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君莫笑 二

作品:《万仞山

    凉州


    五月的凉州气温正好,街上的过往商客即便因为战事减少许多,也都已换上春日服饰,麻纺布衣,绫罗绸缎,素青水蓝,月白藕荷,将前段时间还死气沉沉的天水城装点得有了几分生机。


    其间,一身着茜色滚雪细纱长裙的年轻女子格外吸人眼球,她腰系一素色丝带,头簪玉兰点翠珠钗,青丝如瀑,身段修长,窈窕玲珑如溪边水仙。再看她容颜,蛾眉笼烟,双眸剪水,肤骨如玉,宛若九天神女。行路者无不回首注目。


    司马煜尴尴尬尬地跟在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早知如此招摇,他就不诓骗苏兰辞了。


    刚从成衣铺出来时,原本二人还是并肩走着,奈何看他们的人实在太多,司马煜不习惯像被当作奇珍异宝那样观看,苏兰辞在前面倒是款款走得很大方,他特意落后了两步,还是承接了不少从苏兰辞身上转移到她身上的视线。


    当时苏兰辞真以为司马煜是要依着她胡说的话,承认自己是短袖。哪知司马煜一个反手就诓她到成衣铺,请人将她打扮成女郎。她起头也抵抗了一番,无论如何也拗不过几个嬷嬷,只好放弃抵抗。


    此刻苏兰辞表面看似风平浪静,无波无澜,实则旁人的目光也让其感到十分窘迫。她对于司马煜的蛮横无礼,心中愤懑,决定无视他,面上却不显露出半分。


    司马煜跟在身后,时不时斜目瞟一眼苏兰辞。当苏兰辞身着女装站在他面前时,他有一刻似是忘记了呼吸,心也跟着狂跳了起来。一股酥麻自脚底慢慢升腾而起,将他的躯体冻结,好一会他才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这个时候该说点什么,司马煜从脑子的一片空白中慌乱抓住几个字眼,低低说了一句:“不曾想苏三的女装、竟如此惊艳,是我低估你了,”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走吧。”


    二人回到将军府,正遇到刚要出门的拂云,她一见到苏兰辞,眼前一亮,跑到苏兰辞跟前,兴奋道:“啊呀!这是哪里来的仙女,真好看!”


    苏兰辞转头瞥了一眼司马煜,见他没有什么表示,方才回头,露出一抹微笑,答道:“拂云,我是苏辞。”


    拂云闻言,瞪大了眼睛,惊讶道:“您是苏大人?您竟然是女子!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的男人呢!”


    “对了,小侯爷,我们家小姐正在找您呢,这会儿正在您院子里等着。”拂云这句话虽然是对司马煜说的,眼睛却没离开苏兰辞的脸。


    “好,本侯爷知道了。”司马煜心想,倒省得他自己去找人了。


    司马煜所住的小院中梨花已谢,梨树枝上新芽郁郁葱葱,或也可见枝端末梢那败完变黑的梨花。吴瑕和霍千峰两人相对坐于梨树下的石圆桌边,静候客人归来。


    司马煜行至门槛处,忽然站定,转身牵起苏兰辞的手,却不敢正眼看她,只微微低头,看着前方。苏兰辞一脸莫名其妙,欲挣脱之际,见前方吴瑕和霍千峰双双举目望来,便止住了动作。


    吴瑕一眼就看到司马煜和苏兰辞紧紧牵住的手,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只一眼就看明白了。她并不觉得有半点愤怒或者羞耻,只挑了一下眉毛,说道:“小侯爷,我们还是有默契的地方的。”


    “哦?”司马煜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霍千峰。


    吴瑕知道小侯爷误会了她和霍千峰的关系,这刚夸的默契瞬间化为泡影,连忙解释:“我与千峰可是清白的。”言下之意,便是司马煜与苏兰辞不清不白了。这种暗讽并不是吴瑕本意,她连忙找补:“我指的默契是我们都想解除婚约这件事。”


    苏兰辞心下懊恼,明白这一场戏竟是画蛇添足,虽然事实上她并未抢了别人的未婚夫,仍觉得十分心虚,想着这样欺骗吴瑕十分过意不去,不由得红了脸,语气带着歉意道:“吴瑕,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吴瑕本就不在意,她给了苏兰辞一个微笑:“苏辞,这件事我还要谢谢你,你道什么歉呢。”


    苏兰辞正准备坦白事实,司马煜给了一个眼神,忽然打断了她:“既如此,便再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苏兰辞:······


    吴瑕狡黠一笑:“怎么也是小侯爷对不起本小姐在先,这个人情日后我可是要讨回来的。”说着从怀里陶出一封信交给司马煜:“这封信就麻烦小侯爷替我呈献给圣上了。”


    “行。”司马煜答应得很干脆,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趁此机会顺便一起说明。”


    “小侯爷请讲。”


    “我二人已在此叨扰良久,如今局面稍定,太子那边也在催促,我们不日就要离开凉州回盛京。”


    “原来如此。小侯爷谦虚了,这次要不是你和苏辞帮忙,凉州都不一定能保住。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有报答的机会定然竭尽全力。”


    “有劳。”


    四人商谈完毕,吴瑕与霍千峰便先离开了。院中只剩下苏兰辞与司马煜二人,苏兰辞见吴霍两人已出了小院,立即抽回手,只留下一句“告辞”便匆匆回了书房。


    司马煜静静望着苏兰辞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荡漾的微笑。


    吴瑕和霍千峰从司马煜那里出来后,就一起去看望吴攸。自从醒来,得知自己一条腿残废后,吴攸就一直郁郁寡欢,有时脾气暴躁,乱扔东西。喝药或者吃饭时,他会忽然推开眼前的碗筷,面色阴沉,让所有人滚出去。


    容妈见吴攸这样的情形,忧心忡忡,吴攸是她带大的,相当于她半个儿子,时不时就去找陈圆雀,询问是否有方法可治好吴攸的腿。


    陈圆雀被吴妈烦的没法,只好让女萝日日去为吴攸针灸,正好也可练练女萝是针法。


    吴瑕和霍千峰进门时,女萝正在为吴攸施针,见到吴瑕和霍千峰,甜甜叫了一声“吴瑕姐姐,霍大哥”,并未停下手中动作,继续扎下一根针。


    “学医不过短短数日,女萝已经这么厉害了。”吴瑕夸赞道。


    女萝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没想到我能有今日,不久之前我还只是个任人轻贱的烟花女子,多亏了霍大哥,是他救了我,给了我新的生命。”


    “我也是误打误撞,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坚持和决心。”


    回想前事,众人皆大受触动。霍千峰心中所想,是暗自庆幸当日自己没有见识,无意间走错地方,阴差阳错救下女萝,改变了女萝是一生,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妙不可言。


    吴瑕所想,乃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的凉州虽然遭受重创,她爹也被敌人所捕,但是终有一日她定可以手刃仇人,救回亲爹。


    而吴攸所看到的,却是女萝一介弱女子,却能够在有限的条件下刻苦努力,向上而生,他内心激荡,不禁为自己连日来的颓废感到羞愧。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妹妹似乎即将出嫁,自己却从未过问,便开口问道:“阿瑕,你进京的准备如何了?”


    吴瑕听到兄长如此问,想到吴攸平时的严厉,心里发虚,她支支吾吾地说出自己所想所做,静静等待吴攸的责骂。


    吴攸静默良久,却一反常态,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话:“阿瑕,你比我勇敢,既然是你的决定,那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


    “兄长······”吴瑕对吴攸的表现感到十分意外,她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吴攸。


    “你别这样看我,我只是一条腿残废了,不是要死了。只是觉得你长大了,不该束缚着你,况且我又残废了,爹也······”吴攸说着低下头去,咬紧后槽牙。


    平复片刻,他又接着说下去:“就当作是哥哥自私,总之不管你做什么,哥哥都会支持你的。”


    吴瑕听到吴攸如此说,心中难过,不禁湿了眼眶,喃喃道:“哥哥,你放心·····”


    转眼便已到了出发的日子,吴瑕、霍千峰、杨知韫、女萝和容妈等人,甚至连颓丧多日,一直关在房内不出的吴攸也来送行。


    天水城墙上军旗猎猎,一众人立于其上,目送苏兰辞与司马煜。


    吴瑕仍着一身红衣,身姿挺拔,犹如一株坚韧的木槿花。她静静回想着昨晚与苏兰辞的彻夜长谈和二人间的约定,更觉心胸开阔。


    今日之我已不是昨日之我,因为今日之我已有了更为远大的理想。


    苏兰辞说:自古女子不入学,不为将相,有才者空守闺房,无才者任人践踏。你我二人既有相似的抱负,何不同上青云,相互扶持,我在盛京,一定助你一臂之力。往后来者,亦可效仿,从此这世间,方才真正有女子立足之地。


    她想做的事情原来不仅仅可以保护家人,保护一方百姓,更可谓为天下女子表率!


    吴瑕望着苏兰辞与司马煜所乘坐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天际边才下了城墙。她手里捏着苏兰辞赠予她的玉佩,一种全新的力量充满了她的全身。


    与此同时,苏兰辞坐于马车中,手里把玩着吴瑕回赠的红翡翠滴珠白玉簪,静静思考着回盛京后将要面对的难题--如何以女子身份当上一个官。


    司马煜坐在苏兰辞对面,问了好几遍这玉簪打哪儿来的,苏兰辞皆充耳不闻。他忽然起身将苏兰辞手中的玉簪抢过,苏兰辞这才幽幽抬头,淡淡地看着司马煜道:“还我。”


    “这玉簪哪儿来的?”


    “别人送的,送别礼。”自从女装事件后苏兰辞对司马煜的态度便淡了下来,她有充分理由怀疑司马煜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谁送的?为何我没有?”


    “或许是小侯爷人品太差了,不受欢迎。”


    “哼?我不信。”


    “小侯爷别忘了你刚刚取消了与人家的婚约。”苏兰辞说着起身欲去拿回白玉簪。


    行进中的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苏兰辞猝不及防,一把扑到了司马煜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