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定制早餐的单子，赵思忱没回卧室补觉。她操控轮椅来到客厅，看着在壁炉前烤火取暖的悠悠出神。


    江芃芃端了杯温开水过来：“七点才开饭，你回房间躺会儿吧。”


    “我不困。”赵思忱摇摇头，“芃芃姐……天快亮的时候，我梦见爸爸妈妈了。”


    江芃芃放下水杯，盘腿坐在赵思忱身旁地板的羊毛毯上。


    “他们穿着夏天的衣服，和我不是同一个季节。我问他们冷不冷，爸爸笑了，妈妈走过来抱抱我，亲了我脑门一口。”


    “然后呢？”江芃芃语声温柔，“你和爸爸妈妈还聊什么了？”


    “妈妈问我为什么想放弃单板滑雪，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爸爸倒是没问我训练的事，但是他非要带我去滑雪场，我撒腿就跑，跑了好远一段路，回头一看，爸爸妈妈都不见了。”


    江芃芃单手撑地，起身脱下轻型羽绒服，盖在赵思忱腿上。


    “我听程燃说，昨天你们治疗效果很好。你的左腿有了知觉，所以才会梦见爸爸妈妈和跑步。”


    赵思忱嘴角下垂，想哭又忍住了。


    “我应该跑回爸爸妈妈身边，不应该远离他们……”


    江芃芃没有出声。


    她往壁炉里添了几块柴。木头燃烧的噼啪声，让她回忆起两年前的一幕。


    半躺在滑雪圈上的老夏，那么开心，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笑着。


    江芃芃拉着赵思忱的手，轻轻握了握：“忱忱，你悄悄告诉我，如果今天天放晴了，你愿意去滑雪场看看吗？我们只是去玩儿，不训练也不比赛。”


    赵思忱眨眨眼睛，犹豫地问：“我的腿这个样子，总不能趴着滑雪吧？”


    “你想挑战滑雪圈吗？”江芃芃把手机相册点开，调出一张她和夏炎川坐滑雪圈两两相撞的照片，“雪场经理晓冰姐管这个项目叫雪地碰碰车，看着挺疼的，其实特别好玩！”


    赵思忱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指着照片右侧的两个黑点，问：“这是你的雪地靴吗，芃芃姐？”


    “啊，被你发现啦！”江芃芃推了一下鼻梁上的近视眼镜，“我穿的跑鞋鞋底打滑，借晓冰姐的雪地靴临时穿穿，尺码大两号，一撞鞋就飞出去了。”


    赵思忱又指着照片左下角的一团金黄色：“这是悠悠吧？它那时好可爱，毛茸茸的！”


    江芃芃转头瞅瞅闭目养神的悠悠，唇边浮起淡淡笑意。


    “现在也可爱啊！就是毛色变深，不知道是不是烤火烤焦了。”


    “哪有？悠悠从小到大都是这个颜色好吗？”赵思忱破涕为笑，她把羽绒服还给江芃芃，手动解除轮椅的刹车，慢慢向后滑动，“我回房间了，芃芃姐。妈妈送我的书我才读了五十页，我想继续读下去。”


    “好的。”江芃芃心中一片晴朗，情不自禁比个加油的手势，“忱忱最棒了！”


    赵思忱操控轮椅，退到楼梯拐角，灵巧地避开快递纸箱的障碍，顺利进入自己的房间。


    江芃芃转身去厨房。


    刚刚打开电蒸锅的电源键，她的手机进来一条信息，发件人是程燃。


    【芃芃，房子不隔音，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谢谢你。】


    【既然醒了，穿厚点下楼吧！昨晚我和你出门散步没带悠悠，它一大早就闹情绪了，帮我遛遛它。】


    脚步声响起在身后。


    “芃芃，我马上带悠悠出门！”


    “等等——”江芃芃喊住程燃，“柱子大哥的手机打不通。你绕道去一趟他家商店，买箱烧烤炭回来。”


    程燃问：“晚上吃大餐？不是有电烤箱吗，为什么用炭火？”


    江芃芃举起手机，轻晃两下。


    “电力局下发的通知短信，从今天夜里零点起，林场这边停三天的电。发电机的柴油也该补充了，我想着上午先带忱忱去雪场，下午再去加油站。”


    程燃羽绒服穿到一半，只伸了一只袖子突然停下。他走进厨房，倚着门框说：“芃芃，你是我的老板，我是你的员工，这点小事你下指令就行了。”


    “还是我去吧。”江芃芃说，“你好好陪伴忱忱，她需要你。”


    话音萦绕在耳畔，江芃芃适时追加了一句：“我跟老夏的童年小伙伴约好下午见面，地点就在加油站附近。我有好多问题要问他们。”


    -


    雪场经理余晓冰是位性格爽利的中年女人。说来也巧，江芃芃在燕都结识的甜心蜜菓直营店店长“余姐姐”余晓凇，正是余晓冰的亲妹妹。


    “我和我妹相差十五岁，她出生那会儿我刚考上高中，一听她哭我就头疼。她长大了变得特调皮，没少挨我的揍。”


    余晓冰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时刻惦念着远在燕都打工的余晓凇。两年后江芃芃的再次出现，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余晓冰思念妹妹的焦虑。


    江芃芃找人修缮夏炎川留下的小楼，余晓冰帮了很多忙。


    随着关系拉近，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这一回，江芃芃把赵思忱介绍给余晓冰认识，一见面，余晓冰就把赵思忱搂进了怀里。


    “这孩子长得粉妆玉琢的，哎呀，一下子撞到我心坎儿上，我可太稀罕你了！”


    冰天雪地中，余晓冰温暖的怀抱让赵思忱骤然放松。她轻轻回抱余晓冰，嗓音满是愉悦和感激：“晓冰阿姨，我也稀罕你。”


    “好呀，以后你和我互相稀罕！”余晓冰指挥员工搬来三只中号滑雪圈，“忱忱，你身高多少？你看这个跟你体型匹配不？”


    “我快要长到一米六了。”赵思忱自豪地说。


    “努把力，多吃饭，继续长个儿。”余晓冰把自己的毛线帽摘下，贴心地为赵思忱戴好，“你和芃芃用中号没问题，你舅舅个子超过一米八了，我得给他换个大号圈。”


    程燃连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晓冰姐，你们聊天，我去拿！”


    跑到租赁处，工作人员说大号圈只剩一种颜色。两分钟后，程燃乘坐鲜艳的玫粉色滑雪圈返回。


    “舅舅，你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赵思忱拍手大笑，“妈妈总说你长得好看，我今天才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还行吧，有一点点帅。”程燃用双脚刹住滑雪圈，笑着站直身体。


    “小伙子，谦虚了。”余晓冰开起玩笑，“我们雪场有六七个单身小姑娘，你愿不愿意认识她们啊？”


    “朋友多了路好走，晓冰姐，我愿意！”程燃大声回答。


    余晓冰失笑：“你这臭小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先玩雪圈吧，待会儿累了你们进屋休息，我再帮你介绍对象。”


    程燃脸不红心不跳：“谢谢晓冰姐的深情厚谊，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呀？”余晓冰的视线落在江芃芃身上，旋即又回望程燃站立的位置，满腹心事地切换了话题，“听说你们要一直待到春天？”


    程燃动动嘴唇，赵思忱抢在了前面。


    “晓冰阿姨，雪不化我们不走！”


    “那好，我这雪场周围都是树，往年都是三月底才回暖。”余晓冰弯了腰，帮赵思忱拉好滑雪服外套，“你答应我，至少待在三月二十号，拉个勾咋样？”


    赵思忱和余晓冰拉了勾，仰头看看沉默不语的程燃。


    “舅舅，你扶我一把好吗？”


    “我来吧。”江芃芃站得近，伸手搀扶赵思忱坐上滑雪圈，“五条高低不同的坡道，忱忱你想试试哪条？”


    赵思忱手一指，目标是蜿蜒曲折娱乐度最高的一条雪道。


    江芃芃笑着问：“确定吗？”


    赵思忱连连点头：“我很确定！”


    “好，我推你过去。”


    坡道尽头，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男孩还没来得及离开他的滑雪圈，就被“从天而降”的赵思忱撞飞。


    两只驼色雪地靴飞得老高。


    男孩仰躺着，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一幕，恰巧被江芃芃的镜头捕捉到。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赵思忱撑着雪圈扶手，想站起来双腿却使不出力气，“我的腿不好，没法扶你，对不起……”


    男孩侧过脸，一眼看出赵思忱的尴尬和无助。


    “撞了就撞了，我不疼。”他快速找回雪地靴，穿好之后立马推上赵思忱的雪圈，“这条雪道最好玩了，你还想再玩一次不？”


    赵思忱笑了，重重点头：“谢谢哥哥，我还想玩。”


    男孩把自己的圈交给同学保管，推着赵思忱返回坡道顶端。“准备好了你就喊一声。”他说，“我推的力气大，圈滑得远，你不害怕吧？”


    “可以了，哥哥。”赵思忱抓紧雪圈扶手。


    男孩用尽全力一推，雪圈沿着坡道滑了下去。他没站稳，一瞬间失去平衡，化身完美的人形雪圈，跟在赵思忱身后一齐滑下。


    程燃扶额感慨：“现在的孩子果然和我小时候不一样，开头和结尾我都没想到。”


    江芃芃笑了。


    堵在心头的憋闷感烟消云散，她的眼前却模糊一片。


    余晓冰拦住她的肩：“哭吧，芃芃，哭出来心里舒坦。”


    江芃芃转过身，拥抱余晓冰。无声的抽泣，渐渐变成放声痛哭。


    程燃没有上前。


    他站在玫粉色滑雪圈旁边，默默等待。


    余晓冰轻叹一声，催促程燃：“忱忱怎么还没上来？你去看看。芃芃这儿有我呢！”


    程燃走出几米远，哭声引他不停回头张望。


    余晓冰单手搂紧江芃芃，腾出另一只手挥了挥。


    程燃读懂了余晓冰表情蕴含的深意。


    这次，他没有停留，沿坡道旁边积雪的台阶而下，走向听男孩讲笑话开怀大笑的赵思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