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作品:《醉见花枝

    夜晚风大,即使搭了披风也还是让她有一丝冷意,便拉了拉披风,杳叶注意到她的动作,便说道:“小姐!咱快点回去吧,要是让药等你,怕是嬷嬷要把我和杳木骂死呢!”


    叶琴无奈点了点头。


    待回到自己的院子,叶琴便问道:“嬷嬷呢?”


    一旁的小丫鬟半低下头,回道:“嬷嬷还在小厨房。”


    叶琴嗯了声,直接回自己的屋子了,待杳木为她卸下披风后,叶琴就坐到梳妆台前,杳木偏头与旁边的丫鬟吩咐了两句,杳叶则站在了她身后为她卸下妆发,被杳木差遣下去的小丫鬟端了洗脸盆进来,叶琴掐着手腕上的佛珠,眼神有些飘忽。


    还是王嬷嬷的呼声让她回过神来,透过铜镜能看见王嬷嬷手上端着锦托稳当当的走进来,嘴上还喊着:“小姐,该吃药了。”


    杳木赶紧三两步上前将锦托接了过去,王嬷嬷又小心翼翼地将锦托上的药碗端起,递到叶琴面前。


    叶琴接过药碗柔声道:“这些事让丫鬟们干就行了。”王嬷嬷碰上与药有关的事情,必定事事亲为要知道,这药方中的一味药材叶家在南城的存货已经吃完了,今天才从北边运过来,药一煎就是一个多时辰,这一套活盯下来,大半天也就没了。


    王嬷嬷连连摆头,板着脸说道:“不行!老奴要是不盯着心里怎么能踏实?!”


    叶琴见她坚决,也就不去与她争辩了,放松了身体靠在榻上,修长如葱如玉的手指捏着药匙随意搅弄了两下,便舀起来一勺送入口中,有些烫嘴但还能忍受,某些药材的微甜清香霎时间充斥着她的口腔,一时间倒是心口舒畅了许多。


    她顺手就想放到一边,见王嬷嬷盯着自个,叶琴无奈,又端起了药碗,一口一口喝完了。


    王嬷嬷这才满意的退了出去,叶琴干脆把杳木杳叶二人也打发出去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叶琴望着眼前闪烁不明的灯火,无端升起了一抹惆怅,窗户早被丫鬟关得严实,透不进风来,但吹打在窗户上在这深夜仍发出呜呜的声响,


    一声叹。


    翌日,望心亭内。


    叶琴正和一墨衣女子下着棋,她和叶琴差不多的年纪,却是眉目狭长颇多一分凌厉,发间一根银簪斜插着,右手腕带着两个银镯子,显衬在一般女子少穿的墨色衣衫上倒是狠有些干练的感觉,叶琴眉目愈发柔和,轻声笑道:


    “秦韶,我赢了。”


    秦韶回以一笑,摩挲着指尖的一颗白棋,回道:“看来你真是好全了,下棋比以往更奇巧了,想必病时你就一心玩这个了。”


    叶琴也不恼,端起一旁的茶杯,浅酌一口,回道:“几月不见,你的嘴巴倒是更不饶人了。”


    秦韶哈哈一笑,说道:“都是小时候和你学的。”


    叶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亮丽的眼眸里流转万千,伸手去拾起桌面上的棋子,打趣说道:“你倒是又怪起我来了,你一大清早就来找我,难不成你也想问问那难民的事情?”


    秦韶撇撇嘴,也跟着去拾起白棋边说道:“那事儿牵扯的人够多了我凑什么热闹,这不是昨天你终于在外面露个脸了,所以今天我刚睁开眼我娘就逼我到你这来了。”眉头不禁皱了皱。


    叶琴重新下了一棋,轻声问道:“伯母想让我宽慰你?”却是极为肯定。


    秦韶冷哼一声,不予置否,哼道:“娘她自己都没放下呢!”


    叶琴看了她一眼,说道:“难不成你放下了?”


    秦韶捏着棋子的手一滞,脸色闪过一瞬的阴沉复又如常,只声音冷了些,说道:“他害我全家,于公于私,我都放不下。”


    两人说的是秦家曾经的养子,也是战乱时打开城门放敌军进城,重伤叶忠的漠北将领害得秦家一家上下几百口人蹲了两个月大狱的孙离清。


    叶琴挑眉,她清楚好友的性子,仍有些意味深长的回道:“哦?”


    秦韶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说道:“你可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他现在是漠北的大将军,于公于私,我也不能现在去漠北把他杀了报仇……”秦韶顿了片刻,下意识握紧了茶杯,抬头看向叶琴,声音不再不着调,说道,“所以我打算去西城,我家在那边有些产业,过个三五年,这事儿也该就这么过去了。”


    叶琴终于发自内心地露出一抹笑,说道:“也就是你心大了。”


    秦韶笑出了声,把烦闷从心口驱逐,说道:“不是我心大,只是我想得开,你看那些戏折子里都是些痴男怨女为情所困,我却知道抬头是蓝天,举目就是皑皑白雪覆盖的天山,草原上的骏马,山林里的小泉,有太多值得我去在意的,情情爱爱也就不算什么了,说来也多亏了他,不然我爹爹又怎么会答应我去西城呢?”


    她说这话时眼睛格外的亮丽,一个完全的,巨大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显得她多了份单纯的意味,竟吸引得叶琴移不开眼,她打趣儿着说道:“他们都说阿棋是展翅高飞的鹰,我看你倒更像。”也像一缕居无定所的清风,随性而动却从不停留。


    秦韶大笑一声,朗声说道:“可惜世人不识我秦韶!哈哈哈——”她话说得极为傲气,仿佛她真的是个才华横溢却不为人所知的狂妄书生。


    叶琴被她带得兴起,半分宠溺半分真心地说道:“幸好,我闻到了你这巷中酒的香味。”


    秦韶一愣,立马就又呵呵笑了起来,感叹道:“叶琴啊叶琴,也就你还肯顺着我了,这几个月,哪个见着我了不是绕着走,用那些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眼神瞧我,嘿!想看我的笑话,那还得等个几百年呢!”


    正是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二人望向长廊,原来是杳木来了,等她走到亭子口,福身行礼,就含笑着说道:“远远就听见小姐们的笑声了,小姐,要不要再送些茶点来?”见叶琴摇了头,杳木也不再多说,说起了正事来,“小姐,刚儿城主夫人送了请帖来,请您有时间去吃茶。”


    叶琴扭头与秦韶对上了眼,秦韶露出一抹笑,眉毛轻挑,颇有些眉飞色舞的意味说道:“你一出现,戏台子就搭起来了,这不,戏也开唱了。”


    叶琴剐了她一眼,差杳木下去了,微微颔首,才轻声对秦韶说道:“这场戏长的很,我唱完了新角儿就要上了。”


    秦韶思索着她的话,迷迷糊糊地好像明白了什么,微蹙眉,有些无奈的说道:“又要不太平了。”


    叶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又开口说道:“五天后我就得进京去了,这场戏,你我都是看不到结尾的了。”


    霎时间亭内就安静了下来,可不过安静了一刻秦韶就又打趣说道:“那今天怕不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叶琴轻笑一声,算是默认,说道:“只可惜不能再一起吃酒了……”


    有风吹过,湖面却依旧平静无波。


    秦韶啧了一声,故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颇为可惜的说道:“晏家二太太前两天请了戏班子开了一场戏,我偷着去看了几眼,那青衣身段唱腔倒是真不错,我还想着,等这段日子过去了,请你一齐去看他的戏去。”


    叶琴听她话,不禁微微蹙眉,想起来了这事,但因着城主敲打了晏家一番,这戏只唱了半天就消停了,叶琴也就没怎么在意,也知道秦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便与她说道:“你要是再这样随着性子来,总是要吃亏的。”


    秦韶嘿嘿一笑,说道:“我被我娘锁在家里好久,那些人又是那么个嘴脸,有这么个机会,那我肯定要去他们面前恶心他们一下,他们不舒心我就开心了,才不管那么多。”


    知道秦韶这是玩笑话,叶琴也就不去与她争辩,秦韶起身,拍拍手与叶琴说道:“都快到晌午了,我知道你这两天肯定忙,就不久留了,我娘也还等着我吃饭呢。”


    叶琴点了点头,起身送了秦韶两步,她凝视着好友离去的背影,那墨色衣袍是如此轻薄柔软,覆盖在一根挺拔坚韧的青竹身上,不知是绵软会化了傲骨,还是坚韧压过轻柔,叶琴不禁看的有些痴了,这个背影,或许此生她再也见不到了。


    直到那人走到了长廊中央,她才硬逼着自己垂下眼眸,敛去失态,正是这时,那墨色衣裙的少女终于停下了她的脚步,微微偏过头,露出半截肌肤和微翘的睫毛,沙哑的声音响起,她说道:


    “叶琴,此后你多保重。”


    有些话,说不得,说了便是错。


    倒不如,只一声保重,


    山水有相逢,日后多保重。


    叶琴无声的点了点头,手握在石桌的边缘,控制不住的用力导致手背暴起青筋,倒是更显得惨白,一滴泪无声滑下。


    少时好友,终要走向各自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