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Butterfly

作品:《蝴蝶骨

    冬季夜色原本就沉得快, 兜头而下的雪将远天幕布浸染成霓虹般的橘光。


    书廊门口是挑高二层的落地窗,现代与传统碰撞的设计, 将往来人的面容映衬得格外分明。


    沈鸫言立在那处, 清越身形像是隐在了夜色中。


    正直直朝着这边望。


    覆盆的雪像是勾起来的银线,扑簌簌在他身后掉落。


    有寒风自缝隙钻入,将挂在墙上用以展示的书帖字画都吹起。


    然而这样淡墨出彩的珍贵藏品, 都被他衬得黯淡无光。


    他目光漆然,宛若一张网撒下,径自将她锁住。


    声音虽不紧不缓, 但被风剥落了温度, 比平常的语调多了份凛然。


    葛烟就这样扭头朝着他看,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回应。


    也不知为何心里颤了瞬, 头一回有了难以用语言诉说的念头。


    沈鸫言这不像是来还包的,反而更像是来捉奸……


    分明她和应以旸只相对而站,中间也隔了有一段的距离,但她愣是被沈鸫言看得浑身不自在。


    葛烟及时止住越发活泛开来的思绪,注意力也终于顺由着这一点, 想起另一件事来。


    那就是……她的包!


    怪不得她刚刚一路往明桥书廊这边走来时就总觉得不对劲,像是没了束缚那般轻松, 原来源头在这。


    葛烟稍稍有点窘,长睫轻颤了下,刚要朝着他走过去,沈鸫言却是迈步,径自朝这边迈了过来。


    应以旸这会儿也仿佛才回过了神,扭头朝着她望,疑惑道,“烟烟, 这是……”


    话还没落,葛烟还没说出口的的搭桥介绍语便被抢了先。


    沈鸫言视线先是落在她身上,轻飘飘几秒,须臾,才将视线移到应以旸身上,“沈鸫言。”


    应以旸望着眼前年轻男人格外出色的脸,这会儿总算是想起来什么,及时反应过来后,调整了自己过长的愣怔,对他礼貌道,“你好,我是烟烟的师兄,应以旸。”


    话语间的往来和打交道其实建立得很简单,可殊不知的是,此时此刻,应以旸微微笑容的背后已然掀起滔天大浪。


    ………原来是沈鸫言。


    以汾城为圈的上流阶层,谁不知晓沈氏无人能越的地位,便是再往上的老一辈世家见了沈鸫言,也得亲切作揖,示他为上宾。


    这么个人虽说名声在外,但若真想见面,却实属不易。


    可现在他却出现在明桥书廊,并不为这里的一切,只言语间和……


    应以旸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师妹身上,疑惑涔生。


    良好的教养促使他静默闭口不再多问,只是到底是在葛烟面前,应以旸越想越觉得不解,心火闷闷上了头。


    葛烟这会儿看两个男人同时噤了声安静下来,倒是没多想。


    毕竟是初次见面,不熟悉很正常,毕竟认真说来,师兄也不是多么能言善道的那类人。


    将目光转回沈鸫言,葛烟朝他伸伸手,“……我的包呢?”


    沈鸫言淡淡笑了下,“在我车上。”


    “………”


    来都来了,包居然没顺便带上吗。


    葛烟似是不信,望向他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细细地扫了遍。


    ……确实是空荡荡的。


    那没有别的办法了,葛烟抬眸望他,“我包肯定得拿,你车呢,停哪儿了?”


    “外街那边。”


    葛烟听了点点头,心想着待会儿就得跟着沈鸫言走。


    只是转瞬想起自己还没挑好的字画,她拢了拢手里先挑好的一些书帖,“那我这些……”


    “你先拿去吧烟烟。”一直没出声的应以旸原本在听到这两人对话时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儿恍神过后,总算开了口,“我这边帮你抹掉就好。”


    葛烟连忙摆摆手,“那怎么行,我包不在,手机还能支付的。”


    “没事,我这边你以后多来逛逛就行。”应以旸朝她笑笑。


    葛烟推脱不过格外坚持的应以旸,临走前到底还是拍下了店里的二维码,准备回去再付。


    等到了车上,沈鸫言似是随意问起,“刚才那人是谁?”


    葛烟这会儿正用指尖轻轻拎起包,下意识道,“你们刚刚不是打过招呼……”


    “是打过招呼。”沈鸫言视线落在她面上,目光意味深长,“但只知道名字。”


    这样……


    虽然觉得这话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合理。


    但放在沈鸫言身上葛烟倏而又觉得合理了。


    “他是我师兄,这间明桥书廊就是他书院旗下的。”葛烟原本还想继续介绍,但又拧头看了眼沈鸫言,只觉得他应该见多不怪了,估计也不怎么想知道这其中更为具体的内容,思及此,她点到为止。


    只不过她话中的字眼好像触发了什么,沈鸫言望向她,“师兄?”


    “嗯啊。”葛烟自然接过他的话,想也没想道,“是我以前的老师的儿子,算是从小就认识吧。”


    “算是是什么意思。”


    沈鸫言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


    葛烟不解,到底还是简单地解释了下,“因为我很早就出国练舞了,见不到几面。”


    顿了顿,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眨眨眼轻声问他,“沈总……该不会是想投资我师兄?”


    沈鸫言似是笑了下,“我问个人就是想投资了?”


    葛烟猜不透这人的想法,“我以为你感兴趣来着……”


    “不是。”


    “……嗯?”


    葛烟抬睫看过来。


    于是就见沈鸫言一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他整个人身子往后靠,模样几分慵懒,修长指尖顿顿扣在方向盘上,“没什么兴趣。”


    “………”


    好吧,没兴趣就没兴趣。


    那问她做什么。


    ---


    这次又是沈鸫言送她回来。


    葛烟没吃晚饭,奈何一点也不饿,也就翻开冰箱随意地对付了点。


    她到家算是早,比起以往却迟迟没有睡意。


    洗漱前拿起手机,葛烟懒懒靠在沙发上,刚点开微信想看些消息,蒋绯那端便出现在最上方,冒出来许多红点点,让人忽视都难。


    葛烟翻开对话框,蒋绯发来一长串。


    洋洋洒洒的整片,字数又多又密,随着话语附加的还有一张截图。


    小飞飞:「烟烟。」


    小飞飞:「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的舒晴吗?」


    小飞飞:「她又和经理吵起来了。」


    小飞飞:「喏,这回还发了朋友圈,你有看到吗?」


    葛烟看完指尖往下移,点开那张照片。


    截图上显示的应该是舒晴发在朋友圈的小抱怨。


    她的头像是个小太阳,没配图仅仅有文字——「兢兢业业工作多年以来的最大感慨就是,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一些人的偏心。」


    葛烟目光收回,敲字回蒋绯。


    格言从录:「确实没看到。」


    格言从录:「我没加她。」


    蒋绯回复得很快。


    小飞飞:「没加她……噗嗤。」


    小飞飞:「哈哈哈哈意料之内!」


    小飞飞:「我和你说,她这阵子又是提花篮的事又是要谈之后京芭代言人的,经理都快被她惹疯了。」


    谈及此,蒋绯义愤填膺。


    小飞飞:「她还好意思说兢兢业业,之前照例打表都是小刘帮她的!」


    小飞飞:「你看看,她这是在针对你吗?」


    葛烟垂眸。


    格言从录:「不清楚。」


    格言从录:「但花篮的事我知道一些。」


    小飞飞:「哦哦,那就好。」


    小飞飞:「反正你注意着点她,万一哪天又被她寻由找去经理那……」


    小飞飞:「你可能刚来没多久不清楚,她什么小事都能揪出来谈个不停的。」


    葛烟不自觉笑笑。


    格言从录:「知道了。」


    格言从录:「/抱抱.jpg/」


    又和蒋绯聊了几句约好之后哪天放假出去玩,葛烟去泡了个澡。


    只是泡澡后困意顿消,她慢悠悠晃荡在床边,打算酝酿睡意。


    不管怎么说,为了第二天的排演,也得好好养精蓄锐。


    将买回来的书帖字画单独放好,她收拾一番后刚掀开被子,腿还没搭上去,率先接触到的是一片毛绒。


    葛烟敛眸一看,发现咚咚已经在窝内躺着了。


    小猫咪这般黏人,好像还是头一回。


    其实之前她在梁宅住的时候,就听上门来做家务以及帮忙看猫的小时工说,这猫不怎么亲陌生人。


    似是不习惯他人的触摸,稍稍薅了毛便龇牙咧嘴地躲开。


    白天除了日常的睡觉,其余时间就是在眼巴巴地趴在门口,等着自己的猫主回来。


    葛烟知晓咚咚对自己的那股劲儿,大概她是它从小便有的第一位饲养员,后面等她从国外回来,也不像是分别久了就不认人那般,异常黏人。


    她心下骤然一软,摸了摸咚咚的头,轻声喃道,“……小家伙,你真的很在乎我呢。”


    原本想咚咚只是有些想她了,葛烟便陪了一夜。


    只是待到翌日起来,她收拾收拾好准备出发去剧院的时候,小猫似是融掉了的,小爪子抱着拽着,怎么也不愿松手。


    似是上了瘾。


    葛烟没办法,原本想着再麻烦小时工,但好像也不是个法子。


    转念想起自己在剧院的休息室……


    “小麻烦精,那你要乖点。”葛烟揉了揉它的头。


    ---


    葛烟做足了准备,拿来之前带着猫出去的全副装备,随后拎着咚咚便去了剧院。


    这一来可是着实有些了不得,有些群舞演员听说葛烟带了只猫过来,纷纷排队过来要玩。


    葛烟怕咚咚有应激反应,讲好了条件,让他们只站在外面看。


    蒋绯是这里面最为惊讶的,她是最最清楚葛烟有多么爱贪眠瘫睡的,结果这人,竟然……还养了猫。


    只是看这小猫被养得圆鼓鼓胖嘟嘟的,应该没少花力气和金钱在身上。


    “之前我要出门怎么也不松手。”葛烟见此景难得感慨,“现在自由了,好像更加放飞天性了。”


    现在虽说到了新地方,但大概因为有葛烟的陪伴,小家伙胆子又大得不得了,逢人进来便在逗猫的欢呼声滚来滚去。


    突然就有种上了当的感觉。


    不过另一面,剧院这边的氛围倒是全因着一只猫的到来,而变得空前好。


    葛烟细盯了会儿咚咚,打算等到快要上台表演前,就交给一位还算空闲的幕后工作人员。


    后来工作人员说要亲自来接,她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放心。


    她换了纱裙,随意披了件薄外套,双手先抱起猫放在怀中,随后再拎起笼子,准备亲自送过去。


    顶层落有的除了私人包厢,便是长廊尽头处的剧院内设房。


    里面有专业的设备调音台,用以演出时能够全程中央控场,一部分工作人员有直达的电梯,和私人包厢彻底隔开。


    走在软绵的地毯上,往来寂静无声,咚咚却是不知为何动来动去,在她怀里乱蹭,葛烟用手轻轻抚了抚猫猫头,示意它安稳下来。


    恰好这里的转角有用以休憩落脚的地儿,葛烟准备在这儿停留将咚咚放进笼子。


    眼前的地方是除了包厢外,这一层隔间额外设有的半包围形茶座。


    只不过数量并不多,独独两个,分别靠近互为极端的两侧。


    很适合偶尔在这边闲谈,算是另一种方式的茶水区。


    她心神稍凝,敛下眼睫先放下小笼,指尖稍抬起便去掀帷幕。


    红绸似的水缓缓流动,阴翳随着光抬起又落下。


    葛烟就在这样的光景里,见到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沈鸫言半边清癯侧脸隐在光中,半明半昧。


    他指尖夹着烟,听到动静不慌不忙往旁侧睨了眼,见到是她,视线停留了好一会儿。


    葛烟立在帷幕之后,那影子印在她修长的天鹅颈上,身上的亮随着稍稍摆动的红绸帷幕而影影绰绰。


    其实沈鸫言出现在这葛烟并没有感到奇怪,之前不就在剧院里碰到他了。


    只是他来看演出肯定有自己的包厢,眼下总得过去。


    她这会儿还想着颈窝里的咚咚,又念及之后的舞台,看着眼前这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的人,缓声提醒他,“……沈总这个点,是不是该走了?”


    话落葛烟又轻声催了催他,提醒道,“演出快开始了。”


    沈鸫言没动,扬了扬眉,“你很想赶我走?”


    也不是说赶……只是时间紧迫追人,葛烟顾不得那么多。


    她刚要出声解释,就见他往她这边稍稍躬了身。


    他视线和她的相对,“你呢,怎么出现在这。”


    “我——”葛烟回应的话只来得及开口,原先一直埋在她颈窝的咚咚似是终于忍耐不了,身子倾着便往外拱。


    她被拱得声音骤停,稍稍侧过身来下意识去捞。


    而就在她停顿的这瞬间,咚咚掀开大衣便逃离,猫爪轻瞪着弹跳起立,往下落的同时像闪电那般嗖地便蹿没了影。


    沈鸫言听到动静抬眸看过来。


    而葛烟似是愣怔,也垂眼看去。


    蓦地,两人间倏而迎来寂静。


    冬夜晚间偏冷,哪怕是恒温的剧院内部也涔着细密的凉意。


    葛烟原先换了纱裙后就只简单地在外面套了件大衣,眼下因为被咚咚跳走时的抓挠拖拽了瞬,那外套竟是歪歪扭扭地斜了下来。


    露出半边雪腻肩膀。


    她脊背薄,颈处抹开两瓣小巧锁骨,像是润了水,明晃晃的白。


    因为稍稍侧着身,肩颈拉出极为纤长漂亮的弧度。


    落下的大衣不偏不倚,刚刚好遮住她纱裙另一边细带,像极了褪去叶衣的蓓蕾,邀人摘撷。


    空气里微微溢着馥郁香气。


    一副美人香肩微露的画面。


    往来的晦暗光线里,沉默在空中缓缓划开。


    面上落下一道打量的目光,葛烟感应到了却没抬头,只轻微咬着唇,眼睫上下翕动,抖得厉害。


    她下意识抬手要将大衣拉拢,然而刚才作祟的那道小猫影不知又从哪儿蹿了回来,直绷着身子又往她怀里去。


    这会儿再也顾不得其他,葛烟轻呼一声制止道,“咚咚——!”


    喊完以后她倏而又意识到什么,停顿了瞬。


    她轻颤抬眸,直接撞上沈鸫言睇过来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