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一中。


    十二点半,江恬三人组吃完午饭,从食堂离开。


    一直走到操场上,施云还对早读课上换座位的事津津乐道,邹燕则踢着地上的石块,愤愤不平道:“一周的卫生真是便宜他了,他以前仗着江恬脾气好那么欺负人,应该让他道歉,最好赔钱!”


    江恬轻柔说:“没关系的,以后不和他坐就已经很好了。”


    施云也说:“就胡晓凯那种恶劣得要死的性格,让他道歉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恬!”


    背后突然遥遥传来一声呼唤,似乎是高锐的声音。


    三人都转身看去。


    真的是高锐。他拉扯着明显心不甘情不愿的胡晓凯跑过来。


    来到三人组跟前,他从书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塞进江恬手中,迭声道歉:“昨天的事真对不起,以前的事晓凯他也知道错了,这是他给你的一点补偿,别不好意思,你一定要收下。”


    他给胡晓凯使一个眼色。


    旁边,胡晓凯憋红着脸,闷不吭声。


    高锐偷偷用臂肘撞他一下。


    胡晓凯低着头,吭吭哧哧:“对不起……”


    下一秒,他拉着高锐就要走。


    高锐被他扯前一步,又突然回头,双手合十,低声下气恳求江恬道:“别让你朋友再来找——”


    一语未毕,他就被胡晓凯狠狠拽走。


    江恬愣在原地。


    什么“别让你朋友再来找”呀?


    邹燕看着信封:“塞给你什么?”


    施云:“怎么有点像银行装钱的信封。”


    于是江恬也看过去,将信封打开。里面是真的是纸钞——簇新的二十张百元钞票叠在一起,连着号,是刚从银行才取出来。


    同钞票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从作业簿上撕下的纸条,写明这是自愿道歉的赔款,落着胡晓凯的签名和日期。


    邹燕看向施云:“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


    施云摸了摸唇,惊喜万分。


    我的嘴什么时候开了光呀?


    想到什么,邹燕兴奋起来,拍掌两下:“请客!请客!”


    施云跟风:“对对对,请客请客。”


    江恬把信封塞进口袋,微微笑开:“你们要吃什么呀?”


    邹燕提议:“吃寿司吧,嘉华广场那里有家新开的寿司店小铺子,我表姐生之前去吃过一次,说味道挺不错的,价格也不贵,人均十块。”


    施云也同意吃寿司:“对了,你表姐怎么样了啊,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邹燕的表姐昨天生产。


    “是侄女。”邹燕拿出手机给两人看新生儿的照片,分享第一次当姑姑的喜悦。


    施云和江恬都一边看一边惊叹。


    “她的手手和脚脚都好小呀……”


    几分钟后。


    分享完照片,邹燕收回手机,对施云说:“我今天晚上放学不跟你一起等车了,我要去金街的母婴店给我大侄女买点东西。”


    金街是宁城的一条步行街。


    施云:“金街挺远的。”


    邹燕摊摊手:“那也没办法,学校和我家附近都没有母婴店。”


    江恬插一句:“我家旁边有母婴店。”


    邹燕看向她。


    江恬对她肯定地点点头。


    最后商议好放学后三人一起去梅苑新村附近的母婴店。


    三人组边聊天边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邹燕和施云家远,要回教室午休。江恬则是忘记拿钥匙,要先去拿钥匙再回家午睡。


    取回钥匙后江恬步行到家。


    边步行回家她边心里想,是谁去找高锐和胡晓凯的呀?


    她心中浮出一个名字。


    会是他吗?


    这一秒,心中居然有一种害怕猜错的紧张忐忑。


    江恬攥紧衣角。


    冬时令下午两点上课。


    一点四十,闹铃响起,还带着点江恬迷糊醒来,用冷水洗脸,扎好长发后匆匆出门。


    在学校大门口遇见独自一人的高锐。


    顿了顿,江恬走过去,温声和他打个招呼:“中午好。”


    高锐吓了一跳,然后有点尴尬地说:“中午好,来上课了呀。”


    江恬颔首,与他并行走进大铁门,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一边说着话。


    少女的嗓音轻柔,态度和善,似乎并没有因为往事记恨在心。再想到她之前一直脾气都很好,高锐略微紧张的心放松下来。


    这次找人出气可能只是被逼急了。


    胡晓凯也确实很过分。


    与他聊着天,江恬像是无意间问一句:“没吓到你们吧。”


    见她这个时候依然关心自己,高锐因为中午受到惊吓而生出的些微怨恨瞬间烟消云散,甚至开始感到愧疚。


    他连忙说:“没,没,我挺好的。”


    挨打的只有胡晓凯。


    高锐小心打听一句:“你还认识这样的朋友啊,上次值日看到的时候我就挺吃惊的。”


    江恬瞬间明白过来。


    真的是他。


    心腔里像是猝不及防间打翻了一罐蜂浆,蜜.汁横流。


    江恬弯了弯唇角:“嗯,是亲戚。”


    高锐哦哦两声。


    然后看过去。


    冬日失却阳光的天空是铁灰色,但少女的侧脸在阴色却像闪着神光,唇角的弧度泛着蜜意。


    不好意思盯着她看,高锐移开眼神,心中疑惑,她忽然想到什么了啊,好像挺高兴的。


    走进教室时已临近上课,趴在在课桌上午休的邹燕和施云早就醒了,正聊着天。


    江恬塞好书包加入她们,主要当个听众。


    她不太爱说话。


    一边听着,视线无意间瞥向窗外。


    窗户前的走廊里,张雪拄着一张拐,打着石膏艰难经过。


    施云也看到:“她腿怎么折了?”


    邹燕瞥过去,不堕一中百事通的名头:“她昨天不请假去参加了一个舞蹈比赛,结果路上摔了一跤,比赛没参加成还崴了脚。”


    “这么惨,”施云一点不带同□□彩地感慨一句,又崇拜地看向邹燕,“燕燕你消息好灵通啊,简直称得上我们一中的百晓生。”


    邹燕骄傲地挺挺胸脯,说:“这种小消息有什么难的。”


    下一秒施云又感叹:“你要是把到处打听的精力放到学习上那多好啊,肯定早就进全校前五十了,三十也可能啊。”


    邹燕:“……”


    她和施云都在校五十开外。


    邹燕凉凉:“你要是把看言情小说的精力放在学习上,也肯定早进前三十了。”


    施云:QAQ


    两人互相伤害起来。


    邹燕忽然又想到什么,再次朝窗外瞥,补充道:“我听说她好像是因为作死和谁过不去,找了以前的同学拦着别人参加什么比赛,结果那个同学背后有高人,后来反找到她以前那个同学给了钱,她再会COS猪薄荷,魅力也比不过人民币啊,那个同学收了钱反水,在我们薄荷姐去参加舞蹈比赛时反过来拦她,结果薄荷姐最后匆匆忙忙跑去参赛,没注意摔了一跤,比赛没参加成,还折了腿。”


    施云要被薄荷姐这个新外号笑死了。


    江恬微顿,轻轻问:“她拦的谁的比赛呀?”


    答案呼之欲出。


    邹燕:“我不知道,我又没趴在薄荷姐床下安窝。”


    施云又笑出鸡叫。


    等她笑完,撇头刚好看到江恬的正面。


    ——微微垂首,唇角也含着一抹笑,那么甜。


    施云看过不少次她的笑,但从没一次觉得她笑的这么甜,甜中又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怯,奶白色的面颊微红,譬如山茶朝露。


    她看得有几分呆了,心里是因为邹燕的笑话吗?


    以后要记得让邹燕多说几次笑话。


    上课铃很快打响。


    老师没立刻到。


    犹豫几秒后,江恬还是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挡在抽屉下,编辑一条短信发过去。


    ——“谢谢。”


    几乎是秒回。


    “吃过了?”


    ——没有否认。


    江恬打字很快:“嗯,吃过了,已经坐在教室了。”


    “吃的什么?”


    “食堂的普通饭菜。”


    “我才吃。”


    他发来一张图片。牛排土豆煎锅上还冒着白蒙蒙的热气。


    江恬瞥一眼窗户,怕班主任突然出现在那里。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


    确认还安全后,她回复一个“嗯”过去。


    少年的回复光速到达。


    “我自己做的,我手艺还行。”


    江恬愣一下。


    就要回复,见班主任没到,邹燕和施云又找她说话。


    回完她们几句用了三分钟,江恬又看回抽屉下的手机。


    已经多了三条新短信。


    ——“?”


    ——“??”


    ——“???”


    他以为她不信。


    江恬正要回复,听到施云的低声:“李老师来了!”


    她赶紧把手机塞进书包,按着关机键关机。


    班主任走到讲台上,环视一圈:“上午的最后一题还没讲完,打开卷子继续……”


    ……


    湖景一号。


    公寓里暖气十足。


    陆念看着手机屏幕,短信箱里不再有新的回复。


    她不信。


    抿了抿唇,少年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回到餐桌旁继续用午饭。


    沙发之上,除去手机和挂着的灰色外套,还有一卷皮尺。


    吃到一半,门铃响起。


    门开后黄振海熟门熟路地挤进来。换好拖鞋他走到电视前,眼带艳羡地摸了摸显示屏:“有大电视打游戏就是爽……”


    他是逃课来打游戏的。


    摸完电视,黄振海又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被皮尺杠到,他脱口而出一句卧槽,把皮尺卷扔开:“尺子放沙发上干嘛啊?”


    陆念没理他。


    黄振海郁闷地耷拉着脑袋,催他:“你快点吃。”


    吃完玩。


    陆念背对着他用筷子指一指厨房。


    黄振海下意识:“干嘛?”


    陆念:“去刷锅。”


    黄振海:“……”


    你妈。


    等黄振海吭哧吭哧刷完锅,陆念刚好吃完饭,把碗筷扔进洗碗机,


    黄振海站在旁边。


    这年洗碗机还不流行,他没见过,好奇问:“这是什么?”


    陆念合上门板,轻描淡写看他:“洗碗机。”


    黄振海:“…………”


    两人回到沙发上,一起用手柄打游戏。


    一局结束后,黄振海接到女友陈静打来的电话。


    游戏暂停。


    通话结束后挂断,他打着游戏,唠唠叨叨地边解释边抱怨:“不是快要期末了吗,我女朋友她想上进非要拉我一道,你看我像上进的那块料吗,她还有她爸辅导,她爸不知道我们的事,我又不能去蹭辅导怕被打死,我想上进都没人去请教。”


    他早默认陆念和自己一样是学渣。


    穿白色背心,寸头耳钉的少年像是想到什么,突然顿一下。


    瞥放上茶几的手机一下,陆念又看向他:“谁说没有?”


    然后说出一个名字。


    黄振海惊讶地张了张唇。


    ……


    一中。


    放学的悠扬纯音乐中,三人组走出校园,一起去梅苑新村旁边的母婴店。


    邹燕说:“现在几点了?”


    江恬取出手机,开机看一眼:“六点十分。”


    放学的时间应该五点四十,平日到校门口大概是五十出头,但今天拖了堂。


    “第一节拖堂,最后一节拖堂又拖堂,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真是烦死了。”邹燕抱怨说。


    施云也说:“对对对,烦死了,每一个拖堂的老师都应该开会时也被拖堂。”


    她看到江恬拿着手机,想到第一节课前的事。


    施云:“江恬我还以为你胆子挺小的,老李的课上课铃都响了你居然敢摸手机。”


    江恬温声细语说:“注意点就不会被发现的。”


    她忽然想到忘记回复陆念的短信。


    这时回好像有点晚了……


    正犹豫要不要回,一条来自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跳入。


    ——“江恬,我是黄振海,挺不好意思的,但学习上有些问题不知道问谁,能不能请教你一下?”


    江恬不习惯拒绝人。


    犹豫下她还是回复好,发给他地址,又说要和同学一起买东西,可能晚一点回去。


    因为回复,她落后几步,前面施云和邹燕开始喊人。


    于是收好手机江恬快步跟上去。


    过马路时遇到长红灯。


    三人组等红灯。


    旁边是一个带儿子的年轻母亲。


    小男孩大约三岁左右,扯着母亲的衣角,稚声稚气:“妈妈,妈妈,茉莉真的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今天一起玩了,她亲我了。”


    “妈妈,茉莉真的是我的女朋友,等长大后我们就结婚。”


    “妈妈,妈妈,茉莉真的是我的女朋友,你不要不相信我哦……”


    他软软的小嘴巴一开一合,一遍遍地重复。


    年轻的妈妈快要崩溃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小男孩仰着头:“妈妈你什么时候死啊,我就能把你的首饰给我媳妇了。”


    年轻的母亲:“……”


    “妈妈,妈妈,茉莉真的是我的女朋友,我没有骗你哦。”小男孩又开始强调。


    “……”


    “妈妈,妈妈,茉莉真的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去姥姥家吃饭了,我们现在就去茉莉家证明给你看吧。”


    “……”


    周围的人都偷看这里。


    年轻妈妈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方,牢牢遮住半张脸。


    红灯跳成绿灯。


    她一把将孩子扯走了。


    等两个当事人走远,邹燕感慨:“年轻就是好啊,我们都老了。”


    “是啊,”施云秒理解,附和道,“也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才会这样急不可耐地证明自我了吧,但凡有个小学一年级的文凭都比这稳重。”


    江恬也不禁抿唇笑。


    六点半,陪邹燕买完母婴用品,江恬回到家写作业。


    十分钟后,门铃响起。


    记得和黄振海的约定,她放下笔去客厅开门。


    门开的一瞬间除了黄振海,她还看见陆念。


    灰色冷帽,钻石耳钉,运动风的时尚外套,颀长身形,时髦打扮。但手拎两只朴素的黑色塑料袋。袋中可见绿油油的青菜冒头,还有一条鳞闪闪的活鱼尾巴。


    江恬看向菜袋。


    黄振海即刻出声解释道:“我刚好在陆念家,晚饭都没吃,干脆一起来你家做着吃,他刚好会做饭。”


    他又挠挠头:“没关系吧?”


    扶着门江恬温柔地说没关系,我也没吃。


    悄悄看一眼陆念。


    少年英挺的面容在光影交错中罩上一层朦胧,十分自然。


    江恬心中还是疑惑。


    他来我家做饭干什么呀?


    几人进门。


    江恬关好门。撇头她看到陆念双手插兜,踩着名牌球鞋的后跟脱下,换上她放好的客拖。


    下一秒似乎是察觉到注视,他侧身看来:“干什么?”


    客厅的光线充沛明亮,少年的耳钉折射过微光。他英俊脸庞上的表情仍旧特别自然。


    过于自然到几乎不自然。


    这一秒与他对视着,江恬终于反应过来。


    ——她忘记说信,于是他来证明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