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尘香花尽旧雨重逢(4)

作品:《早已折腰

    【过去篇】


    “公主!公主!”公主的贴身婢女淑华在下面轻声叫喊着,“快下来,那么高,要是摔下来可就完蛋啦!”


    “嘘!你赶快回去,放心,我去去就回。”江楼月此时身子已经趴到了围墙上,一手抓着歪脖子树的枝干,冲仰着头的淑华眨了眨眼,然后便借力翻落到了外边儿的地面上,轻巧如燕。


    江楼月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后绕开了墙外巡视的侍卫。


    这几日夏日炎热,阿爹和阿娘带自己和弟弟来郊外行宫避暑,再过几日又正好是弟弟的生辰,听闻清平湾的萤虫多如繁星,她打算给嘉祐抓一些。


    当然,自己想偷跑出去玩,也是一部分的原因。


    清平湾萤虫长夜点灯,蝉声百叫不绝,江楼月最喜欢无事时跑到这儿来,一来这儿枝繁叶茂最是阴凉,叫上小厮搬出冰窖里的西瓜,咔嚓切开,冰凉有声,或是从井中取出凉酒,喝上一壶,一赏明月夜。二来这儿蝉声蝉声不止,听久了便多了困意,铺上一层褥子便可以酣睡一下午,是打发酷暑的好去处。


    那夜,她刚抓完一袋子萤虫,便靠着粗粗的树干坐下来。


    阿爹阿娘早上才会来寻她,于她来说,不如在此处多待一会儿,比严严实实的屋宇好了不知千倍百倍。她听着身边一阵不比一阵喧闹的蝉鸣,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太学中读书,那个一板一眼的夫子上课也是这般,无抑扬顿挫,声调平平很是无聊。


    她往前伏了伏身,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是蝉夫子!见面不识,是小女之过。”


    顿了一会儿,她又道,“不知夫子你讲的是什么,是孔儒的之乎者也呢,还是老子的道之道,反正我是听不懂的。你看你一天到晚地叫,嗓子不累的慌吗?”


    蝉夫子似乎还是不累,此起彼伏的叫喊着。


    江楼月却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果真是催眠大师蝉夫子,“夫子,哪天给你看看我在道德经背后画的大王八,比你好看些。”


    头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嗤笑声。


    江楼月的瞌睡虫都吓跑了,弹簧一般蹦起来,手放在腰间的剑上,“谁!出来!”


    蝉夫子仍旧聒噪地叫唤着,但江楼月却是大气也不敢喘了,脑袋里闪过无数画本中灵异鬼怪的画面,“本公主让你出来,听到没有!不管你是什么牛头马面,本公主都不怕你!”


    话毕,便听见树上窸窸窣窣的一阵动静,一个比江楼月高了一个头的男生从树上跳下来。


    江楼月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心想,这年头乞丐还会蹲人啊,专挑她这个公主来的地方。


    乞丐男孩看了江楼月一眼,“你是公主?公主会半夜跑出来抓萤虫,会在道德经背后画乌龟?”


    江楼月意识到刚刚所有的自言自语都被别人听见,气的满脸通红,”你是谁!”


    男孩转过脸,冷冷道,“不重要。”


    江楼月道,“本公主命令你,你现在须得把刚刚听见的全部忘掉!”


    男孩笑了一下,“我偏不。”


    这是哪里来的,来人啊,能不能把他抓了!


    突然,一声响亮的叫声响起,是男孩的肚子在叫。


    江楼月笑,“你是不是饿了?看你穿的破破烂烂,是不是被别人赶出家门了,好几天没吃上像样的饭菜了?”


    男孩似乎是在羞赧,没有吱声。


    江楼月翻了翻背在自己身上的包裹,掏出给自己准备的夜宵和凉酒,冲男孩招手,“喂,过来吃。”


    若是放到以后,江楼月碰到这种陌生人早就蹦得远远的了,可是当时的公主殿下并不是如此,也幸好碰到的方习,不是个坏人。


    “所以你真的是公主?”方习啃着鸡腿,又抿了一小口凉酒。


    “自然是。”江楼月点点头,“如何,好吃吧。”


    方习点点头,“原来你们北边,吃的是这样的。”


    “怎么,你是从南方来的?”


    “我爹是江南富商方显先,我自幼便在江南。”方习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变成这样还能有什么原因,我爹刚娶了第十八房小妾,早把他起家原配妻子的儿子遗忘在了八千里外,使得他被妾室欺辱,连家门都进不了。”


    “那你来北方做什么?”


    “找我舅舅,他在北方做生意,虽然没我爹做的好,但是还能求他收留。”方习道。


    江楼月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男儿有志在四方,你舅舅应该也有几年未曾见你了,你也说了他做的是小本生意,生活在长安尚且不易,未尝会好心收留你这个母系亲戚。要我说,你就应该杀回去,将你应得的都会拿回来!”


    方习笑了笑,“你确实是公主,没见过什么人情世故,公主觉得像我这般毫无背景,就算回去,怕是能留条性命都算幸运。”


    江楼月气极,“可我是公主啊!本公主帮你!”


    “公主打算怎么帮我?”


    “本公主去求父王,让他降一道旨,就说——将方显先的嫡长子身份坐实,如何?”


    方习愣愣,道,“陛下旨意,岂能玩笑?”


    江楼月不解,“如何不行,这本是事实,不过是多一道旨意罢了。你若是觉得这样亏欠我太多,答应我一个心愿也成。”


    方习只是摇头,“公主不可如此。”


    “我只是见不惯你忍辱吞声,为什么便不能让你父亲见到你,让他知道他的儿子是这般有实力?”


    “公主这样说,什么是实力呢?”方习道,“凭陛下的一道圣旨?”


    “那你要怎样?”江楼月叹气,“你父亲,也太不是东西。”


    方习轻轻笑起来,“有公主这般为我说话,我已经很高兴了。”


    “吃完了?”江楼月看了一眼他手中满满的鸡骨头,“要不我再回去给你拿一点?”


    “不用不用。”方习连忙摆手,“你还真不像公主,要不是你一直在说你是,我才不会信。”


    “我真是公主,我叫江楼月,往那边走没几步路就是行宫,这几日我是来避暑的。”江楼月解释道,“捉的萤虫也是给我皇弟的生辰礼物。”


    方习似乎有些相信,“公主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吗?”


    江楼月估摸着时间,“本想再坐一会儿的,但既然你催促我了,那我便现在走吧。“


    楼月站起身,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从腰间解下一块通体晶莹的玉佩,塞到方习手里,“既然相识一场,也算好朋友了。你白日里便去寻你那个舅舅吧,这是玉佩,可以换不少钱。明日这个时间,我再来清平湾寻你。”


    方习握着这块玉佩,看着江楼月转身,然后消失在萤虫的星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