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乘一骑
作品:《沉沙》 元熙听见承影这样问尘烬师父,先是吓了一跳,也不敢追问,于是便直接沉默着将目光投向了上座的师父。
先皇后去世多年,在民间有来往商贾旅人讨论燕都京城中的达官贵人,说起来也是那些人在茶余饭后的一种消遣,如果真的说是言论妨碍到京中的贵人,也是根本不可能。
但是承影身为当今皇帝的亲弟弟,方才看着尘烬师父应该是听出了承影说的兄长的发妻就是先皇后,那承影的身份应该已经被对方猜出来了。
如今承影又那样问对方是否和先皇后有关系,实在是十分失礼。
但是话说回来,他们两人本来就是来询问这位尘烬师父关于史明霄与朝外的事情,本来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向对方询问。连带着元熙一进这庵堂就假意向对面的史夫人下拜求师的无奈之举。承影那般举动说会来,除却失礼倒也是合理举动。
“这位施主,您请慎言!”没等来上座的史夫人回答承影的问题,史夫人身后的随侍便直接给了承影一个凶悍的眼神。
身经百战的楚王殿下自认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尼姑而心存胆怯,于是他有打算直接开口向这位自称是“尘烬”的史夫人直接询问。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元熙看见承影面上的神色已经将对方的接下来的举动猜出了十之七八。但任由承影这样直接质问一个远离京师多年的高官夫人实在略微有些不妥。
于是元熙连忙上前,温声朝着这位尘烬师父询问:“师父,我们此来却是是有一些疑惑需要向您求教,且仅有您一人可解……”
其实就算是面对承影的质问,史夫人的脸上依旧是不见任何的表情变化,她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平静,元熙敬佩尘烬尘烬,这位夫人应该是真正做到了尘缘烬灭,平静的不只有她的面上表情,这位夫人的内心世界应当也是十分平静,元熙又央求着对尘烬师父道:“还请师父赐教……”
一阵寂静之后,元熙觉得这位师父大约是不会告诉他们了。正在元熙准备拉上承影准备离开的时候。
这位上座的史夫人或者叫尘烬大师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们问的事情,我可以尽数告知,只是希望二位听完之后立刻离开我这尘烬庵,日后也不要再踏足。”
元熙和承影连忙点头以示同意。
这位尘烬师父又让两人坐下,并且命两位侍女给元熙和承影道了水,又等了片刻之后,她才沉沉开口对来人说道:“这位王爷,我虽然不知道您的身份,但我这个出家人实在是不想拜你们这些京中的贵人,既然是你们有疑相寻,我就直接说了,当是圆了失礼之举。”
尘烬她也是浅浅抿了一口盏中的清水,然后继续缓缓说道:“贫尼与先皇后洛时除了长相一般无二,并没有任何关系。此事我从头讲于你们听,今生再说最后一遭……”
这话终于让元熙松了口气,她看向承影明显的发现承影原本紧张的神色有了裂痕,缓和之后,两人才又聚精会神地继续看向尘烬师父。
只听上座之人继续开口:“尚书大人年轻之时曾经去朝外远游,因山中狼群落单,险些被狼群生吞活剥。只亏当时还年幼的朝外公主洛时恰巧路过搭救,尚书才保住一条性命……”
元熙听得目瞪口呆,承影也是十分震惊,他的皇嫂,先皇后洛时在嫁给当今圣上之前居然还有这般羁绊。
终究是元熙的好奇心更为强烈,她迫不及待朝尘烬师父问道:“师父,那然后呢?”
“当时,朝外与玄商关系和睦,被立为太子的当今圣上已然答应朝外迎娶洛时公主为正妻。但是尚书并不知晓公主已经定下婚事,他对这位容色绝佳且武艺超群的异族公主一见钟情,在回到玄商之后更是念念不忘,直到当时的太子殿下成婚大宴东宫,尚书大人在婚礼见到一袭红色嫁衣的心上人……”
听到这些令人震惊的往事,元熙只感觉造化弄人,但细细想来,那位洛时公主以当时并不喜欢史明宵的。只是史尚书单方面的暗恋……
元熙不禁将自己的疑问脱口而出:“那公主应当未必对玄商的尚书大人有意,是否尽是尚书的一厢情愿?”
听到尘烬如今都不肯称呼往日的夫君名讳,元熙也就不提。她其实也不愿再叫谢庆的名字,这种感觉还真是感同身受,十分亲切。
只听上座之人又缓了片刻之后又开口道:“原本是这般的,后来尚书南巡景陵县,在一只商船之上与我得见,当时他就动了以我做替身的念头,这些也都是我后来知晓的。”
一旁的元熙和承影听得入神,在尘烬师父止住话语的时候本不想打断,但承影还是低头向这位前史夫人道了歉:“尘烬大师,我们实在是多有叨扰!抱歉!”
“无妨事情都过去了,那时候他设计求娶我,但是我母亲并不想让我远嫁他乡,她认为权贵之人不免三妻四妾,更是怕我委屈,我当时是听劝阻的,没有同意尚书的提亲,家中的父兄也是支持我们母女的意思。”这位尘烬大师说到此处面容之上浮现出了无尽的伤感之情。
有时候求取真相或许真的需要将别人的伤疤狠狠揭开,但是承影和元熙既然来了呈天府,也见到了尘烬大师,箭在弦上,也只能继续眼下的交谈。至于往后,他们两人没有多做言语,皆在心中默默答应了尘烬说的日后再不打扰,但如果史夫人所说的都是实情,日后也无需再做打扰。
“往后其余细节我便不同两位贵人多说了,他为了让我无路可退只能嫁给他亲手杀了我的父母兄长,婚后本也十分和睦,只是忽冷忽热,偶尔打骂,我在我的儿子六岁的时候知晓了昔年的一切,那时候先皇后薨世,尚书对我动辄打骂,我的儿子也不认我,更是告诉我不过是一届替身……”
知晓了实情的元熙和承影对这位史夫人的经历感到无限惋惜,原本好生生的南方商贾之女。如今却是无家可归。
“我会些经商手段,在父兄逝世之后,将原本的家产尽数变卖,辛亏当年清醒,握住了全部的银两,如今仅想经卷常伴,此生再无它求……”
话说完之后,尘烬师父便下了逐客令,元熙和承影在再三向尘烬师父表示歉意之后,才出门牵上马准备离开。
承影看着在马上发呆的元熙,脸上浮现出几分浅笑,随后驾马离元熙近了一些,抬手,伸出中指,轻轻蹭了蹭元熙的鼻尖,元熙这时候才从自己的神思之中回过神。
意识到承影方才的举动,元熙不禁感觉脸颊又有些发烫,于是便将自己心中所想说给承影:“王爷,王,兄长,我有些想法,要说与你听。”
于是他们两人开始骑着马缓缓向前走,边走元熙边向承影说着自己的一些猜测:“史明宵暗恋先皇后,是不是会因为洛时皇后而与朝外勾结?”
“你如此聪慧,在下所见略同,定然是史明宵暗中和朝外如今的掌权者洛温传递消息,但是否是史明宵直接陷害威远将军还是有待探查……”承影收回手继续同元熙并肩前行,好像这样两人的猜想便也可以在同一水平线之上。
“但是宫中早有传闻,当年的皇嫂并非寿终正寝,且朝外人身体健壮,鲜少见会因为来燕都水土不服,但还是在皇帝登基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连个子女都不曾留下。可见是死于他人暗害……”因为身处野外,承影说着这样的惊天秘闻也并未将自己的声调放低,倒是听得元熙一愣。
元熙也随口接住话头道:“我在东羊郡之时,于百姓之间听闻过谢皇后有很大嫌疑……”
说完才发现自己在说对方亲嫂子的元熙,直接用手捂住了嘴,又顺手带上围帽,将整个人遮得十分严实。再怎么一口一个兄长叫的亲热,元熙也不可能真的就成了承影的妹妹,皇家的人,毕竟都是一体,她这样莽撞将心内所想直接说出口恐怕是会让她和承影的关系疏离。
但是当元熙再次听到承影的话便发觉是她想多了。
“我也觉得是谢皇后害了先皇后,我母妃也曾说过谢皇后面上看着端庄醇厚,内里大约是十分无德,她希望我日后娶妻不要同皇兄一般不辨良人。”
元熙感觉自己像是听见了不得了的事情,原来百姓之间的传闻居然都是真的,果然没有空穴来风,三人实际上也成不了虎,万事应当都是有个源头的。
久居宫中的太妃都看出来谢皇后无德,那极有可能就是她因为自身妒忌洛皇后而暗中要了这位朝外公主的性命。外族公主死在玄商终究是玄商之过,洛温想为他姐姐报仇于公于私都想得通,史明宵应当是在大局之前选择了站在洛时的这一侧。
那这位史尚书岂不是在朝中折服多年,如今在呈天府同朝外传递消息,若不是公主无意中和他新娶的夫人闲聊之时无意发觉,即便是威远将军和楚王殿下在从战场之上再如何勇猛杀敌,这玄商的天下恐怕迟早也会拱手他人。
元熙不禁悲戚,又想起来自己的父兄就是因为这样的叛徒尸骨无存,回想之间竟然没有觉察地落下泪来。
刚巧有风吹来,吹落了元熙地围帽,围帽落在身后,仅有一根未系紧的带子将其缀在元熙的脑后,承影看过来的时候便发现元熙原本白皙的脸庞之上就这样挂着两行清泪,连带着眼圈发红,面容委屈。
他赶紧上前掏出怀中的帕子擦干元熙的泪水:“也不是一是片刻就能了的,怎么哭了?”
元熙抽泣着不想说话,心想,是这样的,为元家平凡不是一是片刻的事情。
顿感更加委屈,明明是忠臣,一生都为朝廷效力,最后偏偏死在那等宵小之手。于是元熙心中的某根弦就此绷断,越想越难过,开始崩溃大哭。
承影感觉是方才他的话语刺激到了元熙,于是便一个翻身坐在了元熙的马上,从身后将元熙护住,似乎是要为她挡住风霜。
他再次擦去她脸颊之上的泪水,凑近元熙的耳朵低声说道:“你,听到我说要娶妻为什么这般难过?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