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

作品:《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讨庾檄文》昭告天下几日后, 废太子的诏书随即下达。朝野震动。


    李景焕因对君父乖逆不恭,德容有瑕而见黜,丞相王逍上谏, “二皇子李星烺长蹈自然, 玄静守真,可立为太子。”


    皇帝从之。


    而后, 又晋升了太子生母萧氏为皇贵妃, 赐印绶, 暂摄六宫庶务。


    至于力挫北朝得胜而还的大司马, 皇帝更是大封特封,先是迁卫觎为相国司马、车骑大将军, 都督徐州兖州诸军事, 开大司马府, 置祭酒四人, 帐下司马、官骑、大车、鼓吹等例加一等。


    这道新鲜出炉的晋封旨意, 还没等过热乎劲,李豫又力排众议,加封大司马竟陵王爵头衔!


    卫觎由此成为南朝唯一一个异姓王爵,仪仗等同宗氏同姓嗣王。增食邑三千六百五十户, 赐金辂之车, 兖冕之服, 假黄钺。


    黄钺乃帝王所用, 君王授权节钺, 是权焰最顶炙的大臣才能享有的殊荣, 也代表着替皇帝行使征伐予夺的权力。


    然而那不可一世的大司马——或说是新封的竟陵王,面都没在朝会上露一露,接旨后也未进宫谢恩, 忙于整顿兵马,择日离京出任。


    另一边的簪缨也忙着利用离开建康前的最后一段时日,处理剩下的事宜。


    她先约见徽郡王夫妇,与他们说明此事,又好说歹说哄住了舍不得她的郗娘娘,亲手缝制了十几个郗太妃用惯的香料荷包,交给她身边的女官嬷嬷。


    “倘若太妃娘娘再发病糊涂不认人时,便取一只安抚她老人家,庶几可以安平。”簪缨交代。


    至于这乌衣巷里两幢相连的府宅,他们祖孙几人想住便继续住着,若要搬回郡王府,也随他们方便。


    结果郗太妃在这里住得习惯,不愿搬走,老小孩儿似的说要给她的小娘子看屋子,等她回来。


    李容芝夫妇自然听从,对簪缨感激不尽。


    再者,便是与京中的朋友们饯行作别了。


    譬如王三娘与谢二娘,又如那喜观斗鸭爱吃荔枝的顾家夫人。


    她们听说簪缨打算离京后的反应各不相同。


    性情和软的王三娘听说以后,不舍了许久,叮嘱簪缨在外衣食应时,千万照顾好自己。而生性爽利的谢既漾蹙眉沉默一阵,力劝簪缨留下,说依着簪缨而今建立起的声望,不会再有人对她不利,她留在建康必可有一番天地。


    无奈易储事定,簪缨的心思便不在这里了,唯有婉谢。


    白氏则直白得多,愁眉苦脸道:“怎么决定得如此突然呢,今后可再没小娘子这般合我心意的玩伴了……”


    簪缨妙目轻睐:“你家顾府君,大抵早盼着我这祸害精离你远些了。”


    玩笑了一句,她又道:“这也无妨,之前听夫人提起过,夫人母家在岭南经营果贸,如若方便的话,夫人可寄一封家书回去,将来我们唐氏也许前往造访。”


    “如此甚好!”


    白氏转忧为喜地一拍手,“小娘子出京远游,正可到我家乡去玩一玩,我一定让家里好好招待你!”


    白氏天真,只以为簪缨请她联络关系是为了方便。


    实际上,簪缨暂无亲赴岭南的打算,只因通往西域的商船,多自岭、广两地的渡舶口出发,唐氏的生意做得再大,在岭南地区涉猎得却不多。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所以她想,若有当地大商户从中搭手,唐氏遣船出海便会多出许多便利与保障。


    当年她的阿母便是在出海时遇难,所以簪缨会派牢靠的掌舵与船伙计,沿海路探索西域之路,自己却对此有种天然的恐惧,不会出海。


    她眼下初步的决定,离京后先到小舅舅的京口军镇停一停,若他的军纪允许,她就多扰几日;


    而后带着人去颖南,看一眼她之前安顿的那个将在未来起义的流民首,名叫乌龙与手的人,确保他不会像前世一样纠党生乱;


    之后若还有空闲,就再走一趟三吴,免得檀舅父埋怨她厚此薄彼……


    再然后,是向北还是向西,怎么整合资财怎么规划路线,簪缨就暂时预想不出了。


    不过总而言之,她要尽快为小舅舅找到那三味药。


    那日在行宫,她曾问葛神医,小舅舅最迟还能撑多久。


    犹记得当时葛先生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意外与惊吓。


    葛清营只告诉她:坏消息是,当年祖将军从中毒到薨逝不过五年,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是,卫觎体内羯人盅的份量比祖将军轻些。


    言下之意,他亦说不准卫觎能坚持多久,这个折磨人心的蛊毒完全是因人的意志力而异。


    他被人称为神医,也不能真的起死回生,只用这样的话来宽慰簪缨了。


    离京这日,又是十六。


    清早,簪缨这次要带走的杜掌柜、任娘子、从大市借调的吕掌柜、越掌柜、沈阶、檀顺、护卫二十、影卫十人,加上女使春堇、阿芜,以及她用惯的两个婢子、一位女医、一名掌外姑姑,齐聚内外两堂。


    春堇捧着一套崭新的雪色羽缎襦衫,配十样锦莲花抱腰,梨花白垂绦长裙,至内寝,请小娘子更衣。


    妆镜前,身着一袭纯白中衣的簪缨粉黛尚未施妍,一双桃花眸的眼尾天然柔媚而上翘,容眸流盼,神姿清发。


    她看见那套白色裳服,淡淡说道:“今日想穿红衣。”


    城东驿亭的官道上,两千玄甲骑兵齐跨在战马之上,列成长方队阵,密密压压地几乎填满了整条驿道,威压整肃,不闻一声杂响。


    领头那一骑却未穿甲胄,而是一袭帝释青褒衣长袍,玉带勒腰,广袖拂辔,飘飏若仙。


    然而却无一人敢小觑他周身散发的威凛。


    此人正是卫觎。


    此处所指惧怕者,不是卫觎的那些嫡系亲兵,而是指挤在驿亭下的那些衣冠大臣。


    上一次卫觎出征,是带着漫天非议走的,没有一个官员来此相送。而今时今日,卫觎可谓以计代战一当万,以最小的伤亡拿下了北朝半壁,又加封为竟陵王,权势无可复加。


    故而,朝中的文武官员纵使是捏着鼻子、抖着腿肚子也不敢不来恭送。


    只是竟陵王一身威煞寒气太过震慑,没人敢近前就是了。


    忽而不知谁轻呼一声,城中方向有一名红衣女子骑马而来。


    那马是汗血宝马,骨相神骏,马上的人则一身大红裙衫,头戴莲花玉冠,飘绽的裙摆如同火中红莲摇曳耀眼。


    闺中年轻的女郎,少有能压住如此艳红之色的,然而穿在她身上,红衣雪肤乌发,交相映衬,只让人觉得红者愈媚,白者愈莹,而黑者愈净。


    蛾眉曼睩,靡颜腻理,好似天外之来,美艳不可方物。


    爱美修容乃南朝一大风气,亭下之人一时皆看得呆了。


    直至二千精骑齐下马,动静惊天憾地,才惊醒了这些目光僭越之辈,连忙收回视线。


    身着红裳的簪缨旁若无人,催马缓驰至卫觎身边。


    自那日他从行宫领回了她,他自己也宿在新蕤园,却因连日军事繁忙,早出晚归的,一则簪缨也有自己的事,所以直至今朝,簪缨迎着耀面的晨熙,方能好好地看一看他。


    从簪缨出现伊始卫觎便一直在看着她。


    哪怕此时,她骑马与他并肩,卫觎的视线也没离开过少女脸颊半瞬。


    以往只见她穿素色衣服,宛如濯濯清莲,常看常新,没想到她穿红会好看如厮。


    簪缨两世为人,今日却是头一遭穿红色衣装,旁人的眼光她都不在意,小舅舅要看,她便大大方方展示给他。


    簪缨冲他一笑。


    是女子长开后的婉静端方,活色生香。


    只是她刚笑到一半,瞅见卫觎身上衣饰,皱起眉头。她深深看卫觎一眼,随即向他探出一只手去,状似牵手的姿态。


    卫觎微顿,明知她要做什么,还是配合地伸出手。


    怕她够不着从马上崴下来,还不露痕迹地夹马向她坐骑靠近一些。


    冰冷的指尖被温热碰上的一刹,卫觎心里还想着:阿奴了不得,都会单手执缰了。


    眸底漫上些笑影,那点为数不多只给她的温暖便从嗓音里带了出来,“不妨事。”


    簪缨确认了她的猜测,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信他的话才怪,转头问林锐,“将军的衣裘呢?”


    今日是十六,簪缨已经知道他每月发作是在十五月圆之夜,次日的寒冷,是前夜压制燥火遗留的余症。


    从前他都不遮掩的,所以今日特意不穿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只能是怕她看见后伤心。


    这不是欲盖弥彰?


    林锐为难地看向卫觎,向来说一不二的大将军这会儿反倒悠闲起来,老神在在踞着马鞍,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可那位红衣小女娘瞪着自己的眼神却越来越凶了。


    “莫看他,看着我说!”一声娇叱。


    卫觎霎了下眼睫,不阻拦,不啧声。


    林锐骤然福至心灵,连忙取来狐裘呈给大将军。


    卫觎看簪缨一眼,接过披裹在身。


    在簪缨身后一箭地外,骑青驴的沈阶与骑白马的檀顺,望见这一幕,前者垂眸神色如常,后者莫名感到一丝无由来的威胁。


    这个小插曲之后,两路汇合的人马便该出发了。然而当簪缨的视线无意中看向驿亭,忽然发现一道眼熟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踩镫下马,下来后才想起扬着脸问卫觎,“小舅舅,可否等我片刻?”


    这会儿倒又软声软气,不似刚刚那个厉害的管家婆了。


    卫觎的余光随意瞟进道旁亭子里,道了声:“不急。”


    簪缨便走向驿亭,那些看见这个貌美少女朝自己走来的朝官们,蓦地自惭形秽,涣然失神,主动地让出一条道路。


    却见众人后头,有一担搁在地上的竹筏,竹床上躺着一个半残之人。


    簪缨目不斜视,来到竹床近前,蹲下身道:“褚先生,你怎也来了?”


    褚阿良望着这名美丽的少女,只觉自己丑陋的身影映在那双清眸之中都是一种亵渎。然而,簪缨的神色里全无嫌弃,反而亲切含笑,褚阿良又释然一笑。


    他拱手道:“小人听说女郎要远行,就想替郎主过来亲眼看一看。祝女郎一路顺风,平安喜乐。”


    簪缨笑着答应,见他气色比上一次见时好了许多,放下心来。又叙几语,便返身回到队伍。


    她可不想让几千人等着她一个,便加快步伐。偏却天不遂人愿,簪缨余光扫到长亭边缘的一道身影,不由又驻了驻。


    她看见了傅则安。


    那头白发太过显眼,簪缨便是想忽略也不成。


    在她的印象里,傅则安是个无论何时都气度昂扬风姿翩翩的佳公子,然而眼前这素衫男子,沉静得像一潭死水,比照从前俨然换了个人。


    傅则安见她看向自己,喜出望外,忙走出几步,给自己解释:“……我,我拟编一部《山水志》,陛下已许我出京采风,是以今日也要出城。”


    簪缨对他这个人,对他做的事都无甚兴趣,仅是一顿之后,不置可否,转头离去。


    傅则安望着那道背景,黯然失落。


    就在簪缨欲上马之时,突听官道后传来一阵滚滚车轮之声,一辆紫帷宽辕画壁车辚辚驶近,其后跟随的仪仗足有半里之长,却是长公主李蕴的车驾。


    众臣连忙见礼。


    这位风韵犹存的公主殿下勒令停车,轻掀车帷,望着对面比她这边壮观百倍的阵仗,目光锁定簪缨,笑晏晏道:


    “真是奇了,你不会真想跟着那个闷葫芦去军镇找罪受吧?那里有什么好玩的,正巧,本宫要去会稽郡赏红枫泡温汤,你跟着我走吧。”


    她这话里也不知有几分是逗趣,几分是找事。


    反正惹得长裘及镫的卫觎冷冷地瞥过去一眼。


    簪缨反而言笑自若,大抵是这段时间与长公主打过几回交道,摸索出了经验,不硬不软道:


    “多谢殿下记挂,却不敢叨扰殿下雅兴,便借殿下同日出城这股顺风,讨一分好运吧。”


    李蕴没脾气地笑哼一声,伸手隔空点她,“甭哄我了,就你嘴甜。”


    这里正说着,前方忽起一阵烟尘,驿道上诸人但觉大地震动,如有上千只马蹄踏尘而来。


    卫觎眉头才皱,前方的斥候就疾驰回报,“大将军!是蜀王……”


    斥候话音未落,迎面的招招旌旗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旗帜少说也有五六百展,上竖一个斗大的蜀字。


    当先一骑,金甲红披铁兜鍪,身量拔群悍烈,正是蜀亲王李翦。


    “蜀王殿下怎么突然回京了?”


    “外地藩王无召入京,还带着这些兵甲,这是……”


    连长公主也微微心惊,推开车门,遥望这位经年不见的皇兄。


    她看不出名堂,又不由望向一旁与蜀王隐成对峙之势的卫觎,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江山怕是真要生乱了。


    一个两个当王的,都这么带兵肆意践踏京畿之地,视皇权为无物……


    在所有人的惊诧之中,蜀王策马单出一骑,行至簪缨身前两丈处,下马,望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女娘。


    沉傲面色看不出喜怒。


    “女公子便是成忠公与唐夫人之后?女公子救治家慈有功,本王感念甚深。本王此次入京,为的便是接太妃回蜀颐养天年,还请女公子同去,居座上之宾。如若不弃,本王认你做义女,旁的拿不出手,一个食禄千邑的郡主之尊还是给得起的。”


    簪缨微微愣神,这位如风突袭过境的王爷,气场好强势,似乎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啊。


    正在这时,第三拨人马风尘仆仆地从吴地来到京城,正赶上这场热闹。


    一见挤挤挨挨满地兵甲,几无下脚之地,来人吓了一大跳:“揍是弄啥嘞!阿缨,俺的好大外外!一听你要出城舅就来接你嘞,终于想通了是不,走,跟舅回三吴吃香喝辣去!——呀,这身衣裳真俊嘞!”


    “舅父?”


    簪缨唤出一声,既有别后重逢的欣喜,又有些哭笑不得——要不要这么巧,各路神仙都赶到一起来了?


    檀棣的大嗓门刚消停,站在这位三吴首富身旁的檀依上前一步,望着簪缨。


    他眸中闪过惊艳之色,唇角蕴含着一如既往的温润。


    “上回说好的,有机会便去吴地看看。阿缨,我来接你。”


    这个少年郎君独有的温润笑意,总让簪缨有些羞赧气短。


    她迟迟地点了下头。


    环顾四周,众目睽睽皆在看她。


    在这种混乱时候,她却下意识看向小舅舅。


    卫觎的耐心早已经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森冷地扫过这一圈不速之客,掌心在马鞭上拧了拧,寒意却不上脸,在马背上平静地对簪缨伸出一只手。


    他一个字都未吐露,那深邃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在说: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