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8.致幽灵

作品:《致异世界

    幽泠月光探进棚屋,寂静在沉睡中弥漫。


    微弱的絮语随着月光越过枝杈,化为此起彼伏的鼾声。破碎的薄云在稀疏的星光间飘荡,阴影笼罩金矿前的营地。使人不寒而栗的阴影悄然在营地间弥漫,四周的鼾声逐渐黯淡。


    嘎吱——


    老旧的床板随翻身发出声响,怨毒的荧光在幽暗床底一闪而逝。


    犹如纱幔的虚幻轮廓从床下升起,萦绕在熟睡的两道身影周围。而当阴冷的亡灵将要接触它憎恨妒忌的生灵之时,月光从缝隙洒进棚屋,照亮垂在床边的鞋子和黏在鞋底的莎草纸。


    虚幻轮廓的边角揭起莎草纸,月光下呈现模糊不清的几个字:


    【致……最可爱亡灵……欢迎……希望……再来】


    纱幔般的虚影微滞,在那道熟睡的轮廓周围萦绕几圈,卷着纸条钻出棚屋。


    莎草纸被木门阻隔,悠悠飘落,又被钻回来的虚幻纱幔攫住,从门缝扯出。


    陷入静谧的营地钻出三道纱幔轮廓,月光下它们犹如苍白的舞裙,飘扬着、旋转着、聚拢着、钻进金矿不为人知的深处。


    浓郁的黑暗弥漫,诡影和窸窣声响起,邪恶恐怖的密谋回荡,不时化作奸诈的狞笑。


    某个时刻,一道轮廓举起莎草纸,被同伴抢走,撕碎,诘问。


    许久之后,这里恢复幽暗与静寂。


    ……


    阳光是治愈沉睡之人最好的良药。


    安南最先被棚屋外传来的吵闹喊醒,然后是被嘭嘭拍响的木门。


    披上麻布外套,安南挪开门闩,打开房门。


    倏然清晰的混乱吵闹传来,老佐伦那张写满紧张的老脸看到安南才松弛下来,然后在安南喊醒马丁后告诉他们昨夜发生的事。


    住在营地的所有矿工声称他们做了可怖的噩梦,那位法师学徒说他们遭受了亡灵的诅咒,不过已经没事了。


    矿工们不信,一位不会法术、没有魔法物品的法师学徒显然压制不住混乱,现在外面正被逃离营地、讨要工钱、嚷着开饭的混乱包裹。


    “为什么你们没事?”


    安南没有异样,马丁睡眼惺忪,他们俨然不受影响。


    意识到什么的安南看向门板,黏在上面的纸条已经不见了,


    看来我的留言起作用了。安南振奋的想到。


    这不仅代表他们幸免于难,还意味着安南拿到首次和人类之外交流的成就。


    同样振奋的还有老佐伦,他认为这是幸运女神的眷顾——所有矿工被亡灵诅咒,只有他们没事。


    安南拉住正想答应的马丁。虽然幽灵可以交流,但为了30铜币似乎不值得冒险……


    “一人40铜币,如果找到矿石你们也能分一笔!”


    “我答应了。”安南生怕老佐伦返回。


    像是风车一样甩着瘸腿的老佐伦急忙去准备早饭。


    “安南你真厉害!”称赞后的马丁扭扭捏捏,“我们可不可以和家里说只拿到30铜币……”


    安南想到马丁薪水上交苏珊大婶,想到他在酒馆几乎收不到小费,想到柴火从来是卖最低价,就答应了他。


    等待老佐伦带来食物的间隙,安南在嘈杂营地扫过,找到了坐在树林边缘捧着薄木板的半牛头人。


    清晨的破碎阳光穿过树荫,半牛头人靠在树下,握着对它而言袖珍的木炭,在薄木板上涂画着逐渐清晰的轮廓。


    苍白的幽灵没有具体形状,像是披着床单的轮廓。


    “这是昨晚潜入营地的亡灵?”


    安南辨认出它画的是什么。半牛头人抬起头,褐色瞳孔倒影出那道穿着肮脏的麻布外衣,但干净澄澈的脸庞和眼眸。


    “为什么你身上没有诅咒的气息。”


    “我的友善感染了它。”


    半牛头人没有细谈,主动讲述自己不受影响的原因:“肮脏血脉让我能豁免戏法。”


    “让这么多人做噩梦只是戏法?”


    “没人因此受伤。”半牛头人发现安南空有贵族般的外表,对外界的认知还不如孩童。


    “你不去告诉他们吗?”


    然后,安南听见半牛头人晃响他的脚铐。


    “我是奴隶。”半牛头人丢掉了木炭,将薄木板递给安南,站了起来。


    “这是送我的吗?”


    安南欣然收下这幅木板铅画,“谢谢。”


    半牛头人的脚步因为安南的道谢短暂停顿,走进持续着混乱的营地。


    它的遭遇让安南想到一个星期前的自己。如果没有苏珊大婶,他的状况不会比它好多少。


    这种同病相怜几乎让安南想买下半牛头人,但一个勉强生存的人没资格帮助别人。


    捧着画板回到棚屋,马丁已经蹲在篮子边吃了起来。


    依然是黑面包和酸了的咸豌豆。


    挖矿虽然比酒馆多拿一倍的钱,但伙食差到让安南想到乞讨那几天。


    咽下早餐,安南和骄傲迎着注视的马丁在一片惊异目光中,迈进金矿。


    不过刚一进去,安南就拉着马丁钻进离出口只有几十米的岔路矿洞。


    断断续续的铁镐叮咣开凿声从早上持续到下午,安南和马丁提着篮子出来。


    好消息是没有碰到幽灵,坏消息是也没有碰到金矿。


    “最后一天……再来最后一天……”


    挎着空蓝的老佐伦念叨着什么,像是个上了头的赌徒。


    安南无所谓,甚至还准备再写一封信,尽管他会的字所剩不多。


    【致:


    可爱的幽灵们,我渴望你们的○,希望你们能允许我进到深处——来自想要○○的矿工】


    检查写完的莎草纸,画圈让他有些脸红,但他真的不会那个词汇,也没法写得模糊不清。


    将莎草纸贴在门上,吹熄油灯,缓缓入睡。


    深夜时分,三只虚幻幽灵悄然飘出金矿,和昨夜般散开。


    其中一道轮廓绕过房门,穿过墙壁进入棚屋。它在那道熟睡之人的脚底徘徊,忽然被床头柜上的薄木板吸引。


    厚涂薄抹的涂鸦着幽灵肖像的铅画在微弱月光下呈现。


    苍白纱幔捧起画板,撞向房门发出“嘭”地轻响声,从门缝钻出,带起的风掀开莎草纸,冲入夜色。


    ……


    浓郁的黑暗弥漫,诡影和窸窣声响起,邪恶恐怖的密谋回荡,不时化作奸诈的狞笑。


    某个时刻,一道轮廓举起画板。


    那些憎恨,邪恶,阴暗的气息窃窃私语之后,把铅画贴在它们的温馨小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