闭着眼睛呢，谁知道居然是装睡。”


    董希对角色扮演游戏没什么兴趣，围观了会儿就无所事事玩起了手机。


    一打开微博热搜，杨谅女□□字就高高悬挂在第一位。


    点进去一看，果不其然是因为游戏代言，再往下拉一些，就是其工作室发布的女神最新写真。


    董希：“喝！老杨，你女神改走清纯路线了？”


    杨谅：“什么？”


    董希点开一张大图放到他面前：“上热搜了。”


    杨谅百忙中抽空瞥了一眼：“不是吧，好像说只是因为下个代言跟眼镜有关，风格得文艺一点。”


    “是么。”董希收回手，又百无聊赖地打量了几眼：“手上拿的还是本外文书，你女神学语言的？”


    杨谅：“当然不——”


    严琛：“在图书馆拿外语书，就一定是外语专业？”


    两人声音几乎重叠。


    杨谅话被打断也不生气，还附和严琛：“就是，拍照而已，拿什么书不是拿，董希你思想有点狭隘。”


    董希挺意外严琛竟然会破天荒加入他们无聊的闲扯。


    正想说什么，就听严琛声音冷调地再次开口：“如果是在我们学校呢。”


    董希：“我们学校？”


    他一下没理解到严琛的意思，过了两秒才结合上句反应过来，原来严琛不是在帮杨谅说话，只是单纯提出一个询问：


    ——在图书馆拿外语书，是否就一定是外语专业。


    “不一定吧。”董希客观斟酌着：“英语咱学校人人都会，而且非外国语学院的不是还能选修第二外语么？”


    杨谅中途插嘴：“话是这么说，但是没几个选修第二外语的会在开学初就这么刻苦地跑去图书馆钻研一门选修吧？”


    董希：“嗯，有道理，所以还是外院学生的可能性大一些。”


    杨谅：“不过也不排除有一些狂热语言爱好者？”


    董希再摸摸下巴：“嗯，也有道理。”


    杨谅：“所以结论还是不一定，就算是花时间去图书馆做个统计调查，也只能得出一个概率数据……”


    两个人莫名其妙就这个问题讨论起来。


    等董希想起来再抬头去看时，严琛并着他椅背上搭的那块毛巾，都早已经不在座位了。


    -


    难得下午没课。


    叶温余坐在电脑前，手里握着鼠标，食指有规律地每隔几秒就要点击一下鼠标左键。


    视频切换了无数个，平均每个播放的时间不超过五秒，几乎装满一个磁盘的收藏夹快拉到底，也没有一个能让他生出多看两眼的兴致。


    持续时间之久，卡带似的动静连池冬亭都听不下去了。


    他仰头耷拉在椅背上，拉长了嗓子问叶温余：“这都多少个啦？温余到你到底想看什么，要不跟我说说，我帮你找？”


    叶温余摇了摇头，有些泄气地停下手。


    他想看的，这里面根本找不到。


    他也没有料到，那个人带给他的影响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已经过去快一周了。


    他从最开始的想法设法求再见面，到现在下意识的躲避每一次可能遇见的机会，就是想要让自己头脑完全冷静下来。


    可惜非但没有一点用，反而是揠苗助长，适得其反。


    因为无论他做什么，只要大脑一闲下来，就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想起他。


    像是食素多年的人偶然间被赏了喷香四溢的一小块烤肉，只是嗅了一嗅，尝了一口，就心心念念着肉味儿，再也忘不掉。


    那双唇在他脑海里被无限美化，几乎要被高高捧上神坛，连他在回忆中也要仰望的程度。


    甚至会控制不住地不断拿他跟别人做比较，越比较越惦记，越惦记越挣扎，越挣扎，就越心神不定。


    情绪冗杂在一起理不出头绪，他茫茫然蜷一蜷空落落的手指，总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


    池冬亭看了他一会儿，想了想，干脆拖着椅子来到叶温余旁边，小心翼翼开口：“温余，我冒昧问一下，你家里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没有。”


    叶温余下意识回答，答完才觉得奇怪，有些不解地看向池冬亭：“为什么这么问？”


    “哎，没有就好。”


    池冬亭小狗似的把下巴放在他桌上：“就是感觉你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上着课也老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还以为是你家里出了事呢。”


    说完顿了顿，偏头问他：“所以到底怎么了，有什么麻烦你可以说出来，万一我能帮上忙呢？”


    真诚是最强大的武器，而池冬亭同学最不缺的就是真诚。


    但面对真心实意想要帮助他的室友，叶温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给出否定答案：“没事。”


    毕竟情况特殊，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理清的。


    他不愿意说，池冬亭也拿他没办法，一声叹息，留了句“那你有事记得随时找我”，便默默退回去继续安静玩游戏，不再打扰他了。


    电脑久久没有操作，已经自动黑屏。


    叶温余看着屏幕里倒映出的模糊的自己，许久，沉沉呼出一口气，闭眼低下头将半张脸埋入掌心。


    池冬亭下午有事出去了一趟，晚饭后才回来。


    拎着几小袋吃的打开门，正好看见洗完澡的叶温余穿着睡衣从阳台进来。


    “温余你吃晚饭没？吃了是吧，那就当吃宵夜！”


    他献宝似的把打包袋陈列在桌上：“看我打下的江山！这家烧烤超级好吃，快来尝尝。”


    叶温余没什么胃口，但池冬亭盛情难却，他也不想泼他冷水，随便尝了一点，又象征性地拿了一份醪糟汤圆就算作罢。


    池冬亭没吃晚饭，开了一瓶可乐就着烧烤吃得满嘴香，跟叶温余闲聊：“温余，你最近怎么都不去图书馆了？”


    叶温余是图书馆的常客，按往常的道理来说，如果下午没课，这个点他应该刚从图书馆回来才对。


    叶温余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语焉不详：“在宿舍也是一样。”


    “是吧！”池冬亭打了一个清脆响亮的可乐嗝：“我反正一直觉得宿舍比图书馆好，因为我学习的时候特别听不得翻书的声音，一听见就紧张。”


    池冬亭：“哎，对了，温余，你看咱们学校论坛没有？”


    叶温余对他跳脱的思维已经见怪不怪，从容跟上：“没有，怎么了？”


    池冬亭：“校草候选人名单又更新了。”


    萱大论坛，学术探讨和科研交流的天堂，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越是严肃的氛围，越是需要参杂一点符合大众口味的乐事来放松。


    由此，名为《拟校草候选人名单》的论贴横空出世。


    自开贴以来，名单人员不断更新，当然也会有删减，而删减只会是一个理由：此人毕业，已离开萱大。


    不过虽然名单一直在更新，却从来没有真正选出过一位校草来，原因很简单，这个帖子根本没有开放投票通道。


    不过大家也不在意，更多的人纯粹是将这个帖子当作需要放松时“舒缓眼睛疲劳”的有效工具，至于到底谁是校草，并没有在意。


    叶温余没有逛论坛的习惯，只是从同学和室友口中听说过这个帖子的存在，知道自己似乎也在榜上。


    听出池冬亭兴致不错，所以即便并不怎么了解，他也很配合地问池冬亭：“是么，更新了谁？”


    池冬亭：“一个体院的兄弟！跟我们同级。”


    他显然是提前看过帖子的，越说越来劲，当即拿起手机翻出帖子：“我给你看！这是真酷，下午听他们说时我还不信，看了才知道一点也不夸张，我一眼直接甘拜下风，听说转过来之前就是分校那边的校草来着。”


    叶温余接过手机，低头看——


    “怎么样，没骗你吧？”


    池冬亭见叶温余愣住，满以为他也跟自己一样被震慑了。


    被认同的得意感油然而生，池冬亭乐滋滋咬了一口烤脆骨，握拳抬臂看了看自己的肌肉，边嚼边感慨：“太酷了，怎么才能练出那么帅的肌肉啊，我现在努力还来得及吗……”


    半晌，叶温余将手机还给池冬亭，面色平静：“任何时候努力都来得及，只要你坚持得下去。”


    “有道理。”池冬亭赞同地点了点头，又一秒泄气：“不过我觉得我肯定坚持不了，锻炼太累了，还是算了。”


    11点准时熄灯，池冬亭收拾好垃圾，打着手机手电筒去浴室洗澡，断断续续哼歌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显得宿舍里更安静了。


    叶温余靠坐在床头，不太熟练地用手机登陆萱大论坛，好在很容易就找到了那篇候选人贴。


    进去后直接将页面一滑到底，直至停留在最后一位候选人的信息页，点开大图。


    照片拍摄于篮球场。


    照片中的主角刚从场上下来，渗出的汗湿了额发，浓眉之下，眼窝深邃，鼻梁挺拔，五官立体得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穿着球衣，姿态放松地坐在休息椅上，身体前倾，手肘压着膝盖，双手虚虚拢着半瓶水，宽阔的肩背和肌肉线条优越的手臂一览无余。


    大概是发现了摄像头的存在，在拍摄前一秒掀了眼看过来。


    瞳孔漆黑，眼神冷然，不参杂任何情绪，像倦懒蛰伏的头狼，幽深，沉寂，好似什么都装得下，又好似什么也装不进去。


    严琛。


    游泳专项，难怪他去操场总是看不见他。


    叶温余盯着这张照片看了许久，等他反应过来，食指指腹已经在无意识中隔着屏幕触到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嘴唇。


    而这无异于隔靴搔痒。


    巨大的失落感几乎将他席卷，脚跟忍不住轻轻蹬了蹬床面，内心似乎有个空洞近乎迫切地想要什么将他填满。


    这种理智将要被控制的感觉很不好。


    叶温余嘴角抿得笔直，食指飞快上滑关掉了论坛，转而打开了另一个手机软件。


    池冬亭洗完澡进来就看见叶温余床上还亮着微光，同时有低而细碎的声音传来。


    他眨眨眼，好奇地走近听了一下——


    “……”


    “……温余，你要不要这么卷，大半夜了还背单词？”


    “还是我们没学过的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