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很难过吧？”说话的是一位男性向导。


    他用精美的手绢按住眼角，优雅得体地抹去富有同情心的泪水，“我的天，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的身上该怎么办。”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五个了，在晚宴上跑到林苑面前说这句话的人。但林苑发觉自己甚至完全不记得他的名字。


    林苑很想认真地问一问这个人，伤心和难过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她知道不能说。


    她是一个得了情感缺失症的向导，记性还不太好。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过，所谓的伤心，愤怒，难过，高兴等等属于正常人类的情绪。


    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尽量地伪装自己，努力在应该表现出某种情绪的时候，做出正确的反应。


    于是，林苑点头附和：“对啊，真令人伤心。”


    终于那位向导满意地离开了，让林苑得以回归宁静，坐在窗台边继续神游天外。


    触手们不断传来细碎的窃窃私语，人工湖里的睡莲们合起了浓淡不一的紫色花瓣。


    江阳朔看见了林苑，还是在身边的朋友提醒下。


    “看，你那位，前~未婚妻。”朋友特意拖长的前字的尾音，带着揶揄和嘲讽的口吻。


    “看她穿的那是什么，像一个向导吗？”


    “我就说阳朔早该和她掰了。江家是什么条件，匹配度高的又不是找不到。”


    从前这些人也这样开林苑的玩笑，江阳朔觉得没什么，林苑确实是一个古怪的向导，不讨喜。


    如今和林苑结束了，这些话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反而有些刺耳。


    他的那位前未婚妻坐在临近湖边的窗口，穿了一身过于清冷的黑色长裙，没戴任何首饰，素着一张瓷白的小脸，只在双唇上沾了一点红色。细瓷一样莹白的手腕支着下颚，正看着窗外的湖景发愣。


    确实不太像是一个向导该有的打扮。


    但其实，有一种很异样的美，让人忍不住想去看她。


    以江阳朔这样高阶哨兵的视力，只要扫一眼就能发现，在这个宴会厅，好几个哨兵似有似无的视线落在了林苑的身上，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


    林苑是很漂亮的。这一点在他还在少年时期，第一眼见到林苑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时候，父亲把他带到一个宴会，指着坐在露台上发呆的一个小姑娘给他看。


    “你去试一试，那孩子的精神力非常强大，如果匹配度高的话，她就是你的未婚妻了。”


    小小的少女，穿着规规矩矩的白裙，歪着脑袋，坐在鲜花簇成的海洋边发愣。


    阳光淡化了她的轮廓，让她看起来美得像一个精灵，连花香都因为她变得神秘了。


    少年江阳朔的心在那一瞬间剧烈的跳动起来。


    听说她没有了父亲和母亲。不要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当初的少年红着脸这样想着。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日子一点一点的流逝，两个人却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江阳朔推开嬉笑的朋友，迈步向林苑走了过去。


    “我听说你申请去了特研处？”他招来侍者，取了一杯果汁。


    林苑手中突然空了，低度数的酒精饮料被人抽走，塞进了一杯橙汁。


    她抬起头，才发现来到眼前的男人。


    那个她这些年唯一熟悉的，曾经被称为未婚夫的哨兵。


    这个人曾经拉着她的手，对她说过很多好听的话。


    许诺过会陪伴她很久，会耐心等她治好自己的病，成为一个正常的人。他还说过不会让她再做童年时的噩梦，不会让她再孤单一人。他说他们两个会牵着手，互相帮衬着，走很长很长的路。


    林苑几乎都要相信了。


    但是不久前，这个人又牵着另外一个向导的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所以他们之间配对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林苑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触手们不知道爬到哪里去了，传来了一些古怪的信息，让她忍不住分神去听。


    “啊对，嗯，我是申请了新的工作。”


    江阳朔皱起了眉头。


    哨兵的个子很高，灯光把他的影子拉长，笼罩住了身前小小的向导。


    他一手撑着墙壁，低头看坐在阴影中的林苑。


    黑暗中的林苑眼睛很灵动，像点缀了细碎的星辰。


    但那双漂亮的眸子，注意力却根本没有放在他的身上。亮起来的眼眸里带着点微不可查的兴奋，想着的却是属于她自己的事。


    这是江阳朔最不喜欢林苑的一点，经常心不在焉的，不把他这个未婚夫摆在最重要的位置。


    想到他们已经破裂的关系，江阳朔按耐住了心中的烦躁。


    “哪怕是我们结束了，你也没必要这样。”江阳朔皱着眉头沉声说，“林苑，你没必要刻意地虐待自己。那些边境的污染区，不是一个向导能够适应的地方。”


    “不是因为你。”林苑想要解释。


    【毛茸茸的感觉，我好像摸过。】一个触手突然传回来的声音岔开了她的思维。


    “什么东西毛茸茸？”林苑不小心脱口说了出来。


    江阳朔的眉头彻底锁住了。


    “啊，抱歉。我不是说你。”林苑和他道歉，“我意思是，去边境调研一直是我想做的工作，并不是因为你们。”


    “如果你是受不了那些流言蜚语，大可不必。”江阳朔说，“虽然我们没有关系了，但如果有人敢欺负到你头上，你还是可以来找我。”


    【没有任何情绪，不是活的东西。但摸起来是温暖的耶。】又一个触手的声音传来。


    不是活的东西，但又很温暖，奇怪，会是什么？


    【是有点熟悉，但不是毛茸茸的。】


    【很软，很好摸，有弹性，我还想再摸一会。】


    【很光滑，有薄薄的皮肤，还有凸起的骨头。】


    接二连三的声音不断响起。


    没有情绪的，温暖的，毛茸茸的，有弹力的，光滑的……


    它们到底在通风管道那样的地方发现了什么？


    【你们有没有听见它发出了声音。】


    【乱说，死物怎么会有声音。】


    【听见了，我也听见了耶，很可爱的声音，好像在撒娇一样。】


    【它可能喜欢我们】


    【真的吗？让我也来摸摸看。】


    【我也要。】


    【我也要。】


    【真的，很好摸。带来舒服的感觉】


    【我觉得它摸起来是甜的。】


    【甜的？我喜欢甜的东西。】


    【让一让，我还想再摸一会。】


    乱哄哄的声音吵起来，


    林苑的注意力彻底被吸引了，完全没听清站在她身前的前未婚夫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