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相思病

作品:《快雪时晴

    卿心荟在苑希后面进了帐篷,刚才还慵懒至极的僖王妃由身旁娘子扶着端坐了起来,“卿娘子怎么来了。”


    这不是问句,甚至语气中带着欣喜,原本站着的人都开始在帐中忙碌着,要给卿心荟准备座位。


    僖王妃浅浅笑着看着卿心荟,勾了勾唇话语温柔极了,“不知老太师近来可好?”


    她的头低着,眼神便从眉间传来,衬得她如同那烛灯,玲珑的骨架上蒙着一层薄纱,让人看不真切。


    等打点妥当,僖王妃便遣走了众人,只留了她的外甥女竹芯在身边。


    看起来这人的气势要低不少,并不如想的那般骇人。


    卿心荟虽在外时与苑希说话十分随性,在僖王妃面前却仿若换了一个人。


    她起身微笑着说:“回王妃,家中一切都好,昨日一早出发时,外祖还叮嘱我,要小心骑马。”


    卿心荟的母亲是季老太师晚年得的女儿,宝贝得不得了,而卿心荟的母亲季微子对自己这个女儿更是纵容。


    苑希却是不知道这些的,只觉得这会儿卿心荟的语气,仿佛那个定要驯服野马的人不是她,而是一个谨遵教诲远离马匹之人。


    原是主角的苑希成了陪衬,倒也乐得自在,只是一直这般跪在正中,难免叫人难堪。


    她二人聊了几句,在卿心荟的提醒下僖王妃的目光才转向了苑希。


    要知道,只是磕一个头便让自己哥哥得了五品官,成为郁西世子的心腹,江迎月可是不信的。而传闻中苑希美得惊为天人,她也是不信的。


    女人光靠皮囊是无法让一家人都跟着这般受宠,她首先一定是美得顷人眼眸,兼且甜嘴蜜舌,总要有些换斗移星的本事,才能得了如此恩宠。


    今日一见,面前的苑希也不过如此,与传闻中相差甚远。


    虽能看出五官底子出众却还没完全长开,要凭这样就将世子迷住,那她的手段恐怕不仅仅是机灵聪明可以形容。


    “苑娘子,还未知可有名姓?”


    普通人家的小娘子多以排行为名,顶多能有个乳名那也是少之又少,但鄀京中的达官贵人女子多是有名有姓的。


    “小女乳名希,家中行四,便……”


    “不想听废话。”僖王妃讲话气息不稳,所以也不爱听别人说太多。


    对于名字,苑希是十分满意的,“苑羽栀,取自‘头上花枝照酒卮,酒卮中有好花枝’。”


    僖王妃的眼神仿佛寒光,照在苑希脸上,她缓缓唱出一曲:“红鸳衾尽卷,翠菱花放扁,锁寒烟,好花枝不照丽人眠。”


    她的嗓音带着急促的呼吸,唱罢便咳了好半天。


    这曲《桃花扇》所讲是妓子李香君与文人侯朝宗的烽火爱情,放在苑希身上是十足的嘲弄。


    苑希一时脸面挂不住,刚才还侃侃而谈,此刻已经低着头,眼神闪烁起来。


    “苑羽栀。”僖王妃还未罢休,“你哥哥叫苑翎,所以你家男子是羽字辈,你取这样名字,胆子倒是不小。”


    苑希定了心神,又迎上了僖王妃的目光,“平日里家里只用‘希’字乳名,不敢胡乱使这名字。”


    才被嘲弄又敢直视她眼睛,江迎月对这女子多了一份好奇,“可是‘昔我初迁,朱华未希’的希?”


    苑希娓娓道:“确是同一希,只不过,是小娘不识字,误以为是‘虑少梦自少,言稀过亦稀’的稀。”


    她的乳名是一个误会,就像所有人对她一样。


    僖王妃只淡淡念起了这首《朔风诗》:“凯风永至,思彼蛮方。愿随越鸟,翻飞南翔,昔我初迁,朱华未希。今我旋止,素雪云飞。”


    苑希听着僖王妃那无力的气息,已经感觉到素云环绕的寒冷。


    她定是一个才女,只是被这孱弱的身体拖累了。


    僖王妃旁的竹芯一开始还是端着的,这会儿饮了几杯松子酒,人也松散些了,“苑娘子额上的疤痕可还在?”


    苑希还保持着一些些的头帘遮挡住了额头,伤口在用过珍珠粉后早就消失不见了。


    “伤口已经好了……”伤口虽然好了,但是苑希心中始终膈应,她不想世人提起她都是这个磕头。


    竹芯却略有些不依不饶,“若是我伤了脸,真是不想活了,可又能得世子垂青,这般想着又觉得难以割舍。”


    毕竟不知她们底细也不敢胡乱搭话,只能听着竹芯奚落于她。


    僖王妃江迎月靠在矮几的扶手上,“那卿娘子与这苑娘子,是因为都爱驯服烈马所以同行吗?”


    僖王妃这话说得十分尖锐,她口中所说的烈马恐怕是指的郁西世子。


    卿心荟却拿了颗金丝蜜糖枣放入口中,笑容艳艳地说:“苑娘子倒不是个能驯服烈马的,我们刚才也是讨论到学堂一事。”


    苑希后背霎时蒙上一层薄汗,不知道卿心荟为何提起学堂之事。


    僖王妃似笑非笑也不看她们,问:“难道这位苑娘子也是个喜爱扮成小公子去学堂听课的?”


    卿心荟脱口而出:“国子监门口的文章,是她帮哥哥捉刀代写,我觉得她挺有才。”


    僖王妃缓缓抬起眼眸,端详了苑希许久才问:“你也喜欢读书?”


    苑希不知王妃口中这个“也”是指谁,只轻轻点头,“小女自知志大而才短,却不想了了于此。”


    僖王妃的眉蹙着,抬起手轻抚在耳后,她的肤色白得就如同月色的微亮,真真是应了她的名字,江迎月。


    “若是你读了书,了解了世间万物,却也发现这世间的问题,你会解决还是逃避?”僖王妃江迎月一动未动,眼神却十分犀利地看着苑希。


    苑希也毫不含糊,答道:“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想尽办法找到症结,再按症下药,确保能解决毒瘤,我是一定会解决问题的。”


    所有人都说她只会逃避,她真的不是那样的,她也要为自己解释,想要留给僖王妃不一样的印象。


    这个回答上座之人很是满意,却依然有疑问:“可若是这问题很难解决,亦或是那些出现的问题都掌握在位高权重之人手中,你又如何?”


    “位高权重不正应该去解决这些吗?”苑希细细考量,不知僖王妃想听她说什么。


    僖王妃却并不着急苑希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挥了挥另一只手,叫人送来两盏她自己调的八宝茶,她的手放下时顺势轻轻靠在案几上,像是一片羽毛落下。


    赏了茶,僖王妃便开始自斟自饮,她并不想知道苑希头上的伤,也不想知道世子如何待她。


    她看起来每一个举手投足都那么优雅,动作很慢,慢到让苑希觉得她只是在消耗时间,这样她的一天才不会那么漫长。


    没一会儿一个侍女抱着一大团的雪走了进来,定睛一看才知道是一只异瞳白猫。


    那猫儿也像僖王妃一般慵懒,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似乎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是云烟。


    竹芯本来很想找苑希说话,但见着僖王妃越发消沉,看来今日王妃是不想叫这人难堪了。


    她便一直调弄着手中熏香,轻轻点燃,僖王妃挥挥手叫那香气靠她更近些。


    “王妃,左仆射之女崔芊芊求见。”


    又是她。


    僖王妃的眼神冷冷落在苑希头上,知道是她引来了崔芊芊,便端坐起来,竟散发出严肃的气息,才使人带了崔芊芊。


    崔芊芊穿着拖地华服,高傲得像只斗鸡,她的眼神也落在了苑希的脸上,“王妃好雅兴,还宣了这样人来陪坐,害我一顿好找。”


    僖王妃没有搭她的腔,只是命人给她准备了座位。


    崔芊芊一坐下就开始数落苑希:“昨日你可真是害惨了我。本来我哥哥说晚上有晚宴,还以为能参加,结果连哥哥都被请了出来。


    我就知道,肯定是因为你!骑个马都骑不好,我看你怕不是故意扮柔弱的吧!”


    “我可没有!”卿心荟一脸无辜看向崔芊芊,“崔娘子误会我了,我是真不会骑马。我与苑娘子二人就是为着不会骑马在马圈中好一顿研究呢。”


    谁都知道崔芊芊在说谁,卿心荟偏要扮作不知,“今日我二人便好好练习了一番,定不再让昨日重现。”


    上座的江迎月看着几个小娘子斗嘴很是没耐心,也知道崔芊芊是何意,便故意留下崔芊芊,要苑希和卿心荟先离开。


    二人出了帐子,苑希才终于吐出一口气来,“吓死我了,刚才我一句也不敢多说。没想到僖王妃看起来那般无情,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为难我们。”


    卿心荟拉着她赶紧往外走,“王妃以前经常见我母亲,我是知道的,她喜欢有学识的娘子。


    崔七娘今日是自讨没趣来的,曹王与僖王虽表面和谐,实则私底下拳脚不断。僖王妃为着他们的事情本就不痛快,她还敢来僖王妃处撒野。”


    这样一听,苑希知道崔芊芊此人恐怕是对朝廷之事知之甚少,自以为现在贤贵妃得了宠她父亲又掌着权便没将别人放在眼中。


    还好自己有卿心荟的陪伴,她便行了礼感谢她。


    卿心荟却漫不经心,“我去王妃帐子蹭茶吃,原也用不着你谢我。”


    苑希心中更加感激她了,问道:“僖王妃看起来感觉整个人好美,每一个动作都好舒缓,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那我可能要说你见得少了。”卿心荟绝没有讥讽之意,“只是,美又如何,若是自己不快乐,便是无用的。”


    二人走出营地,看着呈宰在马上望着山的另一边。


    苑希也看向那雾气笼罩之处,感叹:“王妃也有不快乐吗?是不是因为想念僖王?”


    卿心荟见她眼神落在远处,也眺望起来,归云过鸟,确是一番美景。


    只是她所说的并非喜事:“僖王妃与僖王成亲之初,听说也是恩爱过的,后来便越发形同陌路了。


    巫是封地,僖王为了能时常回京,便谎称王妃病了,不好挪动玉体,一年也总有次以想念王妃为由回来。”


    苑希却觉得,“这不是很恩爱吗?”


    卿心荟摇摇头,“僖王每次回来都是去看太子的,与王妃有何干,空担了个名声。


    后来王妃就真病了,太医都说是相思成疾,三皇子还是不接她去封地。


    相传,王妃常年一人留在鄀京,便是因为这样所以内心扭曲。这是传闻,我是没见过僖王妃有哪里不与常人相同的。”


    “为什么啊?”苑希只觉悲伤迎上来,为何要用相思折磨一个人呢?


    卿心荟踢了踢脚边的杂草,脸上却是无所谓,“僖王想回来见太子呗。


    太子和僖王是我外祖的学生,每次僖王回来,他二人都要去看我外祖。这么算下来,哪有几个时候留给僖王妃?”


    这么说着,苑希觉得王妃可能是很盼着和僖王相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