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回

作品:《怀了人鱼皇帝的蛋后

    或许是商成渊画饼充饥,啊不是,望梅止渴……呃,也不对,总之操作震惊安恬君大半天,导致他临近睡觉了,还仍然神思不清。


    他懵懵地坐在床上,抱着被褥瞅商成渊,然而等商成渊真的含笑看过来了,他又猛地把自己一头扎进蓬松被褥中。


    噗嗤——


    好像是耳根在冒热气。


    安恬君将脸埋在被子里,认真地思考:商公子他……商成渊,是,喜欢他么?


    ……那样直白的神态,那般温柔的态度。


    身穿白衣的公子站在不远处桌边,提笔缓慢写了副字,听见安恬君几乎要从床上滚下来的动静,才走过去,轻轻扶了一把,免得小猫咪真的滚成一团球。


    安恬君期期艾艾抬起脸,顺着他手的力度,往里面滚了滚。


    他勉强坐起来:“商公子,你坐,你坐。”眼中期待几乎要溢出来,完全是一副全心全意的模样,商成渊失笑,自然地提起下摆,顺从坐在床沿。


    少年有些想靠近他,但又不是很敢,只稍稍挪了挪位置。


    “那个……”


    他对相熟的人,向来是憋不住话的,现在却像话卡喉咙里一样,就是说不出口。


    窗台上的烛台静止不动,而火苗在跳跃,桌上字画被镇纸压住半个角,勉强能看见商成渊凌厉锋利的字迹。


    商成渊:“嗯?”他喉结震动,笑意从鼻腔里溢出。


    安恬君:“……那个,你晚上饿不饿?”


    说完他就一把捂住自己的脸,耳根薄红终于蔓延到了脸颊两侧,显然是被自己蠢到了。


    商成渊已经说过他不喜欢吃素,哪怕多那么几筷子,但对这个身量的公子哥来说,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吧?


    谁知商成渊笑道:“吃饱了。”


    安恬君一愣:“诶?吃,吃饱了?噢噢那就好……”他胡乱地应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东西。


    被褥团成团,压在他脚下,安恬君一把扯过来盖住自己,也遮住了他骤然红起来的脸。


    他不禁有些惊慌失措,觉得自己是不是发烧了,连忙转过身去对着墙,搓搓自己脸蛋,发觉只是正常的脸红,不由得生气起来,用力用被子蒙住头。


    商成渊在后面轻扯他被子,柔声问他:“不闷吗?”


    被子里的小猫咪中气十足:“不!”


    商成渊遗憾道:“好吧。我得回去了,记得一会儿把脑袋伸出来透透气。”


    话还没说完,安恬君猛地掀开被子,眼巴巴凑过去:“你……你要走了?”


    却见商成渊坐在床边,模样英俊而华美,烛火在他眸光里跳动,就好像某种生活在水下的、血液冰冷的生物般,大半面容隐藏在黑暗中。


    安恬君恋恋不舍道:“好,你也早点睡。”声音乖乖的。


    商成渊亲昵地点点他额头,起身,随即脚步声逐渐远去。


    房门吱嘎一声关上。


    等到完全看不见他背影了,安恬君才将目光收回来,打了个哈欠。哪怕人前一刻刚消失,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临摹那人的面容。


    甚至开始期待明天早上的再次相见。


    商公子……也会想他吗?


    小猫咪扑着被团子,在床上打了个滚。


    ……


    寂静空旷的神庙大殿,再次迎来白天见过的客人。


    住持垂首,拄着法杖,不敢直视;他常带在身边的小和尚不见踪影,不过想想也正常,这大半夜的,哪个孩子不睡觉搁这晃荡。


    然而总有上位者喜欢大半夜叫人起来。


    神像仍是那副大爱慈祥的模样,商成渊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它的全貌。


    他背着手,声调柔和,然而不怒自威,和待在他的小猫咪身边时模样完全不同。


    “我听说,国师近些日子,经常来庙里参拜神像?”商成渊视线落在住持身上,轻声问他,面上半笑不笑,“这事你知道么?”


    住持背后冒出薄汗来,几乎抓不住手中沉重的法杖。


    他唯唯诺诺道:“是,是……见过一面。”


    商成渊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在神像下的供桌前停步。他的目光扫过供桌上那些水果蒸糕,又仰头,光明正大打量神像。


    可那是皇帝陛下,没人敢说他不敬神,也不会有人叫他滚出去。


    住持连忙补充:“国师没有在小庙住过,匆匆拜过神后就走了。”


    “没和你庙中僧人说什么话么?”


    “没,没有。”


    商成渊笑了一声,回过身,气氛骤然轻松起来:“住持请起,孤不过是随便和你说说话而已,行这么大礼做什么?”他笑道,弯腰将住持虚托起。


    住持这才发现,自己冷汗涔涔,已经跪倒在地上。


    国师与陛下不合,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这事他早该知道的。


    商成渊道:“好了,时候不早,孤念你年纪大了,精力不足,还是早些回去睡吧。”


    住持连忙念了声佛号,先行告退,大殿只剩商成渊一个人。


    待住持走后,仲叔幽灵般出现在商成渊身边,开口道:“……安公子又踢了被子。”


    商成渊叹息道:“好不乖。”


    话落,他迈出大殿门槛,重新往安恬君住的厢房走去,看样子兴致勃勃,想尝尝亲自为小猫咪掩上被角的滋味。


    说不定安恬君会被这轻微动静吵醒,见到他后格外惊喜,要黏黏糊糊地扎进他怀里,怎么哄都不肯放他走。


    黏人的小猫咪么,总是这副模样。


    仲叔见他唇边笑意渐深,突然说:“我原本只喜欢艳丽的美人,没想到养一只小猫咪,竟然也别有趣味。”


    仲叔:“……”


    他认真提醒道:“陛下,后宫里没有美人。”别提艳不艳丽,除了太妃,根本连个人都没有。


    商成渊不在意:“仲叔,你又说梦话——这不马上有了么。”


    仲叔仔细思考了一下,到底是谁在说梦话。


    听见商成渊叹息:“可惜还是太乖了点,我不喜欢太乖的,无趣……算了,总会慢慢养成我喜欢的模样的。”


    眼前便是安恬君的卧房,仲叔留在外头,他推门进去,果然看见掉落一床的被子。


    床上一坨安恬君睡得四仰八叉,翘着脚,少年身子骨瘦削而柔韧,活像只没睡相的真猫咪,呼噜呼噜,香极了。


    皇帝陛下在床边坐下。


    床垫凹陷。


    耳边是轻微的风声,侧面是少年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商成渊忽觉心中一片宁静,那些关于皇帝的烦恼都消失不见,只想在这里好好地守着他的猫。


    他不由自主地、长长久久地注视安恬君陷入梦中的面容。


    许久,商成渊垂下眉眼,牵起安恬君的一根手指,搁在唇边亲了亲。


    他怪困惑:明明是这般乖巧无趣、长相半点不艳丽的模样……


    忽见安恬君睁开眼睛,满含泪水,湿漉漉而又绝望,望向他的目光格外无神。


    商成渊心跳一顿。


    他的小猫咪当真被惊醒,然后一头栽进了他怀里,发出痛苦又难过的泣声,好像五官都在使劲,脸上每一寸都透着难掩的哀泣。


    “商成渊……”


    “啊——”他嚎啕大哭,丝毫不顾及形象,仿佛劫后余生、死里逃生。


    皇帝陛下一怔,他从来不想看见这样的眼泪,他强硬地将人搂过来,抱在自己膝上,笨拙哄道:“怎么了?我在这。”


    “怪物,”安恬君嘴唇轻颤,连声音都在抖,“……有怪物!”


    他梦到那个怪物不紧不慢地追在他后头,像是在嘲笑他,哪怕他逃出了皇宫,躲在一尊神像脚下苟且度日,也逃不出它的眼睛。


    他在前面狼狈奔逃,原本还踩在泥地里,水却一点点漫上来,从小腿,到膝盖,再到小腹。


    可是,梦里的他,就好像看不见一样,惶恐地奔入大海。


    然后沉入水中。


    最后怪物还是抓住了他,它湿漉漉的、带着青苔与沼泽湿气的身躯靠近他,抓住他的腰肢,长着骨刺而狰狞的掌蹼一下攥紧。


    随着它面庞的靠近,安恬君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怪物温热的呼吸落下,触及他的指骨。


    那张可怖面庞落下,含着他的嘴唇,用锋利的牙齿去啃噬他的唇瓣,一抹幽绿的色泽在水中亮的惊人,活像两颗璀璨的祖母绿。


    唇瓣冰冷,尖牙压住他的侧脸,留下一道久久消不掉的痕迹,怪物歪过头去,沉沉地笑起来,一口咬住他颈侧的动脉。


    刹那间,水流疯狂地涌入他鼻腔,灌进他的肺里。


    安恬君骤然惊醒。


    睁开眼,便看见商成渊坐在他身边,就像从未离开过一样,轻轻牵着他的手指,神色莫名。


    就像商公子想的那样,安恬君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扎进他怀里。


    可他半点都不觉得高兴。


    商成渊身量高,怀里团着人,几乎能将他整个笼罩在里头。


    过了会儿,才轻拍安恬君的后背,从喉咙深处溢出一段柔和的小调。哼的断断续续,大概是多年没哼唱过,没想到未来还有一天,居然会哼给别人听。


    “我在。”


    哪怕这小调再零碎、再不成曲,安恬君还是被成功安抚了。


    见他冷静下来,商成渊假装不在意,用大拇指抹掉他眼角的水痕,随口道:“做噩梦了?”


    “嗯。”安恬君很小地应了声。


    睁开眼看见商成渊在身侧时,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他依赖地蹭蹭商成渊的袖子,却被对方单手捧住脸侧,表情不太妙。


    商成渊沉沉道:“不要告诉我,那些安神的药对你没效果。还是说……根本就没喝?”


    安恬君懵懵地瞧他,看看床顶,又看看不远处做工粗糙的木桌矮凳。他完全没有从睡梦中抽离。


    看他这副模样,商公子还以为他心虚了,状似格外无奈地叹口气,只是眼底沉沉,看不见光。


    “我在里面放了些特殊的药材,”


    我的鳞片,磨成了齑粉。


    “可以安神驱邪,缓解疼痛,”


    熟悉我的气息。


    “要是乖乖喝完了,肯定就不会做噩梦了。”


    到时候,就算真身前来,你也不会再害怕了。


    安恬君愣怔怔地看着他,听他慢慢地讲:“……我不喜欢这样,不乖,又不听话。”


    抓紧他大袖的手骤然一顿,安恬君的目光移开,落在半敞的房门上——


    不是他的错觉。


    他真的闻到了那怪物的味道,充满了潮湿水汽、幽深水底的海草与半腥不腥的鱼腥味。


    它固执地爬到岸上,找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