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作品:《月亮奔我而来》 江绯拿着一沓卷子迈进教室的时候,就看见弋清野捞起徐若木前桌男生的卷子:“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考得有多好?”
“哎。”那男生阻止不及,手里卷子被抢了去。
弋清野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己课桌上,屈指弹了弹卷面,桀骜的眉目飞扬,少年发着光:“唷,我还以为有多高,至少过及格线了。”
“……”
弋清野忽然话音一顿,震惊捂嘴:“不好意思我记错了,我还以为总分100呢。”
“你!”
那男生满脸涨红。
‘咚咚。’
江绯抬起手,指骨敲了敲教室大门,提醒道:“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一下,预备铃已经响了,下节课物理。”
班长一发话,教室里的学生瞬间一呼百应,上一门课用的教材和教科书摞一摞全往抽屉里扔。
弋清野把试卷扔回给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终于把尊臀从桌上挪回了凳子上,大喇喇靠在后面江绯的桌沿,微微侧头看向斜后方的位置。
徐若木正看着他,眉眼弯弯,一双眼里姣若星辰。
弋清野飞快扭过头,弯腰在桌斗里找物理书,红意却悄悄从耳根蔓延而上。
十月秋凉,弋清野到家的时候,院子里灯火通明,从围墙上方飘出火锅的香气。
弋清野走在前面踢开门,露天的四合院中摆了一张桌,几个面熟的婶婶正围坐在一起麻将搓得火热。
踢门的动静惊扰了几人。
“哟,小野回来了?”
“这么晚才回家啊,要不怎么说高中生辛苦嘞。”
沈桃一边摸牌一边码牌,连余光都没舍得施舍给自己儿子,淡淡道:“月考考了吗?”
弋清野:“考了。”
“卷子拿来我看看。”
弋清野面上嫌麻烦不耐烦,手上却还是老实地从书包里掏出卷子递过去,旁边几个婶子也赶紧凑上去瞧。
抓着他的卷子爱不释手:
“哦哟不得了,小野这成绩真不错。”
“真不愧是小野啊,从小成绩就没让你爸妈操心过!”
沈桃百忙之中抽空翻看了下分数,眉目缓和了些,道:“不错什么?万年老二,这次又没考过小绯吧?”
弋清野一脸不服气:“差几分。”
沈桃瞥了他一眼:“你哪回不是差几分?别杵这儿了,你爸在厨房忙活呢,你也去帮帮忙!”
弋清野只好收起试卷往里面走。
陌生面孔太多,徐若木显得有些局促,站在原地跟上去不是,不跟上去也不是。
沈桃看到她,笑着说:“木木,快过来。”
前方的弋清野听见她妈这陡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唇角向下一撇,一脸嫌弃。
徐若木乖乖走过去,手指抓着校服的袖口。
沈桃安抚她:“别紧张,这都是邻居,你喊婶儿就好。”
“……婶儿。”
徐若木声音很软,就是有点小。
“哎,真听话。”
“小姑娘长得真高真漂亮。”
几位婶婶轮番着夸,徐若木被夸得脸色有些涨红。
“你跟小野一个班吧。那岂不是也考了?考得怎么样啊?”
徐若木更无地自容了:“我……”
沈桃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抬手摸了摸她胳膊:“这都入秋了,怎么穿这么薄,感冒了怎么办?”
她这样一打岔,那位大婶也没有再追问。
“我明天多穿点,我去……做作业了。”
沈桃笑道:“行,去吧,一会儿记得出来吃饭。”
徐若木抓了抓书包带子,快步经过廊下进了屋。
她走后,沈桃丢出一块麻将:“你们别吓坏了我闺女。”
桌上的大婶们哄然大笑:“瞧你,想要个女儿可把你想坏了吧。”
几人又搓了几把,几位婶子要赶着回去给家里的祖宗做饭就散了。
弋清野进来叫她吃饭的时候,徐若木正在台灯下对着作业发愁。
弋清野站在她身后看了会儿,毫不留情嘲笑道:“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
徐若木扭头望向他,倏然睁大了眼眸。
弋清野蹙眉:“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哪里不会?”
徐若木欲言又止:“哥哥你……”
弋清野一低头,腰间一条粉色碎花围裙映入眼帘,沈桃让他过来叫徐若木吃饭他径直就过来了,压根没想起来自己刚从厨房帮忙出来。
“……”
弋清野脸色微妙,一时间抬头也不是不抬头也不是。
他果断转身,放弃了要进门的打算,道:“要吃饭就出来,不吃拉倒。”
徐若木很无辜,她只是想说她哥扎着围裙的模样还挺贤惠的。
弋清野刚走出去,徐若木就赶紧合上书抓起桌上的某样东西就追了出来,两兄妹一前一后经过长长的回廊,弋清野腿长走得快,徐若木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回廊外墙的菱形花窗外透出雾沉沉的夜色和舒展的植物倒影。
弋清野三两下把身上的围裙取了下来随手扔在一个地方,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他脚步一顿,转过身靠在廊下朱红的柱子上抱胸看着落后几步的徐若木颦眉:“你跑那么急干什么?你就这么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没给你饭吃。”
徐若木的脚步瞬间戛然而止:“我……还好。”
入秋风凉,她放下了扎成丸子的头发披散在肩颈,薄薄的刘海打下来看起来格外乖巧柔软,眼眸在灯光下很像是某种小动物,惹人怜惜。
弋清野眯了眯眼眸,这是他头一次意识到女孩和他和江绯这种从小糙到大的男生不同之处,难怪老爸老妈都对徐若木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
那边饭菜已经端上了桌,弋泰宁已经坐下了,沈桃将最后一个汤放在最外边,抬头瞧见他们俩站着不动不由开口喊道:“木木,快来吃饭了!”
“好。”
徐若木下意识应了一声。
弋清野有些不爽地撇了撇唇,他本来也是随口一问,压根没想等她回答,于是他站直了转身就朝饭厅的位置走了,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徐若木甩在了后面。
沈桃看着他冲过来一屁股撂在板凳上就要伸手来接她手里盛好的汤,她反手一筷子敲在他手背上:“洗手了吗你?你就不能等等木木?”
弋清野嘶了一声,揉了两下手背又抓住了她手里那碗汤,几乎是抢过来的,咕噜噜毫不顾忌形象地仰头喝了两大口:“我饿死了,干嘛要等她,她又不是小孩。”
沈桃看他这一副没开窍的模样,别人家父母都抓早恋抓得热火朝天,瞧他这熊样,别人家姑娘要是瞧得上他,她不仅不能棒打鸳鸯还得上门送锦旗。
就写——慧眼识猪。
沈桃倒是乐得清闲,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弋泰宁望着他们倆哈哈笑了两声。
徐若木这时才迈进饭厅,她先是看了看桌上一站两坐的几人,面带拘谨。
沈桃赶紧重新拿了个碗盛汤,开口招呼她:“木木,快来,吃饭了,就等你了。”
徐若木在她之前坐的位置乖巧地坐下。
沈桃把汤放在她面前:“太辣就放汤里涮涮再吃,你先尝尝,野生菌子汤可香了。”
徐若木扯唇笑了笑,端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口。
完全没有放辣椒的菌子汤熬成淡淡的奶白色,不知名的野生菌和青菜躺在碗底,表面点缀了几颗碧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徐若木眼睛亮了:“很好喝。”
沈桃看见她的反应,也笑着坐下:“好喝就多喝点,喝完了姨再给你盛,”
弋清野放下手里的碗,碗里已经见了底,连葱都没剩下。
他抬手抹了抹嘴:“什么好喝?不就是汤的味道吗?有味儿吗?”
沈桃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
没有哪一个做饭的不希望自己的手艺能获得品尝的人的肯定,所以获得徐若木的肯定,她心里是很高兴的。
像她儿子这样山猪吃不了细糠把汤当水喝的,能尝出来味儿才有鬼了。
弋泰宁在一边笑得不行,被沈桃瞪了一眼。
徐若木端着碗茫然的看着沈桃忽然转变的脸色,又看向比她还茫然的弋清野,她赶紧站起身端起弋清野面前的碗帮他重新盛了一碗汤,顺带也帮沈桃和弋泰宁一人盛了一碗。
不管发生了什么,做点事缓和下总没错。
果然,沈桃的脸色顿时好看多了。
徐若木不经意瞥见盛汤的碗,转移话题道:“这碗真好看……”
弋泰宁笑呛着了,喝了汤才好些,他的注意力第一个被徐若木拉到了盛汤的碗上,他大手一挥侃侃而谈:“真识货,这可是好东西。”
徐若木不太懂。
沈桃吃了两口饭,瞥了眼:“这是去年老江家送来的那套碗吧?”
弋泰宁道:“对。”
“古董?”沈桃不懂他们这个,语气不咸不淡问了句。
弋泰宁劳神在在的摇头:“不算古董,近代的瓷器,听说是民国的,不算特别值钱,也就值个万把块,不然老江家也不会拿出来当节礼送。”
“嘶。”
徐若木刚喝了一口汤,听到弋泰宁这句话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结果咬着舌头了。
这个年代几万块可不便宜,随手就送出价值几万块古董的人更不简单。
然而不管是弋清野还是沈桃听了都没什么反应,就好像这万把块钱的东西确实不值什么钱。
不过这对徐若木来说就不一样了。
弋泰宁跟江绯爸爸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两人平时一眼瞧着差距挺大的,虽然都是做生意的,但是好像并不能混为一谈。
非要说两个人有什么相同的,那大概就是他们共同爱好都是收藏古玩。
民国是个社会动荡的年代,瓷器生产受到很大影响,整体处于萧条衰落时期,生产的瓷器质量、数量都大不如前,然后弋泰宁开始跟饭桌上的两个小辈科普身为民国边缘配角的瓷器是怎么从不愠不火到成为收藏界新宠的。
弋清野听得头大如斗,他又不是江绯,听这个简直是精神折磨。
徐若木端着碗一言不发的听着,觉得还挺有趣的。
饭吃到尾声,弋泰宁终于停下了科普,笑眯眯看向徐若木:“月考了吧?木木考得怎么样?”
徐若木脸上表情僵了僵,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弋清野埋头干饭都顿了顿,抬头喷笑了一声,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弋泰宁和沈桃都看出了她的紧张,两夫妇对视了一眼。
弋泰宁又轻声安抚道:“不要慌,我只是想看看,就算考得不好也不要沮丧,这才开学第一个月,摸摸底罢了。”
弋清野笑了:“那她这底有点深,老王都没摸明白。”
沈桃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换来一声哀嚎:“卧槽妈你要废了我吗?我自行车链条坏了你不给换,我腿要坏了你给不给换?”
“你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吃你的饭。”沈桃怼了他一句,看向徐若木也帮腔说:“木木你别理他,他就是嘴欠,现在的分数并不能说明什么,就算真的考得不好,咱们离高考也还有三年的时间可以努力。”
“不管考成什么样,我跟你姨都承受得住,别怕。”
弋泰宁又补了一句。
徐若木这才慢吞吞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纸展开来,这次月考几门的成绩都在上面。
弋泰宁兴致勃勃地接过和沈桃一起看,片刻后,两人都沉默了。
这成绩也太烂了。
弋泰宁不是不知道徐若木这孩子成绩不好,应该说他资助过的山区孩子中,成绩不好的就没几个,但他也不是抱着投资等这些孩子走出大山出人头地之后以此来获得回报的心态才去资助山区的贫困儿童的,他只是想在他力所能及之内,目光所及之处能帮一把这些孩子就帮一把,有时候也许你随手做的一件小事就能改写一个人的一生。
所以他并不在意。
但不在意不代表不会震惊,当惯了学霸的父母很难想象学渣的成绩单有多么残酷,偏偏他们家俩小孩不论是弋清野还是江绯都是班里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当中的佼佼者。
头一次看到这样全科目全军覆没无一幸存的成绩单,两人心情难以言说的复杂再夹杂点新奇。
徐若木搅着手指,脸都憋红了。
弋泰宁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默,干笑道:“这成绩……偏科挺严重哈,不过没事。”
沈桃迟疑的说:“要不实在不行,就走艺术生的路子?木木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像画画跳舞之类的。”
徐若木想了想:“我们格桑镇上的灵媒说我的体质适合玄学,我想学占卜。”
“……占什么?”
沈桃对这个新潮的词感到陌生,在当时,占卜这个国外的词还并没有被所有人所熟知,特别是长辈。
弋泰宁有些不赞同的说:“走什么艺术生的路子,咱们家不是有一个现成的补习老师?还不花钱,木木这么聪明,提高成绩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无辜躺枪的弋清野茫然抬头:“爸你说啥?”
弋泰宁笑意温和俊朗:“我说从明天开始,木木的成绩就交给你了,每天补习两小时……”
弋清野欲哭无泪,嘴里的饭都不香了,含糊开口:“……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吗?”
弋泰宁接着说道:“如果下次月考木木的成绩能网上升五十名,爸就给你换辆新车怎么样?”
弋清野瞬间喜笑颜开,声音霎时洪亮:“哎谢谢爸!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