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祭品

作品:《红鸾星动(双重生)

    第18章祭品


    一支又一支箭翎突然向他们袭来,洪鸾将箭一一打落,拉住张栋的手臂道:“现在才是战争刚开始,等下飞来的箭会越来越多,说不定还会有大炮。跳湖太危险了,水性再好,在两军作战的湖里游总不够安全。我先带你离开。”


    想拉走他,他却固执得像块石头立在原地。她气力再大,也拉不走倔强的他。他为此战绸缪了三年,若是王治仁败,辽王打上顺天,他就输得彻底。他研究过国防,也和王治仁在书信中谈过,顺天现在的兵力很弱,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张栋虽然是小神童,但有自己的怪癖,比如在这事上不想退让。


    “辽王会落败,你能不能信我?”洪鸾不确定地说,张栋始终以待妹妹的方式待她,但她始终不是他的亲妹妹,而他祖父和父亲是他的亲人。


    若是辽王败了,这便是他送给祖父和父亲最好的祭品。他往后去亲人坟头才能有颜面祭拜他们。


    “我相信……相信自己的判断。我站在这里看,是替已逝的祖父和父亲看着。”


    “那我陪你看着。”骂别人是个笨蛋,自己估计才是笨蛋。他不会死在这里,但她却未必。


    箭翎从两人身边穿过,他们仿若没看见,只要不会眼见会射中自己的。洪鸾就静静站着不动手。


    马儿被众多飞来的箭翎吓了一跳,也不管自家主子怎样,撒开蹄子就跑。老马识途,洪鸾知道父亲的这匹老马会自己跑回家,根本不担心这个。


    天光破晓,随着日光渐盛,雾气渐渐散去,在湖面上模糊显现出两座三层楼高的战船。虽然都树立大明旗帜,但明显有区别,一个是藩王鸣冤之旗,上面写着“讼冤之纛”四字,一个是代表大明真正帝王之旗,写着“明”字。旗帜在风中飞扬。


    辽王犯了一个错,错就错在他将所有的战船都用铁链连接在了一起,准备集群攻击,但似乎老天爷都不帮他们,他们不占风的优势。


    待王治仁吩咐将一支燃烧着的箭翎射出,众多火炮飞向辽王的战船。一艘战船被点燃。


    整个洪湖之上一片火光冲天。


    王治仁的船位于顺风向,攻击便利,辽王的舰队逆风打得很吃力。


    张栋微微一笑,身边土地被火炮击中,也快变成燎原了,他道:“现在走吧。”


    一艘战船连着一艘战船被烧着,继而是整个舰队被引燃。辽王的兵纷纷从战船上跳下来逃生,王治仁有仁心,且下令活捉辽王,没人再往水里发动攻击。


    两人潜水逃离。


    游得比较远,船舰都攻击不到他们,他们趴在湖边。张栋嘴角含笑,自从父亲离世,他几乎不曾真正笑过。


    洪鸾很喜欢看他笑,道:“等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你没去过。”


    洪鸾去过的地方他基本都去过,委实不记得自己还有哪里没去过。那地方正是他去武昌考试时,老农章伯告诉她的,离葡萄园不远。


    两人回家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一起去了洪鸾所说的地方。


    在一个小土凹下开满了黄色、白色、红色或紫色的野菊花,花朵簇拥着,满目皆是灿烂。这场景莫名让他想起那日洪鸾身穿赵一春所赠襦裙的样子。


    秋高气爽,鲜花开遍,不见秋风萧瑟,秋日寂寥。


    “菊花高洁。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的悠闲自在。但我送你志得意满,祝你马到功成,仕途之路节节高升。”洪鸾笑着说。


    读书考功名是为了当官。


    在武昌考试的那几天,许霖找过他几回,说:“张栋,你若真想有所作为,日后带玉腰带,中举还不够,必须要通过会试。去殿试面见圣上。虽然八股文读多了有害身心,但不得不读。”


    张栋行揖道:“小生明白。”


    洪鸾在花海中跑,他跟在她身后笑。


    辽王叛乱的这场闹剧闹得挺大,破坏力也不小,不过破坏的基本是洪湖一带。对洪鸾和张栋家影响不大。


    这场仗从九月初始打到九月初九,王治仁只用了九天。辽王被擒,幽禁削爵,被剥夺兵符,假世子被赶出王府,流落街头,不曾在张栋和洪鸾面前出现。


    倒是辽王府原本的仆人方柏成带了一叠纸过来,道:“张小相公,这些是你这几年给辽王写的诗。”


    张栋淡淡道:“已经不需要了,你自行处理。”看见这些诗,就让他想起辽王想起父亲的死,哀愁又染上他的眉间。


    “他不要啊,我要。”洪鸾接过那一沓快有她一半身高的纸,“虽然是为辽王所写,却也是你辛苦所作,怎么能够随意丢弃。”


    “随你。”他表面冷静淡然,转过脸进门时却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容。


    洪鸾站在张家门口捧着厚厚的一沓纸回家。


    夜里吃饭时,洪喻告诉她和洪远,他们一家马上要搬家了,要搬到顺天府去住。这话意味着她爹升官了,还意味着暗中支持辽王的贪官钱慕和江宁倒台了。


    她爹在辽王叛乱一事上进言有功,这是嘉靖皇帝对她爹的嘉赏。


    洪喻道:“另外,张栋会与我们一同上京,兵部王尚书和湖广巡抚许霖共同向国子监祭酒推荐了张栋这个未来可期的少年。”


    洪鸾早知如此,却假装不知,兴奋道:“这么说,张栋要去国子监读书了?”


    实际,张栋九月中旬入国子监,却是最早一个从国子监结业的。入国子监有一个好处,对于他这种品学兼优的平民学子是不需要学费的。学费由朝廷拨款。


    洪喻点头,看向埋头吃饭的洪远。洪远现在虽然学业有进步,但是重心仍在习武。十三岁考上生员有些困难,洪鸾道:“爹,哥哥现在学习已经很用功了,张栋是神童,您不能拿哥哥与张栋哥比。你看张清哥现在不也仅是秀才吗?”


    张清为人聪明,若不是现在的重心放在帮母亲经商上,说不定也已经中举。


    洪喻知道自己儿子读书平平,道:“实在考不上,到时就去参军。参军容易,农民也能够去。”


    邓芳道:“说什么呢,你如今升官了,还让你唯一的儿子去参军。你知道打仗有多危险吗?万一儿子……谁给你养老送终……”


    在洪远未来是否参军这事上,她爹娘一谈起来便吵架。上辈子她爹也就建议,最终决定参军的是她哥哥。既然读书报效祖国无望,便参军来报效朝廷。


    可惜她哥战死,他这个守护的大明朝也没有记下他的功绩。


    洪鸾悄悄地拉走洪远,悄声说:“我们不听,哥哥你别听阿爹的话。”


    走到院子中,洪远道:“我觉得阿爹说的话没有错,我不能因为是御史的儿子就窝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当个公子。阿鸾,你当你的闺秀,我日后当将军护你,可好?”


    一想到立志当将军的哥哥未来会不得好死,是被蒙古人杀害的,她鼻子一酸,差点儿掉泪。


    “圆圆,你怎么哭了?”


    读书无望,参军乍看是一条出路,实际是一条更加艰难的路,至少读书读一辈子不会死,打仗却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身首异处,马革裹尸。


    “哥哥,未来不当将士当个普通人,不好吗?”


    洪远突然爽朗大笑起来,“那我让你天天窝在家里,不让你见张家的人,你可愿意?”


    她摇头。


    “那就对了。圆圆,张栋哥在教我学文的同时,也教过我兵法,说去了上京后,会尽力让我结识兵部尚书。那可是兵部最大的官,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只知道用蛮力打人的洪爷了。”


    他年纪不大,却总带领沈沐知的那帮游侠,让游侠们管他叫“洪爷”。


    洪鸾顿时破涕为笑,记得上辈子洪远作战会败,他当兵追随的那位将军应该很有问题。那个负责在北境抗击蒙古人的大将军名叫仇渊。


    她在自己的墓碑前听张栋说起来过,就是自己记不住那么多当官的人名,模模糊糊记得当上内阁次辅后的张栋说他设计弄死了仇渊,替她报了害死她哥的仇。难道她哥实际会战死是因为这个仇渊。


    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遇到这个人,但想必哥哥会遇到。


    仇渊不死,就是哥哥死。她要去阻止。


    因为张栋赶着去国子监报道,洪鸾一家尽量都快点准备,洪家一辆马车,张家一辆马车。


    赵一春在江陵住习惯了,这里有太多她的老客户,这里也已经没了她最厌恶的辽王,她舍不得离开酒肆,让邵丽和邵四母子陪同张清和张栋离开江陵去上京,更因为知道此次上京的还有洪鸾一家。


    邓芳将自己家剩余的牲畜都送给了赵一春,还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道:“我们家走后,家里便没人了,赵春娘,望你能够守着我们家。进去住都不成问题,你看着办吧!”


    赵一春嘻嘻笑道:“你放心,你走后房子是什么样,下次回来就还是怎样。家里别留什么贵重物品。”


    邓芳道:“你也放心,我们洪家去了上京后还是会多加关照张家两兄弟。”


    两个为人母一直在交谈,好似话多得说不完,洪鸾坐在马车上从车窗中探出脑袋,也想跟张栋有说不完的话,但张栋在看见她炯炯的目光后避开了波澜不惊的眼眸。


    洪鸾自觉无趣,转过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徐农,看见徐农在跟洪远说话,她一拍脑袋,想自己真是什么记性,竟然忘记将重要的东西交给徐农了。


    从马车上取出一根自制的小旌旗,旌旗由雉鸡毛所制,原本应该用鸟兽珍贵的羽毛,但她拿不到,仅能孩子气地用了雉鸡的羽毛。


    旌旗是在战事中用来行军指挥的。


    她英姿飒爽地从马车上跑下来。英姿仅是她认为,在他人看来她是个可爱的十一岁女娃娃。


    将手中的旌旗当作礼物送给徐农,洪鸾道:“师父,拿着这根象征大明朝的旗帜,祝你战无不胜旗开得胜!”


    徐农一辈子东躲西藏,想参军却怕被人发现身份,一生志向唯有这个,竟被一个小姑娘发现了,当即老泪纵横,“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国,留作忠魂补[1]。”


    洪远道:“愿得此生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2]。”


    她想圆师父一个梦,却没料到激发了哥哥的爱国情怀。什么此生报效祖国,何须活着返回家乡,这样舍生忘死的气节她是不大能够理解的。


    她上辈子被拘于一块小小的四方天地里,不管是在家做闺秀,还是身入皇宫,这辈子她要活得坦坦荡荡,活出真实的自己,不能再被规矩制度束缚了本心。


    她明白自己和哥哥今日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师父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1]取自明代杨继盛《就义诗》。


    [2]取自唐代戴叔伦《塞上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