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春三月,她死你生,魂归原位

作品:《辞春阙

    任是心中如何想,二人面上没有表露出一点。


    容祁说。


    “你呆在上面,我下去看看。”虞菏对晏青扶自然不喜,何况她手里有巫师,必定也知道晏青扶是转世而来。


    晏青扶点点头,容祁刚要下去,却听得车驾前一道声音响起,竟是虞菏已到了近前。


    “八王爷,颜小姐,一路周折劳顿,可是辛苦了。”


    虞菏朗声一笑,自车驾外喊他们。


    这便是晏青扶不想下去,也必定要下去了。


    二人对视一眼,晏青扶将包扎了伤口的手藏在衣袖里,与容祁一道下了马车。


    西域女帝虞菏今年才四十上下,保养极好,皮肤细腻面色红润,一身黑色的龙袍穿在身上,为她本锋利的眉眼更添了几分暗沉,让人见了望而生畏。


    晏青扶上一次见她尚是五年前,如今她刚一下车驾,就察觉到虞菏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探究,还有厌恶。


    反正虞菏五年前也巴不得她去死,晏青扶淡定地回看过去,仿佛察觉不到她眼神里的杀意。


    虞菏怔愣片刻,缓缓收回视线,笑起来说。


    “本皇一听八王爷亲自来了,便赶忙迎了宫门外过来,说来本皇与八王爷,也有几年没见面了。”


    虞菏的话别有深意。


    她与容祁用这样的身份见面是第一次,可容祁在九华山的时候,没少被她暗算刺杀。


    “几年不见,西域女皇风采依旧。”


    容祁一扬眉,仿若听不懂她话中意思,只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虞菏见他不接招,亦觉得试探下去无趣,索性一摆衣袖。


    “八王爷,颜小姐,请,本皇在皇宫里为二人备下休息的宫殿。”


    向来使臣来访,大多住在宫外的行宫,这虞菏倒是别有用心,将他们的住处安排在了宫里。


    容祁心中有了计较,当下也没多说,与晏青扶一道,跟在虞菏身后入了宫。


    此时天色已晚,皇宫中自亮着宫灯,西域皇宫本就与大昭的红墙绿瓦不同,昏沉的夜色下,更凸显出几分压抑与冰冷,如藏在暗色里的毒蛇一般,仿佛在隐匿着伺机出手。


    晏青扶自走进西域皇宫起,心里便似沉沉地压着什么,总觉着不舒服,她跟在容祁身侧,刻意避开离虞菏远了些,才算把她身上那股犀利让人厌寒的气息压了下去。


    容祁一边与虞菏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伸手反握住晏青扶,温热的指尖顺着递到她手里,晏青扶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任他握住。


    虞菏正自前面走着,忽然像是有所察觉一般,回过头看了一眼,嘴角掠出些笑。


    “八王爷与颜小姐还不曾大婚便感情甚笃,让人瞧了好生艳羡。”


    虽面上瞧着是赞许,可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讽刺,还是显露出了虞菏的意思。


    容祁面上的笑登时消散,眼神凉凉地扫过虞菏一眼。


    “本王记得女帝后宫曾有一绝色夫侍,纵然早年许过其他人家,女帝亦是对其盛宠万千,又何必艳羡别人。”


    他辛辣的话将虞菏后宫那点遮羞布扯开,顿时跟在身后的西域臣子面色都齐刷刷地有些难看。


    岂止是许过人家?


    那位夫侍与自己原先的妻子相爱得很,是他们女皇瞧中了人,君夺臣夫,硬生生把人抢进宫里封了贵君。


    直逼得那位臣子在御前不堪受辱撞柱而死。


    此事曾沸沸扬扬闹过一阵,西域百姓因着这件事对这位女皇可是有微词得很,后来贵君身死,才算慢慢压了下去。


    谁知被大昭的王爷一来就扯开了说。


    臣子们面色赫然,有人蹙眉看了虞菏一眼。


    大昭的王爷和谁恩爱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女皇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被容祁提及往事,虞菏面上显然有些挂不住,却又不能当众发怒,只得勉强笑了笑。


    “本皇看……”


    “还有西域皇储虞芷殿下,去年在京城曾对城东的鳏夫死缠烂打也要把人纳进后宫,女帝与皇储的眼光,还真是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的让人不耻。


    顿时西域臣子面色更难看了些。


    这大昭的王爷怎么对他们西域这点破事如此了如指掌。


    容祁语气极淡,又仿佛带着无尽的讽刺。


    “与女皇和皇储感天动地的情爱相比,本王与颜小姐怎么称得上一句让人艳羡。”


    虞菏顿时语塞,暗暗瞪了容祁一眼。


    他仿佛不觉这视线,继续道。


    “只不过是因为颜小姐一入了西域皇宫就觉得不大舒服,仿佛撞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本王担心,自得照拂一二。”


    “西域皇宫哪有什么脏东西,八王爷不要信口雌黄。”有臣子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可不止鬼怪之论能称为脏东西,这皇宫里瞧着暗沉沉的,连本王看了都觉得不舒服。”


    虞菏怒极反笑。


    “颜小姐巾帼女子,还能害怕我这西域皇宫,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面对?”


    众目睽睽之下,晏青扶眼神一动,眉心蹙了蹙,仿佛的确有些惊慌,又为虞菏的步步紧逼而觉得不适,她纤细的身影在夜风里晃动了一下,往容祁身后瑟缩,声音更是无辜。


    “怕呀。


    连西域皇储殿下住久了皇宫都害怕的三过皇宫而不敢入,我一个弱女子害怕西域皇宫,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吧?”


    她眼珠转了转,仿佛极不解地问道。


    此话一出,虞菏更是气急。


    皇储虞芷前些天为着自己打死了她一个夫侍,闹了好几日甚至离家出走,她派人遍寻西域而找不着,到了这晏青扶嘴里,竟然敢如此曲解事实,还明晃晃地在她心口插一把刀。


    果真五年前能让她那么厌恶,甚至不惜除之而后快的人,不管换了什么皮囊,骨子里都是那副惹人恶心的样子。


    这样的人,怎么就能让她的大儿子追的痴迷魔怔,从大昭回来还在江岸城被人暗算,狼狈的要将她虞菏的脸面都丢尽了!


    怒意涌在心口而不得发,虞菏冷笑一声,甩了衣袖走在前面。


    余下一路上再无人说话,直至进了宫殿。


    虞菏安排的宫殿离前朝后宫都很远,是个安静偏僻的地方,里面的东西摆的周到,还安排了几十名宫女太监在殿外。


    虞菏回过头,面上的怒意已全部消散,笑着朝二人开口,语气和善又热情。


    “如此,八王爷与颜小姐,便在此住下吧。”


    容祁几不可见地颔首,与晏青扶走了进去。


    “天色已晚,本皇不多打扰,二位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很是辛苦。


    接风宴设在明日午时,介时请八王爷和颜小姐赏脸。”


    “女皇慢走。”


    容祁轻轻应了一声。


    虞菏与西域臣子从大殿里退出去,大昭带来的使臣都被虞菏安排住在了另一边的宫殿,是以此时人们散开,宫里寂静下来。


    容祁挥退了宫里留着的侍女们,与晏青扶一道坐在桌案前,温声摸了摸她的头发。


    “若是觉得不舒服,明日就让虞菏为我们换处地方。”


    晏青扶很快摇头。


    “无妨。


    她既然将我们安排在这,必定是有什么意图,不如静观其变。”


    容祁眉心微微蹙起,见得她眉宇间的疲惫,更觉心疼,刚要说话。


    晏青扶轻轻笑了一声,故意打断他的思绪,将包扎的手举到他面前。


    “今日还没换药呢,八皇叔。”


    容祁回过神,拉了她坐下,亲自打了一盆清水,又细细地给伤口换了药。


    待及换过药,行宫备下了晚膳,二人用过晚膳,一路的确疲惫的厉害,便一同歇下了。


    刚到西域,虞菏虎视眈眈,巫师和虞徵又都在,晏青扶手上受了伤,容祁无论如何不放心她独自睡着,二人便一起歇在了侧殿。


    本身奔波了这么几日,晏青扶疲惫的厉害,该倒头就睡才是,可灭了灯躺在榻上,她却忽然没了困意。


    这西域皇宫的确压抑的厉害,自她入了宫心中就不舒服,更重要的是,她能察觉到,这压抑并非因为五年前曾被虞徵困在这里,而是……她自心里发散出来的排斥与抗拒。


    就像是在这皇宫的角落里躲着什么,是她不想,或者不能面对的。


    她窝在容祁怀里,不自觉晃了晃脑袋。


    容祁亦未睡,察觉到她的动作,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怎么了?”


    索性睡不着,晏青扶便问他。


    “这西域皇宫,除却皇储虞芷,虞徵,还有虞菏,还住了谁?”


    容祁回想着说道。


    “西域皇宫人并不多,虞菏只有这一子一女,若算上流落在外的虞为,便是三个。


    除了皇室的人,也没别人住在皇宫……”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二人在暗色里对视了一眼,齐齐沉默。


    按规矩来说,的确除了皇室的人,旁人不能随意出入皇宫,却还有一个人是特殊的。


    巫师。


    或者说,还有那个和尚。


    按容瑾的意思说,那和尚早并非只出现在西域皇城了,而是住进了皇宫里。


    想明白了此处,晏青扶便清楚自己心里那股焦灼与不安由何而来。


    说到底她魂转归世,纵然回的是自己的身子,这幅身躯到底曾被那小鬼占据二十年。


    而宫里这个和尚,清楚其中所有的缘由,甚至当时……故意将小鬼带到了山里,养她二十年。


    二十年那么巧合的时间,到底是因为和尚当真保不下去了,小鬼身死才让她撞巧回来,还是说,他要的就是保够二十年,等她回来。


    不然如何说得通,在她魂转回来的那一夜,凑巧是因为和尚云游,“颜容沁”在山下跌落。


    见着她这幅不安的模样,容祁眉眼亦掠过几分凝重,他当机立断道。


    “我们去找找看。”


    既然人住在皇宫,没有找不到的理由。


    晏青扶这幅样子今夜必然是睡不着了,若是由着她心里这股焦灼发散下去,只会将她折磨的更厉害。


    刚入了皇宫就这样不舒服,若说只是因为晏青扶心理作用,这话二人自然是不信的。


    只怕老和尚早就知道他们来了。


    晏青扶也未犹豫,二人很快穿上了外袍,悄然出了行宫。


    夜色沉暗,路上来往的宫人并不多,二人走在路边并不惹眼。


    西域皇宫并不大,至少比着大昭是要小许多。


    后宫自然不必去探,这就更缩小了范围。


    除却虞徵虞芷的宫殿亦不必看,二人细心地连虞菏的寝宫都去看了。


    却还是没寻到人。


    晏青扶在夜色里扫了一眼,忽然说。


    “往西边。”


    西边?


    容祁怔愣片刻,想起西边是,西域巫师的住所。


    晏青扶的怀疑不无道理,兴许虞菏为了掩人耳目,将和尚藏在了巫师处,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西域巫师在西域极有地位,人人敬仰听命,从无人敢轻易踏足巫师的寝宫。


    巫师的宫殿离的不远,二人走了约半盏茶的时候,就到了近前。


    夜幕垂下,这宫殿的门亦早早地关了。


    漆黑的大门将里面的情形遮了个严实,更在夜色里就隐隐透出几分压抑的气息。


    门口并无人守着,容祁刚要运了轻功上去探探情况,忽得听门边微微有了动静,下一瞬,门被一阵劲风扫开。


    二人刚要隐到一旁,就听见门内传来一道声音。


    “我等你很久了,晏青扶。”


    这声音……


    她目光一顿,想起那个在梦里,山中的和尚说话,与现在重叠到一起。


    很快,没由得她细想,门边走过来一道身影。


    那和尚一身袈裟,目光沉着,拨弄了一下手中的佛珠,看到晏青扶的刹那,似乎也有些怔愣。


    但很快他回过神,说。


    “巫师不在,进来说吧。”


    容祁与晏青扶站在原地没动。


    本身和尚说的那句“等你们很久了”就让他们处在被动的地位,这巫师的寝宫更是看着就觉得古怪,他们若是随意进了,入了局可就不好了。


    和尚看出他们的意思,也不见恼怒,只看着晏青扶说。


    “你既为身世而来,就不想完全摆脱这束缚吗?或者说……也不好奇为何恰好是春三月,她死,你生,魂归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