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作品:《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赵文心头一紧,首先飞速承认自己照顾不利的错误。


    紧接着飞快地将这两日张婴的行程,尤其是刚刚发生的冲突,不带任何偏好地仔细说了一遍。


    说完,宫殿内寂静了许久。


    久到赵文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瞟,恰好见到陛下单手紧紧地握住剑柄,另一只手几乎能将竹简捏断,似乎正在克制内心极度的愤怒。


    他连忙低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赵文并未感知错。


    嬴政的心情相当的不美妙。


    今日赵兴递上来的情报,抛开里面的猜测、废话和细末枝节。


    就是三个要点。


    “婴公子的身份有宗族二次修改、登记,但相关官吏在这一年间陆续死亡。”


    “扶苏、公子高、公子寒府邸,都曾有一个孩子,皆因出生残疾而被杀,其中,公子高与扶苏的幼子,母不详,并未被记录在案。”


    “六国余孽曾在两年前数次引发几家大火,烧毁大多相关线索。”


    ……


    虽没有直接下定论,但字里行间的意思很明显。


    张婴是蒙家人的概率较低,虽然无法断定是哪一位皇子的后代,但基本判断是嬴氏王族血脉。


    ……


    嬴政作为一个横扫天下,睥睨六国余孽的当今霸主。


    正志得意满,却发现自己的孙子被六国余孽阴谋坑害,险些丧命。


    怎么会不愤怒。


    ……


    良久,嬴政的嗓音才平稳地响起。


    “楚国,熊家……既是私斗,责三十大板,闭门思过。”


    赵文愣住了。


    熊公子作为挨打的对象,居然还要被责打三十大板,熊家只怕是会要闹啊!


    但赵文回想起陛下之前锐利如刀的气势,立马怂怂地点头。


    “樊家子,护……人有功,见义勇为者,奖二甲。”


    “你让赵高,不。”


    嬴政的嗓音透着些寒意,“就你去盯着执行。”


    赵文暗暗咋舌,这,这是完全不遮掩的偏心啊!


    两个当事人,一个被迁怒打板子,另一个因爱屋及乌,被奖励普通人家两百亩地一年的总收成。


    “是。”


    赵文刚准备走,又被嬴政喊住。


    “去请徐仙师……不。”


    嬴政起身,沉吟片刻道,“去唤韩方士过来。”


    “是,陛下。”


    ……


    ……


    数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晚。


    往日寂静的少府炼丹区,如今却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嘶!那小子着实可恶。”


    一名方士顶着两只熊猫眼,几乎是歪着脖子在说话,“若非我上前一步挡住那屠户之子,只怕熊公子命都会断送!”


    “嘶!”其余方士几乎倒抽一口凉气。


    某悲伤春秋的方士甚至上前一步,呜呼哀哉好久,再愤怒道:“上书,我们必须上书!这是欺我们方士无人,得告诉徐师尊,启奏陛下。”


    众人面面相觑,并未表态。


    熊公子捂着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脸颊,脸色阴沉:“有劳各位,事后熊家必有重谢。”


    “对!必须去!我听说韩师兄刚还被陛下召见,肯定是要安抚我等。”


    “啊,居然能被陛下召见,那定是要为熊公子出头了!”


    “熊公子太可怜,明明是清理师门,竟遭遇匪徒。”


    围着熊公子的方士们义愤填膺,挽起袖子。前坪周围的屋里,还有些方士推开窗户、或者拉开门缝,一脸蠢蠢欲动。


    众人正激动地互相分摊伸冤任务。


    一群落地无声的宫卫、内侍们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大门。


    他们如摩西分海一般分两排站好。


    之前被他们念叨在嘴里的韩方士耷拉着脸,有气无力地走进来,谁都不搭理,看到熊公子还瞪了一眼,然后“啪”地关上门。


    再之后,一张用来处罚人的长条板子被搬了进来。


    方士们一愣,安静如鸡。


    熊公子蓦然起身,因为最后走进来的人居然是赵文。


    他心里升起一丝丝凉意。


    “熊公子。”


    赵文虽不高,但当他用下颚线看人时,给足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陛下有令,私斗,责三十大板。请吧。”


    “什么!这不,不可能!”


    熊公子瞳孔地震,他可是受害者,皇帝怎么可能如此是非不分,“你假传,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动作利索的宫卫们锁住四肢,如抓拼命折腾的小鸡仔一样,轻松压制在木板上捆绑好。


    紧接着,一位身着灰色麻衣,身形有些佝偻的壮汉拿起厚厚的板子。


    “砰砰砰!”开始击打。


    “啊,我,我不服!我,我可是哎呦熊公子,哎呦……”


    “呜呜……那贱人也,他们也处罚吗,赀刑吗?”


    “呜呜……救我。”


    ……


    伴随着有节奏的击打声,熊公子的声音也渐渐变低。


    原本还群情激奋的方士们,本来就身处屋里的立刻将门窗都关好,留在外面跑不赢的纷纷低头,恨不得能缩到地缝里去。


    赵文眉毛不动,上了陛下的黑本本,日后还有的磨。


    ……


    熊公子被打板子这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少府。


    正在沐浴、焚香,更衣,为祠堂春祭做准备的徐福,也被名下弟子打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遍。


    在听到韩方士被陛下召见,竟是要他编辑一本有关《炼丹》危害案件合册,好劝导幼儿不要迷恋丹药时。


    徐福都惊讶得控制不住表情。


    “那稚子可是……弓字张,单名,婴?”


    “师尊所言正是。”


    那弟子眼前一亮,“师父,熊公子受伤,这炼丹的赌约又……”


    “还什么炼丹赌约。陛下压根不想让小公子接触炼丹。”


    徐福轻轻摇了摇头,秦国并不是一个崇尚巫医、丹药的国家。


    实际上,自商鞅变法以来,秦朝立法,严禁任何丹药流传在市面上。


    连张仪想给晚年的秦惠王请方士止痛,都只敢偷偷来。像是孝文王,庄襄王晚年疾病缠身,也不曾用过丹药。


    若不是前几年他得到赵高举荐,数次医治嬴政头疾有功,根本不可能进咸阳王城。


    “啊!”那弟子也慌了,“那师父,那可如何是好。这……”


    徐福仙风道骨地摸了摸长胡须,沉吟片刻道:“你们不要妄动,明日春祭,我且先见见他再说。”


    这回春祭改了形式,难道是为了他?


    ……


    ……


    天色越发晚。


    张婴三人在炼丹房捣鼓了将近五个时辰。


    浑身上下弄得脏兮兮。


    也不知是秦朝纯天然的卤水更强,还是天气气候不对,四个时辰时,这豆腐就成型得差不多了。


    胖少年和小姑娘将炼丹炉又一次合上。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看向案几上一份有些碎和水的热腾腾的豆腐,又看向不远处的小小人。


    此时张婴正捧着小脸静静地坐着,见他们看过来,立刻给他们一个大大的笑容。


    蹲在张婴身侧的大黄犬,正埋着头在狗盆里啃着什么,忽然敏锐地抬头,嘴角还带着白色的沫,它的尾巴矜持地甩了甩,一副高冷不可轻触的模样。


    胖少年忍住抚摸狗头的手,忍不住问:“阿弟,你,你真要吃?”


    “嗯。”


    张婴露出天真的表情,不说打败方士的契机,他自己也很爱吃各种做法的豆腐,尤其秦朝这食物匮乏的地方,他还真的怀念,“阿黄吃了,我也吃。”


    胖少年闻言一哽,听着有些不得劲。


    他开口道:“阿弟,那,那是狗在吃。舒妹你,你如何看?”


    小姑娘皱起小脸,开口道:“阿婴,阿父说过,丹药带着个药字,正所谓是药三分毒,不宜吃。”


    “嗯嗯。”


    张婴扬起一张天真的小脸,小手拍拍大黄犬的脑袋,又自信地拍拍小胸膛,“嫂嫂我明白的。丹药阿黄都不碰的。狗都不吃,我才会不吃。”


    “……”


    小姑娘觉得自己父亲似乎被内涵,但没有证据。


    “噗。”


    张婴闻声扭头,原来是一直看顾他们的陈工师在憋笑。


    但这不是关键。


    他这一回首,惊讶的发现陛下不知何时静静地出现在门口。


    他并未带发冠,身着红色内衬的玄色深衣,腰系革带金边带钩,显得身形颇为健硕。


    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带着与平日稍显不同的深沉。


    陛下怎么会来。


    张婴屁颠屁颠走过去,露出大大的笑容:“仲父!阿婴思念你。”


    嬴政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和对自己天然的亲近,犹豫了两秒,向他迈开了一步。


    被对方沉默打量得久了些。


    张婴略疑惑地歪了歪小脑袋,不过他正沉浸在制作豆腐成功,想尽快告知对方的喜悦中。


    张婴伸出小手,拉住嬴政的衣袖,轻轻拽着他往方桌旁走。


    刚走了没两步,张婴感觉到衣袖被挣开,紧接着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反握住他的小手。


    张婴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陈工师正准备上前行大礼,却被一旁的赵文拉到一边低声嘀咕,低调行礼后,两人都退了远了几步。


    嬴政来到桌旁,瞥了眼炼丹炉,又看向桌面上的白豆腐,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浑身气势越发骇人。


    张婴情绪紧绷,不知嬴政身份的两小更是害怕得瑟瑟发抖。


    嬴政忽然道:“以后不可炼丹。”


    “那是当然!”


    张婴小得意地拍拍自己,然后摆摆手,“赌约我赢定了。这么容易,会浪费了我的天资。”


    “哦?”


    这答案显然出乎嬴政的意料,他眉毛一挑,似笑非笑,“莫非,你认为这便是丹?”


    “怎的不是?丹,不就是炼丹炉做的嘛。”


    张婴掰着小手指,一个一个,“黄豆、水、用炼丹炉制作出豆腐。莫非谁规定了丹不可是软乎?既没有,谁做的丹在廉价,好上,还能比得过我!”


    “哈。”


    嬴政本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忽然轻笑一声,“豆腐?名都取好了?”


    “嗯嗯。仲父!我最厉害,豆腐最好!”


    张婴见嬴政对他似有点纵容,那不得抓紧机会,试探着拉着嬴政的手撒娇,“仲父不信我!我要比。赢了就信我!不要信别人。比!”


    嬴政若有所思,忽然看向一旁的胖少年。


    “这犬,何时用的豆腐,份量可多?”


    张婴闻言一顿,嬴政好缜密的心思,瞬间抓住安全的重点。


    “一个时辰了。”胖少年诚惶诚恐,“吃,吃了三大盆了。”


    嬴政看向依旧双目清明没有病态的大狼犬,沉吟片刻,伸手将杵在不远处的赵文给召过来。


    “交给少府,用药奴验证。”


    张婴闻言一喜,今天的陛下实在是太给力了,便再送上一波彩虹屁:“仲父最好啦。全秦国最好的仲父!……”


    嬴政听着他的吹嘘拍马,想着他之前遭受过的苦,也不知这么点大的年纪是怎么熬过来的,难免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嬴政忽然轻轻躬身,动作极其不熟练,甚至说得上有些僵硬地将张婴举起来。


    他手臂伸得很直,举张婴的感觉像是在举着一只炸药包。


    半悬在空中的张婴都愣住了。


    片刻后,张婴只觉得身体被轻轻六十度旋转,然后坐在嬴政结实的臂弯上。


    张婴:???


    自己的彩虹屁是不是夸得太过头了?


    “如何会想到这般炼豆腐?”嬴政问道。


    面对皇帝的追问,张婴眨了眨眼,卖萌道:“仲父低点头,嘿嘿,我只告诉你哦。”


    内侍都傻了眼,这个稚子真不知者无畏,竟敢让皇帝低头。


    不过陛下似乎只愣了两秒,竟真地低下头。


    其实张婴只简单说了下创作思路,重点还是卖萌瞎吹豆腐多么好,其他丹很多垃圾,以后只吃他做的。


    “好,若你赢了,听你的。”


    “吧嗒。”


    张婴没想到今天嬴政会如此梦幻配合,他一个激动送出喜悦的贴贴,“仲父!仲父!最好啦。”


    嬴政身体顿了一下。


    他只淡淡地说:“先去沐浴,稍后前往山中的在祠堂。在那你要听话,徐仙师带你说什么,做什么,要跟好。”


    “仲父仲父,徐仙师是何人?”


    “最厉害的方士。”


    “咦……才不要。他能做出比豆腐更好的丹吗?仲父,应该他听我才对嘛。”


    “哈……别瞎闹。”


    ……


    赵文一边跟着,暗暗惊讶。


    他可是知道陛下今日政务有多繁忙,脾气有多大,多少郎官战战兢兢进出,不敢出声。


    当陛下脸色很黑地来找张婴时,赵文还担忧会起什么冲突。


    没想到简单几轮交流后,陛下竟将小家伙给单手抱起来,现在还会笑出声。


    陛下可不是一个喜爱孩子的人,哪怕是最受器重的扶苏公子,备受宠爱的其他几位小公子,也鲜有被皇帝抱起来的经历。


    赵文看着夜月星空下,一大一小渐行渐远的和谐背影。


    难道这孩子是……


    赵文连忙垂头,不敢再作任何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