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月

作品:《坠入月色

    男人说完, 狠吸最后一口烟,捻灭在旁边烟灰石里,往包厢去了。


    夏薇看着他的背影,唇角不自觉上扬, 攥紧手指, 那上面分明还有男人的余温。


    她想起高中那会, 祁时晏对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因为英语作业被他捉弄的事,夏薇总想着找机会掰回一局,哪怕见到人骂上几句也好,可事实是, 像其他女同学说的那样,越靠近越会喜欢他。


    那种喜欢不是自己心理主动上的喜欢, 而是他好似天生自带吸引力,只要进入他的磁场,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为他心动。


    完全不受控的心慌意乱。


    在一个情窦初开的年龄。


    可同时,夏薇正遭遇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血缘关系被确认。


    整整一学期的时间,她都处在黑暗与茫然交错的状态。


    她拼命读书,学习成绩次次月考年级前十,舞蹈也没有落下, 籍此乞求自己的生活不被改变,但命运并没有因此垂怜她。


    元旦时,学校组织元旦晚会,她有预感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上舞台,于是精心准备了一支独舞。


    几位老师看过后, 有目共赏,同时她们想到另一个表演者——祁时晏,他报了古筝独曲。


    夏薇跳得是传统舞,如果两人合作,无论舞台还是CP上,都会成为最抢眼的节目。


    夏薇记得那天,她穿着色彩华丽冗长繁复的舞衣,手里握着水红的舞扇,明明衣着单薄,前一分钟还冷得哆嗦,下一秒看见祁时晏进来,她便面上泛潮,身上越来越热。


    而祁时晏听完老师的提议后,只朝她投来一瞥,便将下颌从左往右“一”字型摆了下,拒绝了。


    他说:“我们又不是男女朋友,我为什么要跟她一起合作?”


    别说是夏薇,所有在场的老师都愣了一瞬。


    这是什么神逻辑?


    有老师问:“只是合作一起演个节目,为什么一定要是男女朋友呢?”


    祁时晏的回答更绝:“既然不是女朋友,我的舞台为什么要分一半给她?”


    听听,就是这么一个极度自我的人。


    所有老师都说服不了他。


    最后,晚会那天,夏薇跳夏薇的,祁时晏弹他自己的,两个人两个节目,各自精彩。


    夏薇的不用说,满堂喝彩。


    而祁时晏那样一个张扬桀骜的人居然会弹古筝?!


    夏薇原本以为他就是假模假样上台摆个样子,后台放音乐配合,毕竟这人有那么多超强演戏骗人的天赋。


    谁知,祁时晏一袭白色汉服,身姿卓越,坐到古筝前,长袖甩开,修长手指轻拨一弦。


    那音空灵,清透,是古筝真真切切发出来的声音。


    同时,底下已经满座掌声。


    一曲《林冲夜奔》,情绪饱满,技艺超群,一个人弹出了一群人的气势,震撼了所有人的心。


    夏薇靠在后台的立柱上听完整支曲子,人彻底被冲击了。


    后来,夏薇常常想,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自己不再抗拒喜欢祁时晏的心,而是渐渐认同了这件事,顺应了这份感情。


    到今时今日,她从来没想过,她和祁时晏还有机会再次谈到男女朋友的问题。


    只是,他们真的可以做男女朋友吗?


    *


    饭店里出来,租车公司租的几辆商务车停在了门口,载大家去往锦市一个夜游比较好的景点。


    到地方,人群喧嚣,灯火璀璨,建筑物掩映在一丛丛各色灯光里,与天上的皓月遥相辉映,绮丽多彩,又迷人多情。


    大家挤进人群,像挤进欢乐海洋的鱼,很快与周围融为一体,成为洋溢笑容的一分子。


    夏薇和另外几人一起跟在祁时晏身边,只是人潮汹涌中,东看看,西拍拍,脚步一慢,她便掉在了后面。


    手机响了下,是小弟夏晨发来的微信,是一条恭贺中秋快乐的网络用语,后面跟着一个讨要红包的表情。


    这个弟弟也就要钱的时候会找她。


    夏薇当没看见,退出界面。


    抬头去找祁时晏,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夏薇往前走,边走边找人,只是手机又响了,这回是母亲王巧英打来的电话,她不能不接。


    王巧英不太会用微信,她有事一般都是电话。


    夏薇退到路边,拐进两栋建筑物之间的小弄口,才接了电话。


    “夏薇。”电话一通,王巧英直呼其名,语气不太好,“我今天碰到小谷,她说你们公司这次中秋每个人都发了很大一笔过节费,你的呢?”


    小谷是谷惜蕾,夏薇公司的同事,谷惜蕾的娘家和王巧英他们住一个楼。


    夏薇皱了下眉,后悔没和谷惜蕾先通个气,此时只好说:“我只是一个前台,我的过节费并不多。”


    “不管多少,钱呢?”王巧英提高音量。


    “我现在和朋友在外面玩,被我玩掉了。”夏薇破罐子破摔。


    “你个死丫头,玩玩玩,多大了还想着玩,家里都不知道要帮衬?超超在澳洲要伙食费,晨晨说跟你要个红包,你都不给,你还是个姐姐吗?我看你还不如小荷,十月怀胎养你有什么用?”


    王巧英机关枪好一阵劈哩啪啦,夏薇将手机拿远了点。


    “妈,我手机没电了,马上要自动关机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再不管对方还想怎么骂,夏薇摁断了通话,同时打开了飞行模式。


    女儿生下来就是个挣钱工具吗?


    这样的父母,需要多少钱才能从他们手上买断自由?


    还要拿她和孟荷比。


    心情忽然沮丧,周围那么多笑脸都带不动她笑一下。


    而祁时晏也不知道走去哪里了。


    茫茫人海,她该何去何从?


    只是一转身,诶?男人就在她身后。


    “祁时晏!”


    夏薇几近惊喜,唤了声名字。


    过山车的感觉不过如此吧,刚跌到谷底的心情一下子又飞上了天。


    旁边几人听见,都朝她看过来,倒是那个被叫的人只微微抬了下眼皮,手指在手机上上下划拉,漫不经心。


    好像并非有意等她,只是找个空闲刷手机。


    夏薇笑着问:“走吗?”


    祁时晏这才收了手机,连手一起插进裤兜,往外走去。


    其他人早已走散,人挤人中,没有一张相识的面孔。


    前面有人停下拍照,夏薇的脚步被阻了一下,和祁时晏又被迫分开了。


    正想叫他一声,男人伸了手过来,拽住她手腕,从人群缝隙中一把拉走:“机灵点。”


    夏薇笑,跟紧他脚步。


    那手腕上被抓的地方像套了个套索,又紧又烫,遇到拥挤的时候,还要更紧一点。


    是的,她比不上孟荷。


    夏薇想起刚才王巧英的话。


    孟荷虽然表面粗鄙野蛮,可她从小在王巧英夏启炎身边长大,15年的时间早把她驯得逆来顺受,更别说阳奉阴违。


    而孟家,马玉莲孟岳松对夏薇再好,也抵不过孟荷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但这一刻,身边的男人,和手上拽紧的这道力道,却让夏薇有一点骄傲。


    无论怎样,这件事上,她总比得过孟荷了吧。


    比得过吧?


    夏薇偷偷觑去一眼。


    男人目光散漫,脚步也不专注,身高的优势明明可以让他见缝插针,走得比旁人快,可他却似乎甘愿随波逐流,走走停停,东一眼,西一顾。


    就像谪仙第一次被贬到凡间,看什么都新鲜,却又与周遭格格不入。


    那为什么是谪仙被贬,又为什么甘愿随波逐流,夏薇低头瞧一眼自己被抓着的手腕,自行脑补出一大段剧情。


    一个浪漫又大胆的想法如灵光一般闪过脑海。


    “是不是看什么都比不上我好看?”祁时晏突然偏头,捉住她的眼神。


    夏薇一窘,随即羞涩一笑:“是啊,你最好看。”


    男人眸底一丝笑,不自觉将人往身边带了带。


    前方道路上空拉满了星星一样的小彩灯,像银河一样辉煌璀璨。


    “好好看。”夏薇情不自禁发出赞叹。


    祁时晏睇她一眼,表示不满。


    夏薇连忙改口:“当然跟你比起来,还是差那么一点的。”


    祁时晏这才哑笑了声。


    到跟前,夏薇往上蹦了蹦,想摸一下星星,可惜太高了,够不着。


    “我抱你上去?”


    祁时晏看着她,姑娘脸上被星星映照出温柔的颜色,尤其琉璃眸子亮晶晶的,亮得人想帮她得偿所愿。


    “好啊。”夏薇也不客气,正面对上男人,张开了双臂。


    祁时晏预估了一下高度,要从膝盖抱起,可他弯下腰,刚碰到夏薇膝盖内侧的腘窝,夏薇就剁了剁脚,挣开了。


    “怎么了?”


    “痒。”


    夏薇裙子没过膝,一双光洁的腿上也没穿丝袜,男人手一碰,可不就敏感得发痒了。


    “那就不摸了吧?”


    “摸。”


    祁时晏一声轻笑,低促,暧昧。


    拖长声调:“真要啊?”


    夏薇急红了脸,扫一眼周围的人:“你快点,正经点。”


    祁时晏越发不急,就喜欢看姑娘一副羞臊脸红的模样,逗到夏薇想放弃时,他才“好了好了”重新弯腰,抱起人。


    可是那些星星挂得是真的高,祁时晏抱着人试了几次,亏得他个子高,夏薇手臂也伸得老长,最后一次才摸到。


    “好烫。”


    夏薇手心攥紧了星星的热度,撑在男人宽阔的肩头上。


    她几乎上半身都在男人头顶之上,这个高度看下来,男人桃花眼里落满星星和自己的影子,有种不真实的迷离。


    再头一仰,便是失重的感觉,可双腿被牢牢稳固在男人怀里,又让她非常的有安全感,甚至想他多抱一会。


    可是有人不准了,人群头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同时有人大叫一声“喂”,两个挂着工作牌的景区工作人员目眦尽裂地掰开人群,朝他们冲过来。


    祁时晏迅速放下夏薇,拉起她的手就挤过人群,往外面跑。


    喧嚣人群里拂过热浪,鼓动人的耳膜,亢奋,紧张,伴着逃跑的刺激。


    头顶一片星海快速移动,风吹起姑娘的发,男人拉紧她的手,跑出人群,一直跑到人少的地方,拐过一个弯,隐进一栋建筑物背后,确定再无追兵,才放开了人。


    两人交扣的手又湿又热,那星星的热度,夏薇早丢了,此时全被手心里的湿热覆盖。


    她攥紧了,企图将那手温多留一会。


    可是因为跑急了,肚子有一点疼,她便将藏着手温的手按在那里。


    祁时晏则躬身弯腰,双手扶在膝盖上,大口喘息。


    喘了一会,兀自笑了,夏薇跟着他笑。


    多大的人了,居然还在干小学鸡的事,被人追着满街跑。


    笑停了,祁时晏又笑话起夏薇:“真没用,跑这几步肚子就疼了?”


    夏薇揉了会,站直了腰,回嘴:“那你还不是喘个不停?”


    “我这是因为拉着你,要没有你,我能喘吗?”


    “哦,那还是我拖累你了。”


    “知道就好。”


    夏薇发现了,祁时晏很多事情上可以做得很绅士,很体贴,但斗嘴这件事上,从来不让人,他总要做收尾的那个,好像这才是他的本性,绅士不过是被优渥家教教化出的结果。


    所以,男人骨子里就是个痞子。


    得出这个结论,夏薇不由得偷偷笑了下,感觉自己又进一步了解了他。


    “走吗?”夏薇问,她看见前面有一家生椰店,“我请你喝椰汁。”


    祁时晏笑了声,欣然同往。


    多少女人接近他,打着他的主意,可身边这个,却总想着为他付出。


    好像他是个穷光蛋,需要她救济。


    两人到店里面,各点了一杯生椰拿铁咖啡,选了位置坐,夏薇付的钱,祁时晏由着她,没争。


    生椰店在一个豁口上,玻璃窗看出去,有两条路,一条星光灿烂,人山人海,一条幽静狭窄,游客三三两两。


    两人并排坐在窗前,竟有种一眼望穿人间的感觉。


    可又殊不知,在他人的眼里,他俩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帅哥靓女,谈恋爱最美好的年纪。


    两人说些有的没的,祁时晏问夏薇要银行账号,说把麻将桌上赢的钱给她,有五百多万。


    夏薇捧着咖啡,连连摇头,说不要:“我上次输你三百多万,也没赔你,怎么赢了就要给我了?”


    “这次不一样。”


    “那如果输了,你要不要我赔?”


    祁时晏笑了,痞气十足:“要,输多少赔多少。”


    夏薇学他,一脸无赖:“那你干脆把我卖了,看我赔得起不。”


    “行,找个机会。”男人眯了眯桃花眼,眸光含笑,似乎打了个坏主意。


    夏薇笑,歪了下脑袋,由着他打。


    那晚,两人将景区逛遍了才出大门,和其他人汇合。


    祁时晏将夏薇送回酒店,索性在她住的酒店又下了单,让大家全住下了。


    夏薇这才知道他是赢了赌局,才带大家出来这么豪玩。


    不过,她至始至终都没要祁时晏的钱,她知道他不在意那点钱,她又何必在意?


    何况她也不适合暴富,不然怎么向父母解释,他们又会怎么想?


    而且于她,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无论怎样,他都千里迢迢到了她的身边,陪她一起过中秋,这已经是一笔很丰厚的财富。


    她又何需还要其他?


    *


    第二天,夏薇在兼职同伴的催促声中起了床,匆匆忙忙洗簌,昨天的狐狸装忘了洗,现在洗也来不及干了,今天只能不穿了。


    她们住得是商务标间,两人一间房,和她同房间的女孩叫温婷,是个大学生。


    两人出房间,去餐厅用早餐,遇上江悦他们几人,大家一起坐一桌。


    夏薇没看到祁时晏他们,想必他们都不会这么早起床。


    而江悦见到夏薇,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心里一直担心夏薇昨天那一走,彻夜不归。


    夏薇也有些尴尬,主要是和祁时晏的关系,她现在说不清楚,要怪只能怪自己当时反应太慢,没把“男朋友”的身份认下。


    也因此,使得温婷看到她那把扇子,内涵她钓了个金主。


    当着众人的面,温婷阴阳怪气地说:“看起来是个很有钱的富二代,夏薇你好厉害哦。”


    夏薇怼回去:“我厉不厉害不用你操心,总之你不会有这个机会,而且他不是富二代,是富了几十代。”


    江悦听见,接了话去说:“祁三少吗?榆城最富豪的门,祁家阔少,顶尖的风流人物。”


    昨天第一眼见祁时晏时,江悦直觉哪里见过,后来细想之后,才将人想了起来。


    夏薇脊背笔直:“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你自己不知道?”江悦将她一句,目光凌厉,语气不自觉加重。


    夏薇和他对视一眼,没再说话,头顶集聚一片低气压,大家全都默默吃饭。


    江悦对夏薇有私心,认识几年一直都有。


    夏薇符合了他对另一半的所有审美,唯一让他止步不前的原因是夏薇的家庭条件。


    江悦出身苦寒,社会上打拼这些年让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他对夏薇有动心,有暗恋,还有照顾她,保护她的心,但就是没行动。


    因为他是个现实派。


    他有意无意想拉夏薇一起创业,可夏薇安于现状,这是他无法妥协的。


    酒店离展览馆很近,吃过饭,大家步行去展览馆。


    路上,江悦叫住夏薇,两人走在最后。


    江悦说:“祁三少那种人不适合你。”


    那两次打电话给夏薇,都被男人接去,他猜到夏薇有恋情了,心里有点意难平,但现在知道是祁时晏,心里更难平。


    夏薇低头走路,没接话。


    江悦跟着她的脚步,又说:“你知道他有多浪?仗着家里有钱随便玩你一个,还不是小意思?”


    夏薇停住脚,看路上人来人往,一张张陌生的脸,或微笑,或冷漠,不过都是一张面皮,谁知道那张面皮之下的真情实感。


    祁时晏浪啊,有钱啊,随便玩,小意思。


    那可不是?


    一场金秋宴,她以为就是吃顿饭,谁知道重头戏在晚上,那是一场一掷千金的豪赌。


    而她是他的王牌,处处照顾有加的王牌。


    现在人又说来就来,私人飞机来,听她说热,就“捡”来一把逆天的扇子给她,还为了抱她摸一把星星,被人追了一条街。


    他这么玩,她为什么好喜欢?


    谁能懂他们之间的这种玩乐?


    夏薇笑了下,没说话,也不想解释。


    江悦敛目,神情几分严肃:“上次画展上对你动刀子的孟小姐是祁三少的未婚妻吧?你当时不肯告诉我,我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她就是为了你和祁三少的事才对你有敌意的吧?”


    夏薇:“……”


    要否认吗?


    孟荷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她和祁时晏的事,但她和孟荷的关系,她也没办法告诉面前的人。


    夏薇想了下,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女的和祁三少订婚了?”


    江悦耸了下肩,两人并排继续走,沉默几步后,他才说:“榆城的富豪圈应该都传遍了吧,只是我们普通人触碰不到而已。”


    夏薇若有所思。


    心里那个大胆的想法又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