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偶遇
作品:《沉沙》 承影一马当先,元熙便策马紧紧跟随,他们在燕都城中行的比较缓慢,只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甚至有时候路过拥挤的街道路段,承影会让元熙和自己一同牵着马匹,轻轻走过,不想让太多人注意他们两人。两人断断续续走了一程,终于从燕都城的北门出了城。
一出京城,承影就朝元熙大喊:“终于出来了,这下便可放心跑了!”
元熙看不清围帽之下承影的神情,猜测着承影应当是十分喜欢这种策马扬鞭之感的。于是也未做多言语,直接挥动马鞭,对着坐骑高喊一声:“驾!”
于是燕都城的守城卫军便看见带着一黑一白帽子的两名侠客,那二人出了燕都城,像是出了囚笼的凶猛灵兽,互相攀比着彼此的追风之速。起先是雪白的那位侠士当先,后来皂色的侠士似乎是不甘落后激励追赶,终于又一次居于前列。
下午的阳光不似中午那般温暖,而且越往北边走便会愈发寒凉,两人穿戴得十分厚实,驾马疾驰倒也不觉寒冷。
只是越走越感觉出来的太过匆忙,大过年的路上也不见又旅店客栈,晚间投宿怕是成了问题。
马儿驻足的片刻元熙看见远处像是有点点火光,火光照亮冰封的河面,给冬日的黄昏沾上了一二温暖之色:“兄长,前方像是一条河,我记得那河应当是遗沙江的支流,名字应当叫封河!”
承影握着缰绳的手也跟着松了松,对元熙道:“那处应当是有村落,不若寻一户人家落脚一日,多给人家些银两,希望不怕叨扰……”
一路走来黄昏将近,承影担心天黑了会骤然变冷秒,他见过元熙手上的冻疮,也不希望元熙再次受寒,便催促着加快了行程。
但是当他们二人策马走过河上之桥,便远远地便听见由远及近的嘈杂之声,此间还夹杂着似乎是小儿的哭喊求饶。
走近了,承影便发现有一群村民打扮的人,将一个周身用麻绳紧紧绑缚的十三四岁的小男孩直接丢进了结着冰的封河之中。元熙看着那结着冰的河水,虽然有些地方没有完全结冰,但是霜寒之意仍是从眸中直接刺入心中。
那少年高声叫喊,带着些呈天府这边人家的口音,但是他的嘴巴像是刚刚被人用布团子堵了个严实,之后的叫喊之声,更是被寒冷的江水淹没殆尽。
那些村民看着被抛进冰冷河水之中的少年,眼神无不阴冷可怖远远胜过霜雪寒天,极尽仇视,众人皆是满目凶光像是看待一件十恶不赦的恶人一般。
将少年狠狠抛下之后,原本聚集的人便径直散开,急促逃开。有个上了岁数的长者落后了两步,回头看。元熙原以为,这人年纪大了,会心软将少年带回去,却不想,这位老者只是弯腰轻轻抚摸地上呆立不动的一条家犬,随后牵上不愿离去的黑狗,也直接离开了。
元熙和承影并未等那些村民走远,便直接飞身去往河水之上,踏着桥上的矮柱飞身上前,到了对岸轻踏薄冰在水上极速前行。等到两人来在那少年落水之处,元熙本打算直接将落水的少年捞起来,但不曾料到承影比她更快,先她一步将人救起。
承影知晓元熙不会见死不救,否则他此刻也不会站在这里了。只是及近黄昏,有些寒凉,他不希望元熙趟这趟冰水,所以便尽了最大力气,终于先元熙一步救起了落水的少年。
等到两人都到了对岸,他们原本骑来的一双马也踢踢踏踏自己过了桥。
但是方才二人一番动作直接让还未走远的呈天府当地的村民震惊原地,呆若木鸡。
土生土长的居民虽然也见过那些身上带着蹩脚功夫的乡间恶霸,有的人也见过来往的集市杂耍。但是就元熙和承影这般拥有上乘武功的真正高手,那些村民还是第一次有幸见到。
承影救起那落水少年,将人暂时放在地上,一手将他口中塞着的布团扯了出来。那少年应该是被冻得声音颤颤抖抖喊着冷,疼……
喑哑的嗓音被极寒的冰水摧残,人心可怖。元熙不懂那些人为何会把少年丢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只是快速上前,迅速给少年把脉,顺带着查看少年的面色。
身着一身玄色常服的楚王殿下直接将少年交给元熙照顾,那些远去的村民又折返回来,或许是因为对绝对武力的敬畏,又或许良心上受到了一星半点的自责之情。
他们无不携带者惊恐的目光,就这样在冬日的残阳中接连下跪,直直看向承影。
楚王殿下身份高贵,也受得起普通乡民的跪拜。但是那些村民口中所言及的并不是承影昔日所听到的诸如“请楚王殿下安”,抑或是“千岁”等等那般言语。
乡民们从开始时的直视,逐渐变得低头,但他们都在说“请求天神保佑”、“请求饶恕”!
不远处的元熙也将村民们的话语听得清楚,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过少年只是被冻着了些许,颊侧手臂各处被冰渣划伤,伤口被元熙用按压的法子已然止住血,其余并无大碍。
承影看着元熙扶着少年向他走来,连忙就过来这个受伤的孩子。虽然想着不让元熙受冻,但是一番折腾下来,元熙的衣服还是带了些水迹。
楚王殿下用带着怒气的声音开始质问匍匐在地上的那些村面,磁性的嗓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厉声对那些人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将一个孩子扔进寒冷的封河之中?”
那些村民哪里见过承影这样的架势,直接就被吓呆了。一个两个的接着跪在地上,没有人出声,没有人敢言语。
承影扶着那少年,元熙意识到可能是承影吓到了这些村民,于是干脆摘下来了围帽,直接放缓语气询问那些人:“天寒地冻,诸位不妨先起身,哪位可以说明方才为何将这位小兄弟扔进水中?他小小年纪究竟是犯下了什么恶行?”
有一位老者终于从方才的惶惶无措中缓缓从地上起身,嘴里还在神神叨叨着天女鬼王,站稳之后,狠狠地揉了揉双眼,好像才终于看清了对面的一双男女。
片刻之后,终于有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发声:“他是妖物,要索人性命,战乱四起怕也是与他有关,所以我们这也是为民除害……”
承影一双冰冷的凤眸,像是阴冷的剑戟直直刺入那人的躯体:“放肆!分明是个少年,何来妖魔之说?”
惊吓之间又有一二村民吓得直接给承影跪了下来,原本说话之人亦是颤颤巍巍不敢再有言语。
元熙连忙上前轻轻拂了拂承影的后背,等她感觉承影原本紧绷的神情稍微有了松动,才与承影略开了一些距离。
霜雪未消,冷风拂面。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元熙还是希望赶紧将少年身上的湿气尽快驱散。封河是遗沙江的支流,夕去年来,还不见春光回暖,尚未成年之人虽然生命力顽强,但是就这么僵持,不明真相,也不是十分妥帖的举动。
况且即便是玄商的重罪之人,在入得刑场之前的牢狱之间,基本的衣食也是应得之物。
看了一眼嫉恶如仇的承影殿下,元熙也是十分疑惑这般情状。事情尚未明了,但是人们总会不自觉地将心间的秤砣兀自偏向弱势的一方,但她好像是又十分确定无辜之人需要给予帮扶,就像当初她在遗沙江上救起快要冻死的承影一般。
于是,元熙便上前与那带头的老者打了个照面,温婉的嗓音轻轻开口,与对面之人商量道:“老先生,您……我们本是路过此处的行医游侠,见不得这样的孩子命丧冷泉,请您暂且饶恕这孩子的性命。如果他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不妨移交呈天官府,给乡亲讨回公道?”
那少年靠在承影身侧,元熙回头看他时,他已经全然苏醒,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是要发出声音,但好像又被无形的魔掌严实盖覆,呜呜咽咽之声传到元熙耳中,她亦并不能判别对方所言具体为何。于是又补充说:“孩子可能有不懂事之处,但是却是并非妖魔,若不然冰冻之下怎会如此窘迫?”
她想进一步确认少年具体说了什么,却又听见承影那不容抗拒的嗓音,带着些许愤懑传来:“先寻个处所安置,你跟着我们讲述事情究竟为何?”
绕过弯曲的乡间小路,一旁有其余小儿互相嬉戏,见得高大的承影扶着瘦弱的少年亦步亦趋朝着他们的村子走来,不免三三两两跑开。
村口硕大的松木在寒冷的北风之中身形已然挺立,树皮略显干枯,但树冠却是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暗绿之色,其余的草木不见半分生机,亦如此番带着元熙他们来到此处的一众村民,那些人眼中有恐惧之色,有蓦然之感,甚至有一二妇人因着寒冷瑟缩,却独独不见对少年的关心之情。
一路上承影和那个长者略有交流,得知此处是呈天府境内的一处小村落,名为宋家庄。村中因为今年的战事几乎已经没有了成年男子,那被众人抛进水中的少年名字叫做宋雨,其他的事情承影并未再向对方询问。
元熙看着披着黑色斗篷的承影回头看了看她,让一侧的宋雨先自己走,楚王殿下则是抬手将自己的斗篷解开,而后便直接取了下来,大手一挥将斗篷直接罩在了元熙的肩上。
对上元熙错愕的目光,承影偏过头轻咳一声,对她道:“乡间小路稍有绵长,走得有些热了,你先替我披着。”
给元熙系完斗篷,承影便直接又回头扶起宋雨,跟随那些宋家庄的村面向前走。
微微愣住的元熙感觉了一下,只觉外界寒风呼啸,严寒未熄,紧了紧衣领,牵着两匹马继续跟随众人的脚步向前走去。
宋家庄只能说是玄商境内最为普通的村落,因为紧挨着封河先前倒也是有些小型 的商船往来,但是因为近些年来朝外对玄商的觊觎之心越发不加掩饰,于是前去朝外经商的人先是渐渐减少,而后的几年别直接不从此处经过了。
有一个好心的大婶因为脚步慢了些,于是便和牵着马的元熙说起了村中的往事。元熙看着村口破旧的驿站,以及村民们眼中慢慢的哀伤之情并未在言语之上加以安慰。
天变了,以往从事纤夫货运的,还有开小客栈的壮士纷纷被抓去参了军,许多人在征战中不见消息。
村中所剩的仅是些老弱妇孺,仅仅靠着耕田捕鱼聊以度日,光景更是一年不如一年……
在那老婶子的絮絮叨叨之中,元熙和承影被一众村民带到了一处稍大的土砖堆砌的寻常庭院,随后便一同入了屋。
一进屋承影便十分不耐烦催促那村中长者说明事态原委,迫于承影的不怒自威的架势实在是骇人,那战栗着的老者只是看着对面之人不敢开口。
一旁的另一位老人看了看承影又看了一眼元熙,终于在良心的谴责之下轻轻开了口。
“宋叔公,宋雨这小子咱们也是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不像是叔公说的那般,我看还是不要……”
元熙看着周围的一切,只是轻轻将小小的宋雨少年安顿在一侧,然后回来听此间的谈话。
那位老人又继续开口:“这事吧,原本是蹊跷……”
接下来本来急着前去沉渊嶂探寻史尚书线索的两人,也并未急着迅速离去。元熙看向承影,暗中表示此处可以作为夜间歇脚之处,明日再启程也可以。
承影因为周围陌生人的存在只是伸手将元熙稍微显得有些松动的斗篷系带紧了紧,随后便朝着元熙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此番决定。
于是他们两人便知道了宋雨小少年的不寻常经历。
宋雨本也是一个身世凄惨的小少年,儿时他娘亲为了生他难产而死。后来他父亲成了封河之上的一名纤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本也生计无忧。后来因为夏日洪水,商人重利,重金雇佣纤夫拉货,奈何风雨无情,一个雷电之夜他爹意外死在了遗沙江之上,之后就仅留宋雨一人活在时间……
宋叔公算是这一方的老人,担任族长一职。出于善心留得宋雨在身边做日常洒扫。但是在宋叔公给了宋雨一条生路之后宋叔公的家中就屡屡发生怪事,宋叔公在多番惊吓之下,不知所措,怀疑宋雨是妖魔,只能带来不详。
听着那些无稽之谈,承影感觉十分恼怒还是紧紧压着不让自己爆发,元熙则是只觉得甚是可笑,于是便开口询问:“你们不喜欢的孩子,便非得要夺走他的性命吗?”
正主宋叔公终于还是开口对承影和元熙道:“我如今想来,宋雨也是无甚恶行的。确实不该直接将他祭给河神,来祈求河神保佑宋家庄的安宁!”
宋叔公的那口子开口对元熙他们道:“侠士,宋雨来了院子,确实是发生了诸多怪异之事。”
于是这位大婶便滔滔不绝说起了他们认为的怪事,说是宋雨扶着宋叔公散步,宋叔公却看见了死了好多年的村中老先生,随后便直接昏了过去,宋雨不假辞色,直接说他并未看见叔公所见。
这样的事情接连出现,叔公的儿子死在沙场,并未归还,仅有宋雨侧。后来宋叔公家丢了一吊钱,更是疑心宋雨偷钱,便直接联系一众村民准备将宋雨扔进封河祭河神,以期待新岁万事太平,无灾无患。
此时的宋雨也是完全清醒,惨白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嘴里的声音也清楚了起来,元熙听得分明,他在一遍遍重复:“我没有,不是,不是……”
承影动之以理,对此地一众愚民进行了耐心的教育:“天下自有安定之日,并非是杀死一个无辜的孩子便可以使得天下太平!”
元熙则是对宋叔公所言之事存着三分怀疑,七分不屑,但是她就着自小学习的医术,只感觉宋叔公应当是年纪大了,身上出了些毛病。以往所见极有可能是幻觉,而关于银钱遗失之事……
她还是上前不由分说地给宋叔公把起了脉,垂暮之人脉象不似年轻人那般沉稳有力,虚浮的脉象彰显着这位迟暮老人的半生风雨。
细细查探之下元熙终于感觉她知晓了真相,她看向承影英俊的面庞之上还是沾着几分薄怒,于是回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看着逐渐放松的承影。
元熙不禁想承影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王爷,精通六韬三略,武艺高强,久经沙场,制敌纵横。对于宋家庄这些普通的村民仍是十分有耐心地为无辜少年伸冤,救人于水火。
她在查明这位宋叔公的身体状况之后直接开口道:“这位叔公,你因着年岁大得了一种病,名为‘不慧’,此病会使得你逐渐记性变差、健忘,偶有幻觉……”
在一众乡民惊诧的目光中,元熙的不大的声音穿过所有的角落,将众人拉进了一个现实却又稍显惊异的氛围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