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糖的手上遍布着交错的疤痕,幼小的身躯缩在脏兮兮的修女服里，像是发育不良，又饱受虐待。


    顾襄一怔。


    这个孩子……


    其他人也看出来这个孩子的状态不对。


    安诺有些不忍,用眼神示意林予星：你真的确定要带着这个孩子吗？


    虽然有些无情,可林予星明白他的疑惑有道理。


    这个孩子只是无限游戏里的npc，在他们不一定有能力自保的情况下,捎上阿洛德无疑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然而垂眸对上阿洛德故作坚强的眼神，林予星又止不住地心软了。


    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


    青年没有注意到拽着他衣摆的力道逐渐变弱,正在一点点往下滑。


    小孩子是最敏锐的,即使安诺出于善心没有直说，他还是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可能是个累赘，意识到——


    自己即将被抛弃。


    因而在听到青年说我带你去晒太阳吧,苍白枯槁的小手骤然用力了一瞬,又在察觉到以后强迫自己松开。


    他想，这大概是临别前的礼物吧。


    即使这样，阿洛德还是努力扬起一抹笑容。


    “好。”


    他努力扬起最天真、最甜美的笑容,就像小时候他刚出生，还没对世界失望，愚蠢地在镜子面前练习过一次又一次的那样。


    ——尽管根本没有派上过用场,没有人关心他怎么样。


    可惜,就连他这个小小的愿望最后都没有实现。


    青年牵着他的手,带他晒太阳的时候,一名修女恰好出现,她穿着端庄整齐,胸口一枚十字架安静地挂着,甚至没有因为她的走动而摇晃。


    似乎只是“巧合”,她的视线扫过众人，“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


    漆黑的瞳仁无声转动着，明明是没有起伏的语气，却无端令人背脊生寒，仿佛他们给不出合理的理由，她就会展露出人皮下的可怖面目。


    “还是说——”你们在偷懒。


    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忽然紧紧盯着某处，面色肉眼可见阴郁下来。如果说刚刚她的语气是毫无起伏，现在可以称得上不善了。


    “哦，我的主啊，你们是从哪里把他带出来的？”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赫然是坐在秋千上的小阿洛德。他的小手攥着两边的绳子，小脸苍白，眼睛惶恐地睁大，犹如被屠夫发现的小动物。


    “不幸的人，你们会遭受主的惩罚的……”


    修女入魔般呢喃着，一步一步他们靠近。每走一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涌来，任谁都能察觉到她的危险程度在上升。


    安诺想不到该如何应对这次的危机，冷汗从额头流下来。可他望着小孩苍白的侧脸，还是咬着牙挡在小阿洛德的身前。


    在场的队员们都浑身紧绷，做好了和npc杠上的准备。


    修女苍白的嘴角扯起，犹如望着蝼蚁般，轻蔑而不屑。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的嗓音传来。


    “你们在做什么？”林予星发现自己有东西落在了小屋里，于是回去拿，“莉亚修女也在这里吗？”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修女时还很亲切地打着招呼。


    莉亚还维持着诡异的神情，所有人清晰地看到她的嘴角缓缓勾起。


    危险！


    安诺抑制不住想要提醒青年不要再靠近了。


    可是异化过后的修女反应速度极快，倏地转过身，在看到青年绝美的面庞时人性化地怔愣了一瞬。


    小队成员们眼睁睁看着，那张苍白诡异的脸变戏法似的，勉强扯出一个虚伪的笑，“原来


    是你呀。”


    窒息感如退去的潮水，仿佛只是错觉。


    林予星远远看到安诺的表情，隐隐有所察觉，紧接着就看到修女小姐和善的笑，顿时放松下来，和系统吐槽，【看来是我想多了，修女小姐明明很和善。】


    系统：【。】


    是挺核善的。


    它看了眼npc眼底抑制不住的戾气。


    “阿洛德怎么了吗？”林予星走近，发现所有人都围着小男孩，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是我在一个小房间里面遇见的。”


    “是很听话的小孩。”他补充了一句。


    “是吗？”莉亚修女勉强地笑着，这回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几乎是银发修女一靠近，小阿洛德就扑过来躲在他身后。莉亚倏忽眯起眼睛，又在银发修女有所察觉的时候摆出伪善的笑来。


    “看起来这孩子似乎很亲近你。”她的视线一错不错，灼灼的目光如同能越过修女服，把阿洛德盯出一个窟窿来。


    阿洛德拽着林予星的力道加重。


    林予星安抚地揉着他的脑袋，“别害怕，修女小姐都是很好的人。”


    “和你一样吗？”


    林予星一愣，随即看向莉亚，对方朝他露出笑，“一样的。”即使是npc，也同样很善良。


    “嗯。”小阿洛德重重点了点头，鼓起拳头，嗫喏道，“那我，那我不害怕了。”


    莉亚全程望着两人的交互，盯了小阿洛德半晌，终于开口，“我们马上要去晚祷了。”


    闻言，小阿洛德猛地抬头望着她。


    她好似没看到般，接着道，“带着这个孩子并不方便。”


    也是。


    林予星点点头，毕竟进入修道院以后，她们的身心都属于真主，哪怕阿洛德还是个孩子，他毕竟也是男性。


    自己与之亲近，已经违背了修女的准则。


    安诺他们本来还担心小阿洛德的反应会很激烈，他看起来似乎十分亲近、依赖林予星。


    然而并没有。


    银发修女礼貌性地抱了他一下，简单地与他告别。


    留下阿洛德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抚摸着纸条，上头有青年留下来的话，一字一句，如同烫在他的心口。


    ——等我有机会偷偷来找你。


    心灵感应般，队伍中的银发修女忽然回过头，漂亮的桃花眸眨了眨，令人怦然心动。


    确定阿洛德没有过激的反应后，林予星回过头，本来他想送阿洛德回去的，莉亚修女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坚决，并且告诉他们晚祷绝对不能迟到。


    林予星只好作罢。


    现在，林予星疑惑地望着莉亚修女的背影。


    哪怕再不敏锐，他还是察觉到了莉亚修女对阿洛德淡淡的厌恶。


    这本是不应当的。


    为什么？


    林予星正沉思着，眼看就要进入圣堂，原本走在前面的修女忽然停了下来，“远离阿洛德。”


    她的语气保持着平稳，可是眼里还是流露一抹难以掩饰的厌恶，“他是不祥之人，离他太近会遭遇不幸。”


    说完，她的身影就汇入修女的队伍之中。


    徒留林予星愣在原地，不幸的人？


    晚祷是每一位修女都要到场的。其他未归队的队员一个个出现，不着痕迹地朝他们靠拢，一个、两个、三个……


    林予星敏锐地发现，少了一个人。


    “陈赐呢？”安诺的声音同时响起来，他眉头紧皱。


    林予星恍然大悟，果然没看到那名意气风发的男大学生。


    一位队员的神情不太好看，“他违反了会规，被带去禁闭室了。”


    禁闭室？


    玩家们俱是一惊。


    修道院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存在？


    安诺还想再问什么，可惜时间已经不够了，再不进去恐怕要引起修女npc们的注意了。他只能勉强压下担忧，示意小队成员们进入圣堂。


    修女们站成了两列，身为保守生，玩家们的位置正对着圣像，围成“口”字型。圣堂内鸦雀无声，庄重而静默。


    修女们的神情虔诚、肃穆。


    空气仿佛凝滞般，压迫得人呼吸困难。


    在静默之中，一名修女走到圣像之前，缓缓跪下。她的动作是如此的优雅，仪态又是如此的端庄，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势跪下。


    象征着资深修女的纯黑头纱随之委地。


    直到一声木板拍击桌面的声音响起，她才起身，回到队伍之中。


    随即，修女们齐齐歌唱起来。每一声都有自己固定的音调和旋律。整齐悠扬的歌声飘荡在圣堂之中。


    她们身穿修女服，手指不停划着十字，从额头正中，到肚脐上方，再至右肩的最外侧，最后是左肩的最外侧2。


    一遍又一遍，心甘情愿地重复着，犹如迷途的羔羊祈求着主的指引，虔诚无悔。


    圣像、教堂、昏暗的灯光、纯黑的修女服、整齐划一的歌声……如此神圣、隆重，又令人震撼的场景中，个人的意愿显得那样渺小，以至于无足轻重，肉|体与灵魂的距离被跨越。


    所有玩家不由自主跟随npc的动作歌唱起来。


    人群中有一位修女的模样格外引人注意，他穿着剪裁合体的修女服，双眸赤忱地紧闭着，纤长的眼睫犹如蝶翼般，在他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银发修女怀着一腔赤子之心，向他的主祈求、祷告着，或许是想要与主建立联系，又或许是……想要忏悔什么？


    圣像之后，男人的视线不可抑制落在那张令人浮想联翩的面容上。


    青年的罪恶会是什么呢？


    如他这般真挚圣洁的人，宛若主最完美的信徒，也会为世俗所困扰吗？


    是午夜梦回时，青年醒来脸上沾染着的不该有的情|欲，还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与其他男人的关系呢？


    ——最后的想法如同一把满怀恶意的刀子，锋利的，直直地扎入唐措的内心，犹如要剖开血肉，窥见那隐晦的、见不得光的情愫。


    叫一切都鲜血淋漓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