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大人,奴美么\’

作品:《金屋藏娇

    看着是毛茸茸的样子。


    形状却也能让人一眼就分辨出来,是一朵小巧精致红梅怒放盛开。


    她抬起眼,冷淡的眼神才生出些许欣喜之色,“这多少银子,能卖我么?”


    掌柜故意犹豫,吞吐难言:“这……”


    面露为难之色。


    耶律肃却为不屑商贾这些路数。


    手指在桌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下,视线淡淡扫了他一眼,“别再我跟前卖关子。”


    这就已经将人吓得浑身发抖。


    掌柜的棉衣都被快冷汗打湿,匍匐在地,不敢再使小聪明,一股脑交代了个清楚:“一百文钱!这是从江南小作坊里传来新鲜玩意,因是用桑蚕丝织布后余的下脚料,再用细铜丝制成的,登不上台面,且不好打理,不受娘子小姐们的喜欢……”


    说完后,掌柜的又解释道:“这不知怎么就揣进了袖笼里……若、若姑娘喜欢,也、也是这东西的造化……”


    在身外之物的喜好上,夏宁颇为任性。


    见了喜欢的,更是难舍。


    因着这一小物得了她的眼缘,连带着她面上也多了些温和的笑:“我就买它了。掌柜的,这工艺我在京城从未见过,你可知这叫什么?”


    这应该是夏宁在耶律肃面前,久违的露出一分笑意。


    整个人瞧着虽单薄、削瘦,但神情衬得她面容美艳动人。


    尤其是眼中那一抹淡淡的笑意。


    掌柜的抬眼,无意见到夏氏这姿丽艳绝的一笑。


    眼神竟有些直了。


    真不愧是……


    天青阁曾经的花魁啊……


    如此——


    忽然从脚底蹿起一股寒气直涌头顶而去。


    掌柜不敢再偷窥,深深埋下脑袋,颤栗的答道:“绒、绒花……”


    “绒花,”夏宁轻念一声,嘴角微翘,看向竹立,笑容便深了一分,“通荣华的音,好名字。”


    在耶律肃面前,竹立不敢僭越。


    只恭谨小心的回道:“是,小姐。”


    被夏氏刻意冷落的耶律肃也不生恼意,向着跪在地上的掌柜吩咐了句:“下去去找账房结钱,今后再有这类的物件,只管送来府中。”


    绒花不值钱。


    但这份差事值钱啊!


    有了绒花,便有了之后的玉佩、簪子、乃至将军的发冠、发束等等物。


    只需要用心经营,保住了将军府这门生意,在京城里可就是独一份的啊!那些个仰慕将军的小姐们、太太们,还不都会来他店里瞧一瞧,买上两件?


    此时此刻,激动之情甚至压下了恐惧。


    掌柜连连磕头谢恩。


    被人领下去后,夏宁这才摩挲着发髻,将绒花戴上。


    拿起搁在手边的小铜镜,偏着头照了眼。


    红梅灼灼,绿色深沉,显得色不那么浮,多了些沉稳的艳色,却又因材质毛茸茸的,像极了小奶猫那身蓬松喜人的毛发,戴在头上,反倒添了些趣味的美。


    夏氏肤色白了许多。


    眉眼熠熠。


    顾盼间杏眸神采流转。


    仿若下一瞬,就能听见她嗪着一丝得意,明知故问:“大人,奴美么。”


    耶律肃的眼神虚远了片刻。


    夏氏与侍女说话的声音,将散开的思绪收拢了回来。


    他鲜少见夏氏如此喜爱一样发饰。


    除了那银钗外。


    开口问了句:“这么喜欢?”


    夏宁停下与竹立说话,杏眸掠过一层冷漠,转过身去后,表情已然有了变化,虽不似之前,但仍旧不见暖色。


    只不过那股子媚气早已融入骨血。


    不经意间,就会透出些微神韵来。


    “新鲜别致的东西,姑娘们哪个会不喜欢?”她淡声反问了句,却抬起手来,将绒花取了下来。


    摘下花后,她发间只余下鸦黑发髻。


    还有一只水沉木的木簪子。


    红梅摘下,连带着她脸上的艳色也一并没了。


    耶律肃是真不懂女人的心思。


    听着夏氏口口声声说喜欢,手上反倒摘了下,皱了些眉,问道:“既喜欢为何又摘了?”


    夏宁的指尖捏着金钗把玩。


    听见耶律肃问她这话后,掀起眼睑,安静的看他。


    杏眸眼底,如死水沉沉。


    她答道:“今日是梅开的头七,我怎能簪红戴绿。”


    平铺直叙。


    没有质问之意。


    耶律肃下意识的蹙眉,眉间略有不悦之色腾起,冷冷说道:“你那侍女是自己在棺椁上一头碰死的,无人逼她。”


    夏宁几乎想要冷笑出声。


    她抠紧了指尖,才稳住自己的神色,嘴角牵了下,“你们没逼她,是我将她活活逼死的。”


    说罢,喉间生出一股痒意。


    思虑之间,气血上涌。


    她抽出帕子掩唇,偏过头去连咳了好几声。


    以此撇开视线。


    竹立尤为担心夏宁的身子,见她咳嗽不停,慌忙道:“奴婢就去取枇杷膏来。”


    说着,匆匆离开正室。


    夏氏微弓着背,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掩唇,断断续续的咳个不停。


    愈发削瘦。


    苍白的脸颊显出两团不正常的绯红。


    耶律肃压住膝盖上想要抬起为她拍背顺气的手,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她手边,“何时开始咳嗽的,怎么连枇杷膏都吃上了?”


    屋子里只得他二人。


    即便夏宁如何不愿意,也只得压下喉间的痒,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咳得干疼的喉咙才舒适了些。


    她开口答道:“昨儿个夜里才咳了一两声,夜里又没怎么睡好,白日里才多咳几声。谢先生说我身子虚弱,一点风寒咳症就能要走半条命,早早备了不少风寒的药方,命我一有不适就用上,早起吃过一回,已然好了许多。”


    昨个儿夜里。


    那就是他昨晚出去,夏氏在门口送他。


    想起夏氏双手冰冷,连大氅里也没聚起一丝暖气,不由得皱起剑眉,训道:“深更半夜就穿着单衣出来,能不受风寒?”


    夏宁纠正:“外面穿了大氅。”


    就那薄薄一层的斗篷?


    耶律肃还想嘲讽一句。


    夏宁淡着语调,又补了句:“将军的大氅暖和不少。”


    耶律肃:……


    眼神打量了夏氏一番。


    心情略有些微妙。


    在她冷淡的言辞之下,仿佛能窥探得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仗着他近日的纵容,小心翼翼的试探。


    耶律肃故作严肃,低声呵斥了她一声:“夏氏。”


    才不轻不重的呵斥完,又瞧见夏氏蹙着眉心,压着帕子轻咳一声。


    心底叹息一声,改口道:“这几日风雪紧密,在雪停之前你不要出门了。”


    夏宁咳得嗓子有些沙哑,嘶哑着应了声是。


    昨晚夏宁没睡好,耶律肃更是一夜未合眼。


    盯着夏宁吃了两勺枇杷膏,又喝了驱寒的汤药,见她有了倦意后,才回了书房去。


    前脚进了书房,后脚就将何青传来。


    命他去库房里,将去岁打的两块水貂皮翻出来,送去正室。


    何青忙不迭去办差。


    在耶律肃去正室时,他偷闲小憩了片刻,精神还算不错。


    亲自捧了两块水貂皮送去正室。


    竹立被夏宁训斥过一回,从何青手里接过沉得压手的皮子后,还能挤出一丝恭敬的笑意,“多谢将军赏赐。”


    何青挂着温和的浅笑,回了句竹立姑娘客气。


    送走了何青,竹立进屋过后,方才还稳笃笃的眼神,立马变成了垂涎三尺,捧着皮子走到床边,递给夏宁看,欣喜道:“小姐快摸摸这皮子,滑溜溜暖烘烘的,就像是——就像是——”


    没怎么念过书的竹立卡壳了。


    转了下眼珠子,最后落在盘在软垫上的小奶猫身上。


    眼神一亮,“就像是小白猫的毛皮被剥下来一般!”


    正在垫子上舔猫的小奶猫跳了起来,冲着竹立奶凶奶凶的喵呜了声。


    竹立被吓了一跳,往夏宁处挨了挨,“小姐,这小白猫莫不是成精了罢?奴婢的这话都听得懂?”


    小奶猫精明的很。


    喵喵叫的愈发凶。


    只是它那模样本就可爱。


    生气起来毫无威慑力可言。


    夏宁好气又好笑的拍了竹立后背一下,“就你方才看小奶猫那身皮毛的眼神,它可不就得和你吼两嗓子?”


    说完竹立后,她拍了拍被面,哄着道:“小东西,来我这儿。”


    小奶猫蹿着跳上了床,窝在夏宁的臂弯里。


    还不忘冲竹立喵了声。


    颇有几分狐假虎威的得意。


    气的竹立嚷嚷道:“小姐!你看它!这当真是成精了!”


    夏宁伸手搔着小奶猫的下颚,轻笑着问道:“你姐姐说你成精了,还不快说声人话给你姐姐听听。”


    小奶猫享受着夏宁的摩挲。


    舒服的眯起金色眼瞳,发出咕噜声。


    哪儿还有方才那精明的样子。


    而竹立则是因夏宁的一声‘姐姐’,也心胸宽大的不与小白猫斤斤计较了。


    小姐养小白猫跟养闺女儿子似的,她是小白猫的姐姐,不也是小姐养的闺女了么。


    这么一想,看小白猫那傻乎乎的样子,顿时顺眼了许多。


    眼下还有要紧事,竹立也懒得继续与小白猫纠缠。


    她自小就过得清苦,跟着夏宁三年,也不曾见到过什么好东西。


    猛一下拿到手两块好皮子,真真是爱不释手。


    念叨着要做个水貂皮的镶边大氅,一圈都用上密实的貂皮镶边,又说要做个袖筒给小姐外出时用。


    说着说着,她掩唇笑了。


    打趣的看着夏宁,说道:“将军前脚才不许小姐出去,后脚就送来了这么好的皮子制成衣裳,这到底是让小姐出去,还是不让呢?”


    夏宁逗弄小奶猫的手顿了下。


    她偏过头,沉默着看了眼竹立。


    竹立撞上她的眼神,立马下跪,“小姐,是不是奴婢又说错了什么话?”


    夏宁哑然。


    掩住眼底的眼神,“有些乏了,你先下去罢。”


    竹立不疑有他,捧着皮子下去,打算回自己屋去里缝制,顺手也将小奶猫一并捞走了。


    门扉合上。


    屋子里静悄悄。


    夏宁拿出摆在一旁的红梅绒花,拿在手里把玩,眼神却像是透过绒花,看向他处。


    她不喜竹立像个没事人一般,提及耶律肃对她破例的恩宠。


    听着心生厌恶。


    可自己却又不得不依附于他。


    一次事败。


    她也该筹谋下一次了。


    指尖拈着金钗的动作停下,眼神归拢,落在红梅之上。


    今日,是梅开的头七。


    而她偏得了一红梅绒花。


    或许,是梅开死后也还惦记着她,也要来助她一臂之力。


    她只当自己的眼泪早已干涸,可想起旧人,眼眶酸涩,涌出的温热落满脸颊,呢喃着,“我不过是救你一命,本不图你什么,就是图什么,这三年也该还清了,你却非要拿一命还一命么,还是……不信我,能撑过去么……”


    只是……


    她有些想着她了。


    夏宁怔怔的看着指尖的梅花,沉默的落泪。


    连一丁点声音都不敢哭出来。


    -


    鹅毛大雪下了足足有两日。


    天气冷的要将人的耳朵骨都冻掉。


    即便没有耶律肃的命令,夏宁也也不敢出去去霍霍自己的身子,每日里汤药、暖炉不离手,精神愈发好了,胃口也逐渐好了起来。


    她看似一日比一日好了。


    将军府外的人却过着天寒地冻的日子。


    几日大雪,敛着压塌京城内不少年久失修的屋舍,时常是半夜房梁倒塌,正在睡梦中的一家人死的死、压得压,耶律肃领着南城营到处救援救人,自那日一起看过绒花后,已经有两日不曾归家。


    便是雪音,也常眉目担忧的望着外面的方向。


    灰沉沉的天空下飘下的雪花没有小下来的趋势。


    几乎要将人支撑的脊梁骨都要压塌了。


    连府里的府兵偶尔也会提及一两句,京城外的难民越来越多。


    骠骑将军府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府外会是什么景象。


    其中要数最开心的,就是小奶猫了。


    入冬后它被养的圆润不少。


    一身皮毛比夏宁她们可是要抗冻。


    每日正午过后,夏宁就会将小奶猫放出,让它在雪地里撒欢儿。


    纯白的毛发,一头扎进白皑皑的积雪里。


    是雪还是猫,让人分不清。


    夏宁不敢出门,披着竹立连夜赶制的水貂皮大氅,双手插在同色的水貂皮袖筒里,倚靠在窗子旁,看小奶猫撒欢。


    将军府里负责采买的小厮是个人精,淘来了个巴掌大的汤婆子,里面灌上滚烫的水,塞进袖笼里,能暖大半日。


    最近成了夏宁的爱用之物。


    她看小奶猫取乐,是她眼中的景。


    殊不知,在旁人眼中,自己也成了一道赏心悦目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