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月

作品:《坠入月色

    太尴尬了。


    夏薇满脸涨红, 只手护住自己的胸,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跳去穿鞋。


    鞋子穿好后,又将衣服整理了一下, 好一会不敢转身去看人, 又过好一会, 听不见任何动静,才慢慢转过头去。


    却见男人屈着膝盖,还躺在地上。


    “怎么了?哪里摔坏了吗?”


    她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蹲下身看他。


    祁时晏不答,慢悠悠地转动眼睛, 看着头顶晃动的树影。


    那柔软,饱满, 又负重,温烫的窒息感似乎还阻在鼻间,呼吸不畅, 大脑缺氧,思考全都停止了。


    “祁时晏。”


    “别叫。”


    这一刻,他只想这么躺着,什么也不想干。


    “要我拉你起来吗?”


    可他这样子,在夏薇看来很不正常,她担心得超过了她自己本身的感受。


    祁时晏缓缓挪眼看向她, 坐起上半身,朝她递去一只手。


    夏薇连忙弯腰,一手撑膝盖,一手去拉他。


    可惜没能拉得动。


    男人似乎在地上落了根,她伸出两只手, 一起使劲,他一动不动。


    夏薇有点茫然,下一秒,就被男人反向一拉,上身失重,跌倒在他身上。


    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下。


    脑后顿时一条强有力的手臂箍住了她,后颈贴满了自己的头发,痒痒的,有手指绕在她耳际,动一分,那手指便挠她一分,臂枕也随之收紧一分。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夏薇不再说话,也不动,这一刻再不懂男人的心思就真的傻了。


    一缕头发散在她额前,遮了她明亮的眼,发梢还垂在了她唇角,生动,勾人。


    祁时晏抬手,修长手指轻轻勾起,将之撩到她脑后,洁白的额头露出,细眉,琉璃眼,巧鼻,樱唇,他的指尖沿着她的五官轮廓一笔一笔描摹,像在品鉴一件艺术品。


    空气忘了流动,连风也忘了吹,全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两个。


    没有言语,也没有过多的动作,男人桃花眼里轻佻又暧昧。


    夏薇眨了眨眼,卷翘的眼睫毛颤动一片潋滟的风情,对上男人的眼。


    她抬手去摸他的脸,被祁时晏捉住了手。


    他捏住她的手指,警告的语气:“别惹我。”


    夏薇抽了下手,没抽开,嘟了下嘴,表示委屈:“谁惹你了?”


    她垂了垂眼皮,示意男人认清事实,看看两人的主次关系,到底谁惹谁。


    可男人一点都不讲理,食指指腹摁上她的唇瓣:“说你就是你。”


    那指腹并不光滑,相反还有一点粗粝,粉红的唇瓣被反复揉捻,有种摧残的美,渐渐充血,色泽加深,变得像玫瑰一样,娇艳欲滴。


    树叶在风中轻响,男人眸光里有流动的沙金。


    夏薇趁其不备,张口咬住那只作乱的手指。


    一阵蚂蚁噬咬的痛痒从指尖钻入,祁时晏失笑,收回手,有意无意勾到她的衣领,攥住她的心跳。


    怀里像揣了只火炉,有火星子从桃花眼的眸底坠落,可是还不够近,男人折下后颈。


    耳边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夏薇羞耻,分了心,推了一下,撑住男人腰腹爬起来,祁时晏吃痛,嗷叫了一声。


    夏薇当作没听见,背过身去,拍拍泥灰,偷偷儿笑,非常非常地想扭个腰肢跳个舞。


    来人是个女的,身上一件黑色泡泡袖短T,配奶白色蓬蓬纱裙。


    远远地,还以为是个小姑娘,走近了,一张脸浓妆艳抹,至少二十八有了。


    夏薇认出人,是祁时晏病房里那天穿吊带红裙,拍着他说“讨厌”的那位。


    “你们没事吧?”蓬蓬裙状似关切地走近。


    夏薇看一眼祁时晏,男人爬起身,在伸懒腰,好像刚起床似的,他没理会来人,甚至看都没看。


    夏薇扯了扯唇角,心想说有事没事你看不出来吗?


    差一点,她和祁时晏的初吻就达成了,却全赖这位不识时务地破坏了。


    可是她又做不到祁时晏那样目中无人,只得应酬一句:“没事。”


    蓬蓬裙有一点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了,往吊床走去,她想上去睡。


    夏薇皱了下眉,不太想给她睡,可是又没有合理的借口,何况吊床是祁时晏的,她做不了主,心里不舒服,也只能不舒服了。


    谁知祁时晏“诶”了声,抬手朝蓬蓬裙指了指:“你别动,我一会要睡的。”


    “这样啊。”蓬蓬裙有点遗憾地摸了摸吊床,站了一会,终于还是走开了。


    夏薇笑着看祁时晏,祁时晏还在抻脖颈,似乎根本没在意她们女人之间那点阴暗的小争斗。


    他双手撑了撑后腰,扭动了下,将后背对向夏薇,说:“给我拍拍。”


    夏薇便给他拍,没舍得用力,就轻轻地拍拍灰。


    “没吃饭吗?”


    “能拍干净吗?”


    得,嫌她手轻呢。


    夏薇这就使上劲,越拍越大力,拍到后面都用打的了,祁时晏仰头笑,懒洋洋的,拍一下便动一下,挺受用的。


    再往下,男人嘶了声:“屁股轻点,摔烂了,疼。”


    “那我给你揉揉。”


    夏薇笑着掐了把,掐得男人连声嗷叫,反手要抓她,夏薇跳开,往卫生间跑了。


    小时候的名媛礼仪教导她,有些身体名词不是随便谁都可以交流的,她不知道祁时晏学过没有,但“上厕所”、“屁股”这些,不是亲近的人不太好说吧。


    可是男人在她面前说这些一点顾忌都没有,就,很让人亲近。


    卫生间里出来,对面门口站着个男人,看到她,吹了声口哨。


    夏薇抬头,对方斜倚着门框,唇角叼着根烟,一双桃花眼邪邪地挑起眼梢,冲她放了个电。


    一个绝壁的撩骚技。


    夏薇骂了声:“流氓。”


    不等男人反应,转头就跑。


    祁时晏呛了口烟,扶着门,猛咳了一阵。


    身后走出来的李燃学着夏薇的腔调,也骂了一声:“流氓。”


    下一秒,就被祁时晏勾住脖子,往地上按,要爆他的头。


    李燃大喊“饶命”,才得以放过。


    *


    回到树林,夏薇往人群走去。


    牌桌上,祁时晏的位置被人顶下了,看牌的人少了大半,相隔不远处,新组了一桌扑克牌,很多人围到了那。


    夏薇在摆放水果饮料的桌上,取了一碟雪茄造型的水果,是牛油果包着珍珠芒果做成的,别致又好看,吃一口,绵蜜,香甜。


    桌子旁边架着一只橡木桶,里面装得是啤酒,据说是祁时晏一个美国朋友自己酿的,特意走航空,不远万里送了一桶给祁时晏,祁时晏今天便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了。


    桶上面贴着航空标签,全英文的,夏薇扫了眼,寄件人一栏里白底黑字写着:Iven Bai,眼皮不禁跳了跳。


    这个Iven不会是那个斯文败类的Iven吧?


    夏薇蹙了下眉,端着水果坐到餐桌尾部,边吃边随意看去四周,略过有关Iven的思绪。


    餐桌头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韩烟,另一个男的,不认识,三十多岁,无名指戴着戒指,眼神时不时朝某个女人瞟去,带着玩味,那女人绝不可能是他妻子。


    韩烟说一句笑一下,支肘撑着额,神情敷衍,似乎金口难开。


    远处,祁时晏和李燃从院门里走出来,祁时晏往吊床走了,看来他是真的要去睡觉,而李燃则朝打牌的桌子跑去,很快加入了扑克牌,人群一阵阵嬉笑怒骂个没完。


    有人走到夏薇身边,叫了声她的名字。


    夏薇转头,是刚才那位坏她好事的蓬蓬裙。


    蓬蓬裙手里端着两杯鸡尾酒,蓝色的,递了一杯给夏薇,说:“这鸡尾酒名字叫‘梦之巅’,你要尝尝吗?”


    夏薇看她一眼,对方一双描着深眼线的眼里全是讨好,心一软,站起身,接了。


    蓬蓬裙笑了笑,举杯和她碰了下,端起来就喝。


    夏薇想说点什么,又好像没什么可说,举起杯,放到唇边。


    正准备喝,有人高喊了声:“别喝。”


    晚晚踩着高跟鞋冲过来,一把抢走夏薇的酒,往地上一倒,回头朝蓬蓬裙瞪去:“她在里面吐了口水,恶心死了。”


    “胡说,我没有。”蓬蓬裙脸色一变。


    “我看见的。”晚晚理直气壮,指了指饮料桌,对夏薇说,“我刚站在那接电话,看得一清二楚,她拿杯子先吐了口口水,再倒的酒。我就看她想恶心谁,没想到是给你的。”


    “你胡说。”蓬蓬裙眼神里有东西往下垮,抖着嘴唇为自己狡辩,“我只是检查杯子干不干净。我想和夏薇做朋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谁信啊?”晚晚举起酒杯,可是酒已经被她泼了,酒杯空了,没了证据。


    这下,蓬蓬裙变成了理直气壮的那个,一口咬定晚晚冤枉她。


    两人吵了起来。


    夏薇摸着心口,一股恶气堵上了。


    人的嘴会撒谎,但人的表情却很难。


    联想先前的事,她选择相信蓬蓬裙的恶意。


    那杯酒,她要喝下了,怕是会恶心一辈子。


    可是抓贼要拿赃,正如蓬蓬裙所说,酒杯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晚晚的一面之词。


    韩烟走了过来,将吵架的两人拉开,问清楚了事由,将酒杯拿去看了看,问夏薇:“你想怎么样?”


    夏薇朝吊床那看了眼,防蚊罩拉得严实,估计祁时晏已经睡下了。


    想自己和祁时晏还没怎么呢,就受人这样的算计,这个气不能不出。


    但是这里是祁家,今天这么多人在,把这点小事闹大,也不好看。


    她问韩烟:“你有什么建议?”


    韩烟看了眼蓬蓬裙,说:“请她离开。”


    那是息事宁人,多少有点偏袒了。


    毕竟她们认识久。


    夏薇捏了捏手心,忍耐说:“行吧,让她走。”


    说到底自己也不是祁时晏的什么人,已经有好几个女的围过来看热闹,再闹下去,大家都会成为笑话。


    她必须大度一点。


    倒是晚晚气不过,觉得夏薇太好说话:“太便宜她了,你也吐口口水给她尝尝。”


    夏薇摇摇头,算了。


    蓬蓬裙还有些不甘,韩烟拉着她,往大路上推,另外有两个女的跟了去,一路几人嘀嘀咕咕,间隙回头看一眼夏薇,将蓬蓬裙忿忿不平地劝走了。


    夏薇嗤笑了声,转头对晚晚说了声谢谢。


    晚晚还在生气,看不惯地咒骂了几句,对夏薇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说祁三少不好跟,不是祁三少本身有多难跟,而是这些幺蛾子太多。”


    她劝告的语气,“你小心点吧。”


    夏薇:“……”


    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


    黄昏时,荷塘之上,晚霞绚烂多变,美得随便拍张照都可以做壁纸。


    前几个发现的人大声惊呼,奔走相告,一时大家都放下手中的玩乐,纷纷拿手机去拍照,还要互相比一比,比谁拍得好看。


    夏薇手机在吊床里,跑到跟前,悄悄拉开防蚊罩,男人直密的眼睫毛轻颤了下,眼没睁,手一抬,凭感觉捉到一只细致的手腕。


    夏薇挣脱开,轻声说:“我就拿下手机。”


    “几点了?”


    “你继续睡。”


    祁时晏眯了眯眼,睁开,四周看了看:“天这么黑了。”


    可不树林里遮天蔽日,不见了日光,看起来像黑夜一样。


    夏薇拿到手机,转身就走,边走边解锁,可是怎么指纹不对,数字密码也不对,看看手机,是自己的,没错啊。


    她转回吊床边,将手机举到男人面前:“你把我手机怎么了?”


    祁时晏还躺着,懒懒的,瞥她一眼,笑,却不说话,眼看夏薇急了,才坐起身,拿出另外一只手机丢给她:“这个才是你的。”


    他最近也换了手机,和夏薇的同品牌同型号,连颜色都一样,只不过夏薇另外买了手机壳装上了,他的没有。他刚才便使了坏,将她的手机壳扒了,装到自己手机上,那夏薇不就拿错了嘛。


    夏薇睨他一眼,可真是,还有什么不能被他玩的吗?


    开了手机,有个已接电话,是江悦。


    夏薇边往外走边回拨了过去。


    电话一通,江悦叹了口气,说:“我以后不敢给你打电话了。”


    夏薇解释:“是我手机又落人家那了。”


    “是吗?”江悦笑,“接电话的人说,你俩在睡觉。”


    夏薇一脸震惊:“……”


    回头看眼祁时晏,男人跳下吊床,手里拿着她的衣服正走过来。


    听筒里,江悦还在说:“上次接我电话的那个说,你在睡觉,这次的这个说你俩在睡觉,这两位是同一个人吧。”他笑,“我琢磨着你俩这进度可以啊。”


    夏薇被说的脸红,咬着唇看去朝她走来的男人,想否认他的诨说,可怎么又有种喜欢,甚至想实锤了他的话。


    而祁时晏真不是省油的灯,他看夏薇脸色,大概猜到她和谁在通话,走到身边,将她的外衣扔她脸上,凑到她手机边,低声说:“把衣服穿穿好。”


    那语气暧昧得要死,好像她现在身上没衣服似的。


    手机里,江悦咳咳了两声:“我听见什么了?”


    夏薇百口莫辩:“……”


    瞪去祁时晏,祁时晏哑声笑,浪着背影走远了。


    江悦找夏薇,是想问问她十一有没有空,他公司在锦市接了两个展位,缺人手。


    夏薇答应了,挂了电话,将自己身份证号发了微信过去,由他安排机票和酒店。


    树林外,夕阳正一点点坠落,漫天云霞,整个荷塘都被打上了一层金光,美得无法用言词形容。


    人们争相拍照,叫绝。


    夏薇抬头,发现天空之上,偏东方位,橙色云层里有一枚月亮,还不到十五,将圆不圆,残缺了一小片,白得几乎透明,霞光染了万物,却唯独它,清凌凌的,不沾一分,孤傲,绝美。


    她看去人群,想找个人分享,可大家都在忙着拍落日,拍荷花,就是没人注意这枚月亮。


    祁时晏站在她不远处,走到身边,问:“怎么了?”


    夏薇抬手指了指月亮:“你看,今天月亮这么早出来了,多好看啊,却没人发现。”


    祁时晏抬头,举起手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张,压低声音说:“那多好,就我们俩看见,那就是我们俩的了,别跟人说。”


    还有这逻辑?


    夏薇笑,跟着拍了几张,收手机时都变得贼兮兮的了,好像两人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一起干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那可不,祁时晏说,我们偷了月亮。


    *


    欣赏完落日,盛大的金秋宴也结束了。


    大家各自开车离开,大多数人去水中仙继续玩乐,也有有事要走的。


    夏薇正踌躇跟谁的车,祁时晏拍了下她的脑袋:“你不跟我跟谁?”


    这句话莫名让人有想法。


    可祁时晏又说:“你是我的王牌。”


    “噗——”夏薇摸着脑袋上被拍的地方,“哪有这么对待王牌的。”


    “那我给你揉揉。”


    男人笑着抬手,活动了下手腕,骨骼“嘎啦”一声响,不怀好意。


    夏薇想起自己先前说这句话时的情形,一次跳出去两米远。


    这一天,万般留恋。


    祁时晏的车停在老宅的停车场,夏薇跟着他进了老宅。


    一路庭院倚树,水榭亭台,各种花卉芬香萦绕其中,夏薇感受到沈逸矜说的了,没有人带,是绝对要在里面迷路的。


    而祁时宴说,他只是选了一条最近穿过老宅,到达停车场的路,都没进老宅的核心地带。


    走出老宅的高深大门,上车前,夏薇又回头看了眼,想起婚纱店门口遇见的孟荷,心里泛上一阵酸楚。


    汽车一路往东,最后一点余晖坠进车尾时,祁时晏发现月亮在他的前挡玻璃上。


    他笑着叫夏薇看:“我们的月亮。”


    夏薇看了眼,玩笑着说:“夸父追日,你追月,可以啊。”


    男人偏头,深深望她一眼,好似认真的语气:“我还需要追月吗?世上最美的月亮不是刚被我偷了,就在我身边吗?”


    夏薇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仰头笑出了声。


    女人喜欢浪子,大概都是因为他太会讲情话吧。


    “祁时晏。”夏薇抬手悄悄揩去眼角笑出的泪,说,“答应我,这句话被我听过了,以后就别再和别的女人说了,好吗?”


    祁时晏皱了下眉,前方红绿灯还剩几秒,他本可以通过,却放慢了车速停在了横线上。


    挂挡,踩脚刹,转头看向夏薇:“你以为我谁都哄的吗?”


    “知道,我是你的王牌嘛。”夏薇替他解答,一副很识趣的样子。


    她今天参加金秋宴带了多少幻想和期待,是男人一次次提醒她,他对她的目的,她还敢有什么想法。


    可她识趣的样子,却叫祁时晏莫名来火,又说不上出处。


    天黑了,郊外的路灯不如城市里明亮,林立的树木夹杂其中,像一头头张牙舞爪的怪兽。


    绿灯刚亮,祁时晏一脚油门,汽车飞一样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