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你身上八百人命的罪孽

作品:《辞春阙

    她走在长街上,心中想着方才的事,人群里熙熙攘攘,太过热闹,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人。


    “方才那位,我没看错的话,是西域皇子?”


    凤瑜若有所思地看着客栈里的身影,问道。


    “回郡主,奴婢看着也像。”


    凤瑜和虞徵只在前些天宫宴上见过一次,所以她也有些不确定。


    “可西域行宫不是都被大昭皇帝下令封了吗,为何西域皇子会在外面?还和颜容沁认识?”


    凤瑜想着方才晏青扶从客栈里走出来,那略有失态的样子,忽然眼神一动。


    虞徵就站在客栈二楼里,她一抬头就看得见。


    自然对虞徵眼底那几分情意和爱看的清楚。


    “有情意……”


    她微一挑眉,喃喃了一句,忽然低声吩咐婢女。


    “去查,西域皇子和颜容沁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婢女应声而去,凤瑜也悄无声息地从人群里离开。


    而容祁从皇宫中处理事情回来后,却没在王府看见晏青扶的身影。


    “小姐呢?”


    “您刚走,小姐也没进府,不知道是急着什么事,紧跟着离开了。”


    管家只看得清她往长街的方向去了,却不知道她是去做什么,所以赶在容祁下一句话问出来之前,就又补充道。


    “奴才也不知道小姐为何事出去。”


    容祁淡淡瞥了他一眼,抬步走进书房。


    “黄奕的下落,接着查,务必早些时日查清楚他在哪。”


    自他们离京前就在查的事,竟然到现在还没解决好,他看这手下的人是越发松懈了,如今办事竟然如此不稳妥。


    译岸当即领命而去。


    晏青扶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过去。


    “去哪了?”


    容祁听见动静抬起头,便对上晏青扶的眼。


    他话音温和,一盏明黄的宫灯映着冷峻的侧脸,显现出几分柔意。


    晏青扶只恍惚看着,萦绕在心头半日的凉意渐渐散去,紧接着眼神一动。


    她好不容易才舍了心思打算留下,前后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却又出了变故。


    袖中的手微微一紧,她很快回过神。


    黄奕必然要死,她也不会轻易被虞徵逼迫。


    “黄奕的事,我已经着译岸再带人去查了”


    似乎从她眼中看出几分复杂,容祁便主动说道。


    “好。”


    她动了动唇,紧接着点头。


    约摸是半日没怎么说话,她嗓子沙哑的厉害,又带了几分几不可见的颤意。


    容祁察觉出不对劲,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她瑟缩了一下,没躲开。


    “今日去哪了?”


    “在长街看见宁婳了,我过去跟她叙一叙。”


    晏青扶敛下眼,声音极轻地说道。


    容祁忽然眼神一暗,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才点头。


    “好。”


    “明日……”


    “王爷。”


    容祁刚开口的话又在说到一半被打断,他心头隐约生起几分不悦。


    “下去。”


    他凉声喊了一句。


    “实是宫中有要事,皇上着人再请您入宫一趟决断。”


    管家硬着头皮走上前,战战兢兢地说着。


    “什么要事也等本王说过……”


    “说是在京城发现了乱臣贼子的下落,皇上请您即刻入宫。”


    乱臣贼子?


    二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黄奕。


    晏青扶心头陡然升起几分不安,眼神慌乱了片刻,很快又压下去。


    “你先去吧。”


    容祁匆匆跟着太监入宫,门一关上,凉意顺着门缝卷进来,她竟打了个哆嗦,往后两步扶住了桌案。


    为何……宫中也知道了黄奕的下落?


    外面的夜色吞噬着浓重的黑暗,晏青扶不自觉往桌边又走了走,直到感受到明皇宫灯散出来的暖意,才觉出几分真实。


    容祁一去许久未回来,晏青扶用过晚膳,便回了屋子。


    但这夜她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都是今日长街外,遇见黄奕的那一幕。


    还有他张着嘴,恶劣地说出的那句话。


    “荆山湖。”


    荆山湖。


    她在睡梦里也挣扎了一下,似乎极不适应一般,眉头蹙的死紧,不自觉攥紧了锦被。


    她似乎看见了那一年西郊外,鲜血染了半个湖面的红,从荆山湖一路渗到她脚下,她怔怔无措地看着,耳边尽是黄信阴冷的那句话。


    “几百条人命而已,埋在地底下,血迹被雨水一冲就散了,了过无痕,没人知道你做过的事。”


    几百条人命而已……


    “不是……不是我。”


    她忽然挣扎,从眼尾溢出了一点泪意,顺着滑到枕边。


    晏青扶哆嗦着,唇色越抿越白。


    她实在太害怕,害怕的不知道往哪里躲,便只能一遍遍重复。


    “不是我……”


    “不是我……”


    直到门外守夜的婢女听见她低低的梦呓声,贴在门边听了片刻,犹豫地敲门。


    “小姐……”


    这一句话喊罢,晏青扶忽然从梦中惊醒。


    心口的心跳声快的似乎要撞出来一般,她惶惶然地怔愣着,才发觉枕边一片湿热。


    “没事……不用进来。”


    她下意识地回了婢女的话。


    婢女忙应声,低头退了下去。


    但晏青扶缺再也睡不着,披着外衣下床,倒了一杯残冷的茶一饮而尽,才感觉萦绕在心头的焦躁渐渐散去。


    第二日一早,她起身罢走出去,却没在前厅见到人。


    “容祁呢?”


    她偏头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许是宫中忙着。”


    刚从遄城待了半个月,与西域的事正焦灼着,宫中也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需他拿主意,想必是在忙着这些事。


    晏青扶点点头,长夏行礼便准备去喊人准备早膳。


    “不必摆膳了。”


    晏青扶止住她的动作。


    她心头实在有些乱。


    挥退了婢女,她刚喊出付溱要问两句,便见管家从门外走过来。


    “小姐,府外有人送过来,说是给您的。”


    给她?


    晏青扶稍一怔愣,随即接过那个看似正常的锦盒。


    她未有防备,打开锦盒的刹那,一截被鲜血染红的袖口躺在那,毫无防备地映入眼帘。


    还有一封文书和一封信。


    她心下猛地一沉,匆匆拿起文书。


    那是两年前曾在御史手下成册的东西,却早被人完完整整地割下来,贴在文书里。


    白纸黑字,清楚地记着荆山湖那夜发生的一切,下面还落拓着先帝的玉印。


    可是……当年涉这件事所有的证据和东西,不是早就被黄信销毁了吗?


    一张文书被她攥的发白,反复看了几次,任她再心有侥幸,也不得不清楚地明白。


    这就是当年,那份在御史手下已经成型的记册,原来并没有被黄信销毁,竟是一直好好保存着,留到了今日。


    今日……


    几乎是心有感应般,她手下慌乱地去拿另一封书信。


    短短两行字。


    “信物就在这,那截衣袖你不会不认得吧?是因你而死的御史身上的,文书里记的东西你也忘不掉,那是你身上背负的八百人命的罪孽。”


    罪孽。


    她像是被这两个字刺痛一般,手下蓦然一松,文书悄无声息地落在脚下。


    书信的最下面写了寥寥数语。


    “今日午时,荆山湖下,晏青扶,本公子等着你来。”


    是黄奕。


    黄奕给的信。


    他手里竟还完整地留着那件事的线索。


    敢张扬无肆,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她面前,还把御史的文书交到她手里,就能清楚地表明。


    他不止这一个证据。


    他有恃无恐。


    但她……必须要去。


    晏青扶死死地攥着书信,蓦然阖上眼又睁开,匆匆朝付溱说。


    “跟我去一趟荆山湖……咳咳。”


    话没说完,一阵冷风灌进来,她低着头咳嗽了两声。


    “小姐身子还未好完,不如再等等再去?”


    付溱蹙眉说道。


    荆山湖处在西郊,就算在夏日也冷,凭晏青扶如今的样子,只怕去了半日,回来又要高热。


    “不行,就现在。”


    她斩钉截铁地发话,站起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又说。


    “我记得你的弓箭术极好?”


    “是还不错。”


    江南付家的弓箭手都能百步穿杨,他这话不算谦虚。


    “带一把弓箭,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转头将桌上的半截染血的衣袖放进锦盒里,连着那封信一起,她抓起往外走去。


    风吹过,撩起桌案下的桌布,一封半摊开的文书在下面若隐若现。


    付溱赶着马车一路往西而去,荆山湖处在城西偏僻的西郊,一向少有人来。


    马车停在西郊外,晏青扶就喊了停。


    “你不必跟着我去,在山中寻个地方……”


    晏青扶偏头对付溱吩咐了几句,看着付溱从面前消失,才稍稍平复了心绪,步子沉稳地往荆山湖走去。


    荆山湖下果然早站了人。


    只有黄奕一个。


    他穿着一身黑袍隐在树下,听见脚步声才回头。


    一见晏青扶,顿时眼中闪过几分恨意和狠辣。


    “四个月前联合容祁在云台寺算计我的时候,你也没想到我还有卷土重来的时候吧。”


    他冷笑着,居高临下地看晏青扶。


    她迎风站着,单薄瘦弱的身子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了。


    伤才刚好,一路奔波了这么长时间,面容隐约又有些发白,眉宇间也萦绕着几分莹白之色。


    但她面色依旧沉静,哪怕如今致命的弱点被对方拿捏在手里,也像曾经无数次看向黄奕一样,轻蔑又不屑。


    “你若真有本事能卷土重来,也不至于如今在这样旮旯的角落里和我谈条件。”


    黄奕能在这个时候用这东西引她出来,无非就两个原因。


    要么他和虞徵有往来,因着利益和虞徵联手,条件是她离开王府。


    要么他想利用自己,联系上他在京中的其他部下,或者是……为他谋些什么。


    她心中思忖着,便听见黄奕说。


    “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我的意思。”


    她静静地看着黄奕,只等他再说。


    眼前看似是黄奕占上风,但她若不露出端倪,让黄奕以为那件事早不是她的心魔,让他以为根本拿捏不住她的弱点,未必此事……没有翻盘的机会。


    “要么为我,从八王府将城防军和西郊军营的兵符从王府带出来,要么,顺着虞徵的意思,离开王府跟他去西域。”


    黄奕高高在上的语气充满了笃定,仿佛确信她一定会听一样。


    说罢,见她未有反应,黄奕忽然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阴冷地说。


    “不然……明日我手中所有关于那件事的证据,就通通会送到八王府,或者圣上桌案。”


    “你和黄信都出尔反尔惯了,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


    纵然早猜到他手中还有别的证据,但当他亲口说要把证据送到王府或是皇宫的时候,晏青扶还是眼神一颤,下意识低下头。


    “若不是父亲当年就防着你这个贱人,留了证据以待来日,如今我怎么还能好好站在那,拿着这些东西威胁你?”


    黄奕恨声说着,眼疾手快地赶在她话前补充。


    “晏青扶,你可别骗我说你不在意了,若是不在意,四月在云台寺,你那么急着杀我做什么?”


    为朝纲为大昭,这些理由纵然说得通,可黄奕知道,荆山湖的事是晏青扶的心魔。


    晏青扶袖中的手死死攥着,唇色抿到发白又松开,一双凤眸里的暗色和冷然,狠厉像是遮不住一般,通通展现在黄奕面前。


    “你明知道不是我做的。”


    话落在风里,轻飘飘的一吹就散。


    也像是她反驳的这句话一样无力,像是个笑话一般。


    果不其然,黄奕嗤笑一声。


    “不是你又怎样,证据说是你做的,御史的文册说是你做的,上面盖着先帝的玉印,荆山湖八百百姓的确因为你才没的命,不是你做的又怎么样?”


    他眼中的恶意倾泻而出,像玩味一样看着晏青扶已有些失措的神色,又慢慢地补充。


    “天下人都相信,是你做的,这就够了。”


    *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王府内,容祁办妥了皇宫的事一路回来,却没在小院看见晏青扶。


    “小姐不在?”


    “小姐又出去了。”


    楚嬷嬷说着,担忧地又补充道。


    “连早膳都没用。”


    什么事这样急切?这一天已经出去了两次了。


    容祁一边抬手推开门,一边朝外吩咐。


    “译岸,去看看小姐去哪了?”


    而他走近桌案边,刚落座,就察觉到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弯下身子将那份不起眼的文书捡起来,只以为是自己落下的,刚一打开,最下面一行短短的字映入眼帘。


    “陉帝五年,夏,西郊荆山湖遇大水,吏部黄信失职致八百百姓惨死于荆山湖外,帝大怒欲下旨处死,青相携五位朝廷重臣跪在乾清宫外死谏,遂保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