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捉月亮

作品:《快雪时晴

    寒露过后点雩就不准苑希再碰冷水了,早晚寒冷,怕她身体受不住。


    一个月很快过去,九月时宋兹也不像前些时日那样总来学堂,苑希有了不少时间,学业也是突飞猛涨。


    直到廿八霜降这日。


    繁霜降,秋色浓,苑希家门外的柿子树上接满了一个个的柿子。


    火红的柿子裹着寒霜,晶莹剔透,霜降时吃柿子,事事如意。


    “霜降柿子红,时至秋日终。”点雩和萃帛一边拿了长杆去打柿子一边说,“娘子要加衣了,不能再坐在歇山亭里画画了。”


    歇山亭在花园旁,夏季清凉,冬日确实会冷些,可那里清净人少,很适合她一个人练习。


    所以听到这样说还是觉得不情愿,“那你们给我加些帘子,再多加银碳不就好了。”


    三人与周围居民一起站在柿子树下捧着打下来的柿子,都是没个够的,直到呈宰出现。


    “苑娘子,世子叫我给你送来的。”他说话时已经能看见一些哈气,气息呼在了他胸前环抱着的衔蝶身上。


    三个人连忙跑过去,又听呈宰说:“世子让衔蝶送信来的。”


    他从怀里先拿出一封信笺,然后才将衔蝶一并给到苑希怀中。


    苑希回到家,看着呈辞的帖子心里烦躁,她把帖子往一旁的箱笼中丢了去。


    呈辞约她见面,但这次没说去哪儿,或许就是为了避免像上个月那样的事发生吧。


    得了衔蝶,苑希才不想再去和他吵架呢,萃帛却在旁边提醒:“今日能送来,明日就能接走,这衔蝶本就捏在世子手中,娘子还是不要那么自以为是。


    呈宰还在外等着呢,我建议娘子快些去见了世子,信上不是说了吗,只要娘子今日赴约,从今后这衔蝶便归娘子所有。”


    没想到自己就这件事被拿捏了,但她也是个死心眼,就像上次与哥哥说的一样,换了别的狸奴,就不是同一只了。


    她只得一条路,赴约。


    秋风萧瑟,呈辞站在洗墨池的枯荷旁,只能让人看见残破的荷叶,原是肃穆的环境,苑希却觉得有独特的美。


    或许是呈辞像一道金光一般照射在这一池秋水上,自寂寥中生出温暖。


    苑希不愿意自己眼中有他,便转过头去望着一片只剩一半的枯萎荷叶。


    荷叶上站着一只鸳,她靠过去想看清楚些,那鸳猛地扑入水中,将倒映的白云都打碎了。


    她的心像是那白云,可究竟是因为金秋的风还是因为风中的呈辞,苑希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


    上次她来看猫,他只顾看她,可到了夜里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穿了什么,戴了什么,只记得她的手轻轻挠在衔蝶的背上。


    已是深秋,他手中却还握着一柄折扇,这是她画的扇面,他找人做成的。


    在那小鸡啄石子儿旁的木质扇柄上刻着几个小字:“美人之贻,踟蹰我心。”


    她霎时满脸通红,什么时候她也如那些酸儒一般见着几个字便神思游弋了,“我是来要回衔蝶的!”


    “我说了,今日只要你赴约,衔蝶便是你的。”呈辞低着头看着她,“只要我说过的话,我一定办到。”


    他不能再等,再等,苑希都要不见了,他站到她面前,“希娘,给我一个机会,不要总是排斥我。”


    苑希退后一步,“此等私奔期会之诗世子刻在扇柄,不觉得实在可笑么?”


    “这扇我平日里都是收着的,不曾叫人看了去,今日带来也是想教你知道我的在意。”


    他知道苑希大胆热情,绝不是古板之人,“我只是不想错过,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你能平心静气与我相处的机会。”


    “相处又如何,在意又如何,我与哥哥绝无二心便是,但不至于要将一切拱手,世子不要过于执着,我也不会一错再错。”


    苑希一心只希望得了呈辞的帮助,自己与哥哥算是有个靠山,在未来的日子总要轻松不少,为此的付出也不过是应有的。


    可一见了他,心中的委屈总控制不住地奔涌,所以险些又说起自己的心事。


    “这些都是我对你的真心,真心如何会有错?希娘只要首肯,我可以什么都依你,荣华富贵也好,偏安一隅也好。


    你若不想太过显眼,我可以推了这世子不做,与你远离是非……”他没听出她说的错是什么。


    “世子说得轻巧。”苑希是知道郁西未来的,损失那么多勇士,郁西一样会处于飘零之中,“世子如今所为让我看到郁西的坚韧,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前世都是因为他的固执郁西才会陷入险境,郁西若置身事外便能相安无事,“郁西最不需要的就是我。”


    他一直都很自责,所以今生总想要弥补,若她不在这危险之处,其实他也可以放手,郁西霸主就能控制局面。


    自从夏国公卷入黄代宽案,呈辞便发现自己在炎篪长大,做不到割舍,可他又是郁西血脉,两头都是他的家乡。


    他不想任何一方的利益受到侵害,所以最好的方式,其实是放手。


    苑希却不了解,刚才她说错了话,这会儿更觉得心中慌乱,开始说些违心的话:“难道世子看不出来吗,我与宋学士情投意合,世子不必强人所难吧?”


    上次追月呈辞还能看不明白么,“我不是要强迫你,但宋无叙的母亲不同意你们的婚事,我不想你嫁去受委屈。


    你是不了解我,我们太少有机会相处,至少让你看见我的真心再做决定。”


    在他心里,苑希一直都是以利益为上的人,宋兹家容纳不下她,她不会选这条路的。


    所以她如今最好的选择反而是愿意放弃世子身份的自己。而他,哪怕她是为了好处留在他身边他也在所不惜。


    可偏偏苑希并不是看重利益之人,“机会?世子还想要什么机会?


    在我心里,世子从来就不是我择婿的人选,我觉得要说机会,恐怕要世子捉下天上的月亮才能勉强给到一次。”


    捉下天上的月亮便给他机会,这么荒唐的赌气话,苑希自己都要在心中嗤笑一回。


    可呈辞竟听进了心中。


    “此话当真!”他脸上满是惊喜,“那你在此处等我,一会儿我来接你。”


    还来不及解释自己这是赌气,呈辞已经奔去牵马,要捉月亮去了。


    月亮如何能捉下,她不明白他怎么能为这样一件荒唐事而开心,今日二十八,明日晦,天上都没月亮,他怎么捉?


    反而是这样,她心中好奇了起来,更不明白自己为何站在这里挪不开脚,她难道真要等他回来?


    满袖秋风,荷叶与枝叶掉落,只剩下一树看不清的果子,苑希却觉得看起来那么苍劲,仿佛已经能看见它的活力。


    如此暮景竟激起苑希的兴致,她走向池塘旁摘了几叶残荷,想回去插花。


    看着这萧瑟场景的点雩问:“夏日时荷花正艳姑娘都不摘,这枯败了的东西倒又来了兴趣。”


    苑希却觉得今日的景色更能入眼,“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过几日就要落雨了,到时正应景。”


    还在这里踟蹰,承星已经带着人在洗墨池旁设了小帐桌案,燃了火炉,“世子安排娘子在这里用餐,一会儿好与他去捉月亮。”


    苑希心中好笑,问他:“你家世子这会儿是去为月亮指路么?”


    还在布置着这一切的承星只是笑着回:“世子离去时还没想到办法,但能有机会,他又怎么会任由它流走呢。”


    已经有些寒意的苑希走进小帐在暖炉上烤了会儿手,却愈发觉得紧张起来,他会不会想到办法,一会儿真要与他去捉月亮么?


    当天色渐暗时,呈辞竟坐着马车来接她了,看他那一脸昂扬模样,看来马车里装着月亮。


    “世子怎么回来了。”


    “希娘不也没走。”


    “咳咳……”苑希被他呛了一句,嗓子便似被堵住了,“今日这洗墨池风景甚佳,我们正好在这里欣赏。”


    呈辞脸上笑容已经按耐不住,斜斜低下头看着苑希的眼睛问:“那希娘看够了么,我们要启程了。”


    他的举动总给她一丝说不清的情愫,就像前世的他们,总是如小儿女打闹那般相处。


    不想叫他这样看着自己,苑希自己就踏上了马车,坐了进去,好在呈辞也知招摇,并没有跟进来。


    马车一路狂奔,来到了金明池。


    苑希望着一池秋水好奇,若是要让月亮倒影在水中,那也要天上有月才行,今日明显是办不到的。


    呈辞也不着急,只是带着她沿着金明池一直走,周围树上挂满了彩灯,倒像是游走在银河。


    秋风瑟瑟,吹得她鼻尖凉飕飕的,“世子所说的月亮,究竟在哪里?”


    “希娘莫急,月总要升至最高处才最美。”


    苑希抬眸望了他一眼,今日已经纵容他至此,再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只是她越发对自己没有了信心。


    二人一路走,呈辞才算找到机会闲谈起来,他说起许多自己的事情,都是久远的年少期。


    他记得那时苑希最爱听他小时候调皮之事,所以当做笑话讲给她听。


    已经是听第二遍的苑希却装作不感兴趣,只是又从那些话语中得到了不少细节,感受着身边人孩童时的纯真。


    直走到一座拱桥的不远处,呈辞才停了下来,口中也不再喋喋不休,而是转头看向苑希。


    “希娘,说话算数的,今夜我们捉到月亮,你就给我一个平等相处的机会,不要那么早就将我排除在外。”


    那桥下像是点了灯,二人又站在一侧,正好只能见着那边桥底和映照在池水中的另一半,一弯新月便有了。


    “要去月亮上走一走吗?”


    在这银河中,一弯新月十分亮眼。


    苑希还没反应过来,呈辞已经拖起她的手,奔向了弯月之上。


    “喜欢吗?你说了,给我机会的。”


    这不是苑希想要的,她要的是离他越远越好,却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奋起直追。


    她甩开他的手,幽幽吐出一句:“无聊。”


    池中的河灯随着水流飘了出来,碎了一池的月光。


    呈辞却是不依不饶,“既然给了承诺就不要再反悔,这个机会是你自己答应的,便让我试试。”


    下午在洗墨池时苑希就已经动心了,今生的一切都变了,呈辞会不会也不一样,她脱口而出:


    “你我地位悬殊,可我也不是能委屈自己的人,我不会给你做妾,也不会如郁西人一般一辈子没有名分。”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心跳得很厉害,如果他说他要娶她,她怎么回答?若他说为她脱离郁西,她又会不会又心软一分?


    呈辞却是开心得不得了,然后他收起兴奋的表情,认真道:“不就是不做世子嘛,这有什么。”


    他想伸手捧苑希的手,却又紧张地收回去,他偏要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才说下一句:“希娘,我会倾尽所有,只要得到你的心。”


    苑希却已经从这情迷之中清醒过来,“你的所有?我要你的东西做什么?我只想要我喜欢的东西。”


    “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呈辞喜欢苑希和他讨价还价,至少他能用自己拥有的换来她的点头。


    一时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苑希也只是含糊其辞,“你不懂人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想要的快乐,想要的自由,不是你用金钱能买到的。


    就像我哥哥,他不喜欢骑马,不喜欢军营,他付出那么多获得的快乐不是从马上飞奔而来,也不是你给他的那些金银器具使他快乐。”


    这就是呈辞最害怕的一点,当你想要的东西并不是某一件物什,而是心里认定的东西,那就难办了。


    “只有你拥有的够多,才有选择的自由,我就是想让你有更多的选择。”


    他努力想解释好这个话题,“我那么努力,就是想给你你想要的快乐,你感受不到吗?”


    他越是将姿态摆得低,她越是觉得呼吸困难,心尖也是抽搐,“很多东西可以靠努力获得,可爱情不是。


    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甚至可能此刻的真心都无法延续到下一刻。”


    她已经看出呈辞对自己的情谊,可这情谊能持续到何时,她不知道,对于他这样的公子来说,情感是最廉价的。


    “若是叫我选,感情反而不会是第一位,我更想考虑这段关系能否维持,能否长久。


    今日我不过是赌气说要天上的月亮,世子带我来此地竟叫一个荒唐故事成真,小女很是感动,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今晚是苑希对他的剖析,是她前世的教训和今生的感慨,是因为她看到他的真心,哪怕这真心只在今晚停留,她也想告诉他。


    说完这些话她就必须要离开了,她怕自己后悔,怕刚才的头脑清晰一瞬便被自己的情感击碎。


    两岸西风拂蓼花,一直没有说话的呈辞却在寒霜风露中对着她的背影叹出了两个字:“骗子。”


    回到家,点雩就嘟嘟囔囔地不高兴:“世子人那么好,姑娘为何总不愿意。”


    “他那么好,你们都去嫁给他。”点雩不是第一次在苑希耳边嘀咕这些事了,她早就听烦了。


    点雩还是一脸烦闷,“若我是你我就嫁给他,可惜他喜欢的是你呀。”


    苑希也嘟着嘴不理她,好像自己不喜欢他是多大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