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气氛降到冰点。

    地脉记忆不会有错，更不可能被修改（在人类的认知中）

    他们所见为真。

    已经有不少人在偷偷觑视卡兰尔的表情了——理所当然的，那位先生面无表情，平淡得如同无风时的果酒湖。

    他们竟然和女神大人的挚友结识了近三年……！还吃过很多次碧霄先生亲手做的点心和料理！

    罗莎琳圣女居然叛逃去了愚人众！

    在众人通通陷入沉思时，卡兰尔轻轻敲了几下桌面，吸引众人注意力，随后表示一切如旧，只要不将地脉记忆内容泄露出去即可。

    反正什么都不能改变。

    卡兰尔离开了。

    荧赶紧带着派蒙跟了上去，她需要一个解释。

    早早就在家中等他们的碧霄为他们倒好茶，然后看向旅行者：“你希望我从哪里开始解释呢？”

    “你们一开始就在设计我？”荧自然有郁气，但她没有被愤怒一类的情绪掌控。

    走南闯北多年，荧也见识了不少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当刀使。

    从她链接到风暴女神的梦境开始？还是从她苏醒？

    以卡兰尔和碧霄的能力，她的一切行动都应该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吧？

    碧霄叹了一口气：“就算我想说没有，但事实正如你所见的那样——是的，我们在利用你，我们希望你能完成我们真正的委托，也只有你有可能完成这个委托。”

    “以利用为前提的接近，就算包含了真心也虚伪，所以……你要是厌恶我也无妨。你进入安多娜的梦境是因为你们相性过高，而你和你哥哥的梦境是我刻意为之。”

    荧的郁怼一扫而空，“梦里的真的是哥哥？！”

    “我发誓那就是你的哥哥空。”

    卡兰尔：“你的哥哥曾经来过，他同我契下契约，作为交换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当然了，是充满了火药味的交谈。

    不过没必要告诉给荧，可人没说坦白局不能算计对方。

    卡兰尔：“我原本选择的是你的哥哥。但你拥有和他一样的力量，并在苏醒后来到了蒙德，被骑士团打上了待观察的标签，所以你注定会揭下那张委托单来到这里——是观察也是保护。”

    也就是说，他们的相遇不是偶然，不是荧自己的选择，而是设计之后的必然。

    碧霄和卡兰尔看上去都很诚恳，主动承认他们欺骗了她，这让荧的怒火稍微小了些。

    但还是很生气！

    派蒙：“可是！……虽然碧霄你对我们很好，可是你们这么做会让荧陷入危险啊！”

    荧拦下要飞过去和他们争论的派蒙，“这是双赢的合作。”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契书上会有“甲方会对乙方的生命安全和个人财产提供保护”这句话了。

    不是什么须弥学者的严谨，也不是蒙德人权法的先进。

    他们知道自己会面临危机。

    “不论如何你都会遭遇危机，这是命运的安排。通常情况下你要独自面对，但现在，我会保证你的安危。”卡兰尔尚未收起伪装的善意，就连话语都多了几分关心。

    碧霄：“你的愤怒是完全合理的，我也接受一切指责。”

    荧果断要求他们告知“真正的委托”是什么。

    “如果你们还想隐瞒，那我拒绝接受委托——你们和我的哥哥契约了，不是吗？”

    卡兰尔先不论，但身为璃月仙人的碧霄绝不会违背契约。

    荧在尝试诈出更多情报。

    卡兰尔手中还有她想要得到的消息，他们的合作不会更改。

    但……一知半解和完全不知，这可是天差地别的情况。

    “净化秘境中的污秽。”

    碧霄随后又补充道：“卡兰尔会与你们同行，他比我更强，绝不会让你们受伤。”

    “秘境？”

    “安多娜生前拜托我们去她制造的秘境中处理被她封印的邪秽，直到近日秘境之外的封印才被解除。等结束了授勋仪式，卡兰尔会带你们过去。”

    愚人众并不是铁板一块，第七席「木偶」和第十一席「公子」奉冰之女皇的命令，不日抵达蒙德。

    不能将女神墓的位置暴露出去。

    至少现在不能。

    “什么生前啊！安……风暴女神明明还活着！”派蒙喊道。

    卡兰尔知晓两人翻看了自己的笔记本也并不生气，就像荧猜想的那样，他是故意将笔记本放在那儿的。

    “安多娜是风系的神明，拥有极高的净化权能，即使她变作魔神残渣也保留了一定的知能。”

    “但她不是每时每刻都能沟通，就算谈话对象是我们也一样，你最好打消通过她找哥哥的想法。”

    “那种形态下的安多娜仅仅是维持柯莱的健康就已经很为难了，打个比喻就是……猫控制着自己不把杯子从桌上推下去，不把毛线球弄乱。”

    这比喻……竟然还有几分可爱。

    强大威严的风暴女神在友人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不对，假如“安”就是风暴女神真正的模样，那被友人视作猫猫也很合理。

    毕竟是那样让人不想忘记的神明。

    “看在安的份上，我同意协助你们。”荧说。

    碧霄和卡兰尔的表情变为惊讶。

    “你叫她‘安’？！”

    “是她让我这么叫的，有什么问题吗？”荧无辜回视卡兰尔。

    这大概是卡兰尔情绪起伏最大的时候了。

    她赌对了。

    她赌碧霄不能观测身为魔神的安多娜的梦境。

    她在借安多娜的势，让碧霄和卡兰尔重新定义她的重要程度，让他们——主要是卡兰尔——能遵守契约。

    她知道的情报还是太少，说不定她现在还在圈套里。

    只能狐假虎威，让狼心生忌惮。

    碧霄：“很高兴你能和安多娜成为朋友，也谢谢你愿意接下委托。”

    “委托结束把我想要的情报给我就好。”荧起身。

    晚饭显然是不能在家吃了，荧理智上不在意被利用被设计，感性上还是很厌恶这种行为。

    于是荧决定带派蒙出去吃饭，顺便把心情梳理好。

    “我总觉得……迈进了更大的圈套……”荧喃喃自语。

    而在她们离开后，卡兰尔从地下室拿出一瓶葡萄酒来，给自己和碧霄倒了半满。

    碧霄用愧疚和惋惜的眼神凝望某处——那是荧和派蒙离去的方向。

    “她没有在魔神战争时期苏醒真是太好了，像她这样外冷内热的小姑娘，很容易就……”

    碧霄闭眼，深深叹了口气。

    再睁开眼，碧霄脸上是和卡兰尔如出一辙的平静。

    这是自夜叉一族重归璃月后再没有人见过的碧霄。

    但在千年之前，碧霄——或者说“瑜”——便是用这幅表情制定了每一个能保全族人、歼灭敌人的计划。

    这次也不例外。

    态度诚恳是真的，语言陷阱也是真的。

    他们没说梦境中的一切他们都知道，但也没否认，不是吗？

    他当然是欣赏旅行者的，也不赞同卡兰尔最初的计划。

    但正如天羽宫所说

    【喜欢和利用又有什么冲突？】

    碧霄可以给予旅行者如同家人一般的关爱，甚至说服卡兰尔让旅行者知道他们部分的计划。

    但，问他是否继续利用旅行者。

    他的回答是“当然”。

    其一，旅行者生性温柔，要是知道墓室危机重重，她绝不会答应将派蒙带去墓室，没有那位时间执政，唤醒安多娜的成功率将大大降低。

    其二，旅行者太过弱小，只掌控了风元素力又未能习得真正的杀招。安多娜会无视弱者，三近侍不会无视闯入女神墓的狂徒。

    在此前提下，若他们不介入，见荧受伤，空会毫不犹豫撕毁契约，深渊力量和它带来的污染不足为惧，发现蒙德再度陷入危机的安多娜的怒火无人能承受。

    其三，「女士」在将来绝对会知晓荧接下了个什么样的委托，毫无疑问，荧接下来的提瓦特之旅会一步一刺客，三步一小队。他和卡兰尔才是主谋，不该让荧担下这无妄之灾。

    最后……

    他们也想同安多娜道别。

    ……

    计划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只能收起所有的怜悯和感性，靠极端的冷酷和理智保证计划顺利实施。

    要么一开始就不执行计划，要么坚定选择执行计划。

    怜悯得不到贯彻，理智又敌不过感性，只会得到最差的结果。

    “她至少信了一半，竟然还对我们抱有信任吗？”碧霄问。

    “好骗。她哥哥以前也一样，但人总会有成长的，没什么能一直不变。”卡兰尔轻抿红酒。

    卡兰尔又继续说：“很抱歉，让你不得不……”

    在卡兰尔的沉默中，碧霄察觉对方真正要说的话。

    “你担心我回想起被奴役而不得不做违心事的日子，对吗？”

    卡兰尔低声应了。

    “瑜”是锋利的杀人刀，敌人、族人、友人······最是纯无的冷泉也洗不净他的罪恶。

    真正的瑜、真正的碧霄，只希望与胞弟和挚友过上平静的生活。

    然而始终不能做到……

    于是过去的每一次挥枪都成了碧霄的梦魇，他梦到无数魔兽人类，他们或是无辜，只因梦之魔神一时兴起便遭到屠戮，或是不无辜，在争夺土地的厮杀中败给碧霄。

    从血水中伸出一只只手臂，想要将碧霄拉入黑暗中。

    碧霄只是冷冷看着，任由它们攀扯，血水没过小腿、没过大腿、没过腰、没过胸膛——在最后，碧霄唤出宝剑，让自己的梦境重回空白。

    谁都能疯，唯独夜叉之主不可以，

    谁都不该死，唯独碧霄应奔赴死亡。

    只是他在尘世仍有牵绊，对方用力地拉住他，说什么也不放手。

    所以碧霄回应了血亲的愿望，尝试在死亡未至前认真地活着。

    “你可记得我们的初见？”碧霄问。

    “你浑身是伤。”卡兰尔回。

    “那是我在杀死友人后刻意顶撞梦之魔神的结果，愤怒会让个体忽视细节，我所谋求的便是这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友人的死是我不愿看见的，我从未想过他们会死去。那一刻我甚至生出了‘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的想法。”

    “我当时在梦中魔神面前哀嚎痛哭，她的笑声……我直到现在都觉得刺耳，是如此的令我憎恶！只是将她的灵魂撕碎到底太轻了……！”碧霄情绪激动，拳头攥紧，青筋暴起。

    夜叉一族乃是璃月仙族，受万民敬仰。

    如今却……

    若不是梦之魔神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碧霄还真想杀她千遍万遍，将她施加在族人身上的痛苦十倍偿还！

    “所有的一切都不妨碍我借此机会执行计划。我的两位友人是为了所有的族人而死，我若是不狠心，大家数年的努力全都会白费，被奴役的岁月永无尽头。”

    “卡兰尔，这些时日于我而言并非徒增痛苦。”

    “我是经历了魔神战争的夜叉碧霄，是在与梦之魔神的死斗中获胜的夜叉之主。就算没有这些，我也已在此世度过三千余年。”

    “为友人哭泣的是我，帮助陌生人的是我，在总务司拷问间谍的是我，拔除一切能威胁到璃月的事物的也是我。”

    “我知道，我只是想关心你。”

    碧霄愣住了。

    随后碧霄一把握住卡兰尔的手，神色喜悦：“你的诅咒，难不成？”

    “和她的哥哥一样，荧也能抑制天理施加于我的诅咒。”

    “看样子，我们会和这对双子纠缠不休。”卡兰尔垂眸，他想起了记忆中的金色那菈，一时心情复杂。

    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