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此生绝(四)

作品:《剑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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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卫于是停在宣和门前,不愿前进了。


    阿织的剑气并没有让凡人感受到威压它是肃穆的以问心之势直逼人心。


    它似乎在说,你们真的愿意效忠这样的王吗?


    不断地叩问之下,禁卫们几乎要提不起手中长矛。


    奚琴仰头看着阿织她孤绝的身影已融入云端无边的剑意阻绝开天下兵气与涛涛红尘。


    奚琴便不耽搁,落在丹墀台上现了形。


    “有一个妖……”


    离得近的大员惊呼出声。


    他本想说妖邪的,当他看清奚琴的样子,不由地息声。


    来人一身霜白,模样……已不能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了,因为他本就是仙。


    折扇浮在奚琴身后扇柄展开了一条缝冷寒的刃气从缝中漏出来。


    裕王第一时间就感觉到畏惧他从来不是这位分神仙尊的对手。


    他知道奚琴杀意已决,慌乱中道:“你们、你们竟敢拦兵气……你纵是拦了兵气也不能动我你知道的,我是大周朝的太子!”


    他同时传去密音“仙尊,我干涉了人间秩序,轮回之路已绝您和我不一样,您的修为高寿数长,此生终了,您还有下一世。为了一个拂崖,您把自己的轮回赔进去违背玄门定规实属不智我答应您只要您放过我我可以——”


    不待裕王把话说完奚琴已经抬起了手。


    他的神情淡漠极了根本听不进裕王的恳求很快无数冷寒的刃气从扇缝中拂出直接朝裕王掠去。


    裕王被逼无奈御起灵障。


    岂知分神仙尊的刃气碰到裕王的灵障竟碎了为数不多的几道打在他身上一点不疼。


    裕王一愣以为自己有人间真龙之气护体露出狂喜的神色。


    他正预备再次吩咐禁卫擒下反贼对面的奚琴忽地一笑。


    下一刻


    “裕王、裕王怎么变成了这样?”


    “不他不是裕王——”


    裕王看向群臣每个人望着自己的目光都是惊恐的包括孟相。


    他意识到什么垂目看向自己的左腕左袖的袖口不知何时被割破了露出左腕中间拂崖留给他的青莲魂伤。


    这还不止裕王浑身的肌肤迅速皱了起来他整个人忽然矮了一大截背脊佝偻须发花白。


    原来奚琴的刃气只是虚晃一招他将破除伪装的灵诀混在了其中


    此时此刻裕王终于


    露出了他真正的模样,他甚至不是镜中月那个俊美的道人,他干涉人间气运,借着溯荒中的灵气残喘至今,魂已残,身已衰,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丑恶妖叟。


    群臣惊怒不已,高呼道:


    “这根本不是裕王!”


    “原来他才是妖人!”


    可是,裕王在凡间做了这么多年的红尘美梦,早也醒不过来了,面对群臣的质疑,他依旧争辩:“不,不是的,我是裕王,我是——”


    狡辩太苍白了,事实摆在眼前,已没有人听得进他的话,他想到什么,忽然抬头望向天际。


    不知何时,属于他的那颗星已经消散,坠落。


    玄门有玄门的定规,干涉人间气运,本就是逆天妄为,怎么可能成功?


    家国命数已定,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奚琴缓步朝裕王走去,语气不疾不徐:“如何,眼下可以要你的命了吗?”


    “不、不……你我同是修道中人,你应该懂得这条路有多苦,我修行上难有进益,这才误入凡尘,我……”


    “让我来。”


    不等裕王说完,一旁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阿采在祁王的掺扶下,终于站了起来,她此刻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青丝也化作雪白,茂密地垂在瘦削的双肩,这还不止,从仙人的眼中看过去,她作为血鞘,五脏已损,魂身亦残,几乎已经走到此生的尽头。


    可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奚琴,说道:“能不能……让我为大哥哥报仇?”


    “我拿不起流光断了,您是仙人,能不能帮我?”


    面对拂崖等了一生的主上,她终于有了恭敬的姿态,低眉请求道:“请仙人帮我。”


    奚琴看着阿采。


    在寻找端木氏的那段前尘往梦里,慕氏族长慕怀曾向叶夙相借一段榑木枝。


    据说那是春神句芒留给留给青阳氏的神木残枝,有愈魂之力。


    奚琴见到阿采,知道她与拂崖的瓜葛后,曾想过无数个办法救她。


    他想过去找榑木枝,或是回到青阳氏古址,看看有无可以治愈一切魂灵的强大的愈魂之术。


    他也知道阿采只是一个凡人,她的魂实在太弱了,伤得太重了,也许根本无法承受神物与神力。


    但无论如何,他都保有了一丝希望。


    而此刻,他如果帮她,让她再度拿起流光断,等同于立刻绝了她性命,让她魂散人亡。


    丹墀台上的时间静止了,似乎每个人等在等待奚琴的抉择。


    苍茫无边的风声中,奚琴在密音中唤道:“泯。


    魔隐在暗处,像一个凡人看不见的影子,“尊主,属下在。


    “如果……我说如果,夙在这里,他会怎么做?(注)


    泯想了想,说道:“属下与昔日的尊主只见过两回,了解不算深,但属下想,如果昔日的尊主在此,他应该会行该行之事,然后……尽力周全。


    行该行之事,然后周全?


    该行之事是什么?


    不让阿采复仇,让她再苟活上几日,然后在这几日间,尽力去找愈魂之法,以求周全?


    这是夙吗?


    奚琴道:“那么我,可能和他不大一样呢。


    至少他认为,应该先问过阿采自己的心愿。


    “我会先周全,然后再行该行之事。


    奚琴看着阿采:“你若执意自己报仇,那么你的魂会碎,命会耗尽,你的今生会在今日走到尽头,也不会再有来生。


    他问:“如此,你愿意吗?


    阿采毅然决然地点了一下头:“我不知道什么前世今生,我只活这一刻。


    此生命,此世愿,此时尽兴。


    奚琴于是不再多说,他的掌心聚起春雾般的气泽,顺着阿采的眉心,缓缓送入她的身体中。


    这是青阳氏真正的愈魂之术,几乎是一瞬间,阿采就有了重新握住流光断的力气。


    虽然它只是支撑她,然后,令她彻底消亡。


    无尽的风声中,祁王唤了一声:“阿采……


    阿采回过头,最后看了他一眼,把他目光中的担忧、伤悲、与不舍尽收眼底。


    片刻,她笑了,笑容如此明媚。


    她说:“就陪你走到这里啦。


    “你很好。


    “将来的你,一定会更好。


    言罢,她一手握着流光断,一手握着唐刀,娇小的身影奔向裕王,跃上高空。


    流光断于是在裕王周遭劈开无数个时空裂隙。


    每个裂隙当中都包含着阿采的一段记忆。


    或是拂崖打开红木箱子,与她大眼对小眼;或是她跟着拂崖回家,蜷缩地睡在他的门口;她在巷口找到他,借来牛车推着他去药铺;他为她梳头,把红绳给她;他教她念书,教她怎么做一个杀手;他爆身而亡,化为魂,护着她走……


    而阿采的身形如影,携着流光剑刃,不断地穿行在这些裂隙之中。


    她几乎与刃光融在了一起,每穿梭一次,便在裕王的身上、魂上,劈


    开一道断裂之伤,快得令人目不暇给。


    这是碎魂。


    拂崖那时纵是碎魂而死,残魂尚能拼凑齐全,而眼下裕王的魂碎程度堪比凌迟,或许阿采作为血鞘的这些年,早已想好了该如何复仇,所以她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


    她把自己化为刃,让裕王变作齑粉。


    所以当她停下来,裕王也崩塌开来。


    是崩塌,不是羽化,轮回已绝,满地碎尘。


    下一刻,流光断也从阿采手中脱落,“当啷


    被神物劈开的时间裂隙本就是方外之地,凡人进入,岂能不亡?


    流光断坠地的一瞬间,阿采的身躯也随之崩碎消散。


    她连尸身都没有留下,散作风烟,散作飞灰。


    祁王看着此情此景,伸手急握,只握住了一缕风,他茫然地唤道:“……阿采?


    “阿采——


    这世上已没有阿采了。


    她适才站着的地方,只余下两根鲜艳的红绳与一柄残破的唐刀。


    唐刀的余息也没了守护的人,它脱刀而出,在半空中,化成一个非常稀薄的影。


    一身黑衣,手持双刃,英挺而沉默。


    他不是拂崖,只是他的一缕气息,看到奚琴,他还是认出了他。


    他垂下眼,抚心朝昔日的主上一拜,亦随风化散,去往他该去的地方了。


    或许因为见到了拂崖,前尘记忆忽然翻涌,体内魔气再压制不住往事,再度溢骨而出。


    奚琴闷哼一声,他知道他的骨疾又犯了。


    泯立刻化形而出,在一旁掺住奚琴:“尊主?


    凡间事已了,凡间君已定,溯荒与神物也已现世,苏若知道此地不便久留,他打出一道灵气,从太子玉冠上收回溯荒碎片,正要上前取流光刃,这时,奚琴忽然觉察到不对,他立刻出声阻止:“苏若,回来!


    几乎是同时,一道无比锋利的刃气从流光断溢出,直接四方拂去。


    若不是奚琴反应快,甩出一道灵气推开苏若,苏若只怕要被刃气重伤,饶是如此,离得近的两名内侍还是被刃气切割成两半,尚未反应过来就失了生息。


    所有人都慌了。


    奚琴凝目看着流光断。


    从前这剑刃劈开时光后,有血鞘束缚,所以它消耗的只有血鞘性命,不曾伤人。


    今日它两度斩光阴,却失了血鞘,汹涌的剑气自然难以抑制,眼下,它尚处在震荡前夕,只是流溢出些许剑气,已让所有人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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