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还活着!

作品:《画堂春娇

    “卢雁依,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妻。”秦牧原的双手颤抖着抚上卢雁依的脸庞。


    昔日娇美如花的容颜,正在他手中失去温度。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她曾经柔软如花瓣的双唇中汩汩而出,脸色呈现出缺乏生命力的惨白。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行刑台上,洁白的雪上血花艳丽。卢雁依被强行安上弑君罪名,处以腰斩极刑后痛到极致,已失去五感。


    无神的双眼盯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她用混沌的大脑勉力分辨出这是她的夫君——摄政王秦牧原。


    怎么是他?


    他……不是领兵出征,去平定西番了吗?


    卢雁依用力翕动着双唇,却说不出话。


    仿佛看出了她眼里的疑问,秦牧原将两人佩戴的白玉平安扣合在一起,用大掌包裹住她冰凉的柔夷,语气是隐忍的痛楚:“你送我的这块玉,我一直留着。”


    卢雁依努力睁大双眼,她竟然此刻才知道,被她畏之如虎的夫君,是当年自己救下的那个孩子。


    可是为什么,他分明是出身高贵的皇室,又怎么会成为流浪街头的小乞儿?


    高高的午门城楼上,太皇太后崔氏缓缓开口:“摄政王秦牧原,纵妻谋害皇上,意图劫掠法场。罪无可恕,给我乱箭射杀!”


    在崔氏身后,站着卢雁依的堂妹卢丽婉。她居高临下看着行刑台,甜美的笑容里得意极了。


    “咻——”


    随着尖厉的破空之声,一支铁头弩箭穿过风雪,狠狠地从秦牧原的后背扎入、又透胸而出。使得他的身体猛地往前一倾,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和双唇中逸出。


    漫天飞舞的白雪、俊美出尘的面容,在这血腥刺目的绯红色中,竟凭空生出一种凄厉的美感。


    大雪,静默无言。


    秦牧原不知道自己究竟中了多少支箭,不过都无所谓了。


    他既然赶来,就没想过要独活。


    他咽下口中不断冒出的鲜血,动作轻柔地抚上卢雁依的脸庞,声音里藏着她从未听过的深情:“别怕,你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


    既然没能在现世保护好你,就让我到地下守护你。你到哪里,我就在哪里,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是秦牧原这一生,都未能说出口的誓言。


    为什么?


    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冷酷无情、厌她憎她,为什么会来送死?


    这个疑问,成为卢雁依意识涣散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当极致折磨的痛苦终于离她远去,同时一并远去的,还有她的生命。


    她没能看见,秦牧原的眼里淌出一滴血泪,滴到两人握着那对平安扣的手上,从指缝中渗了进去,染红了莹白通透的平安扣。


    奇异的是,两人的鲜血渗入了白玉,丝丝缕缕如烟似雾。


    光华大作。


    “啊!”


    卢雁依大叫一声,捂着心口从黄花梨雕花床上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门上凉沁沁的满是冷汗。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还在!


    再摸向腰间,不痛、没有血,自己还活着,完好无损地活着!


    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但不管怎样也好,她还活着啊!


    大滴大滴的眼泪汹涌而出,卢雁依掩面痛哭起来。


    “姑娘,姑娘!”贴身大丫鬟梅染急急赶来,见她如此顿时慌了手脚,满脸写着担忧:“姑娘这是怎么了?”


    梅染?


    卢雁依心神一阵恍惚,放下双手,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就死在自己跟前。


    当日,在皇宫里苏醒时,年仅十四岁的升平帝就躺在卢雁依身旁,毒发身亡。太皇太后崔氏带着若干人马赶到,凄厉地指责她为毒害皇帝的凶手,要将她立刻押走。


    梅染冲上去护住她,被崔氏下令乱棍打死。


    所以,不仅仅是她还活着,梅染也还活着?


    卢雁依怔怔地想着:既然如此,那因她而被株连九族的卢家,也全都活着?


    梅染见她一言不发眼神发直,慌得忘了尊卑,握住她的手道:“姑娘,您别吓奴婢啊!您这是怎么了?”


    卢雁依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问:“梅染,今儿是哪一年?”


    “正武二十九年。”梅染神情焦灼,“姑娘您忘了吗,已是端午了。大太太昨儿就准备停当,咱们一大家子都要去甘泉寺上香祈福呢!”


    正武二十九年。


    卢雁依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环顾四周,入目尽是熟悉又陌生的摆设:美如烟霞的轻容纱帐幔用银钩拢起,缀着珍珠流苏;案几上的白瓷盏里,用清水养着几朵橙红色的凌霄花,赏心悦目;靠窗的妆台上,妆奁匣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上面放着一支水头极好的碧玉钗。


    窗外,笼罩在薄薄晨雾中的春光娇美如画。


    这是她还在卢家时的闺房。


    上天怜悯,让她回到了端午这一日,一切都还来得及。


    卢雁依闭了闭眼,缓缓开口:“做了个噩梦,不妨事。”


    梅染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她起身,又唤来小丫头进来,一起伺候着她漱口净面。


    负责饮食的大丫鬟若草提着食盒进来,将几道精美的菜肴放到桌上仔细摆好,笑道:“今儿端午,厨房里准备了五黄。大太太特意吩咐了,姑娘不擅饮酒,略沾沾唇便是。”


    端午吃五黄乃是习俗,又定了要去甘泉寺上香吃素斋,便把“五黄”挪到了早上。


    卢家是皇商,当家主母任氏从未在衣食上苛刻,从来都是食不厌精。因是早饭,厨房把黄鳝、黄鱼、黄瓜、咸鸭蛋黄及雄黄酒这“五黄”做得精致小巧,既应景又能刚好吃饱。


    白玉杯里盛着雄黄酒,琥珀色的酒液透明而美丽。


    卢雁依端起来,浅浅抿了一口,心中暗笑:上一世自己究竟是有多荒唐,才因为堂妹的挑拨,将大伯母的一番好心当作驴肝肺?


    若是真对她别有所图,顶多做些面上功夫。又怎会十几年如一日、处处妥帖地照顾她呢?


    刚吃完早饭,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道甜美的声音,问:“九姐姐可好了?我来寻姐姐一块出发呢。”


    是堂妹卢丽婉。


    卢雁依手指一顿,恨意在心头翻滚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