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神功终沉寂

作品:《风作骨

    雪山赤狐和穷桀齐齐退场,场上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重新上场挑战之人叫张重华,此人卫喜昨夜也听师兄师姐提过,他是鹤鸣道的杰出后辈,鹤鸣道在南晋国素有国道之称,道中之人皆能文能武,尤其是其观主柏陵君,武功高强,清谈天下闻名,不仅有极高的江湖地位,与南晋国皇家士族也交情匪浅。

    “南晋国不是在打仗吗?”卫喜不解,“既然和皇家士族交好,不是该帮着去打仗吗?”

    “鹤鸣道与皇家士族交好,却未必与那打仗之人交好。”决无闫回答了她的疑问,“卫姑娘倒是对南晋国的战事很是关心。”

    卫喜又想起了那位大人,昨日“萝卜君”说他害死了公孙牧之时,她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想砍了那萝卜头为那位大人报仇,这种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不过转瞬,就熄灭了。

    她为什么要为他报仇?

    仅凭小时候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吗?

    卫喜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感恩的人,若是这点小恩小惠她都要放在心上,她这一辈子未免活得也太累了。

    是的,他活着跟她毫无关系,死了也是如此?

    她已经很清楚了,可心里却始终为他的死有些耿耿于怀。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凑人一顿多少会好点。

    卫喜看了眼场上的张重华,决定就是他了。

    她一跃而下,缓步走向比试台,站在了张重华的对面。

    她打开手掌,五指之上凝出五缕黑雾,黑雾聚在掌心,黑雾不断地凝聚。

    化气为形,乃太无之气,太无之气变幻莫测,但只有至强的太虚才能练成太阳烛照或者太阴幽荧,而眼前的人不过是少女模样,不可能,张重华不敢置信。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诡异的黑烟很快在张重华眼前凝聚成人形,立于他们之间,杀气重重。

    卫喜食指微动,那黑雾聚成的人形便猛然抬起头,随着卫喜手上的节奏朝着张重华而去,张重华根本无力避开,黑影的拳头打在张重华身上,拳拳到肉,疼得他面目狰狞,而张重华打在黑影上,却如同一拳打在空气上,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可言。

    在场的人无不震惊,饶是才退场的穷桀都不由地眯起了眼。

    太阳·烛照和太阴·幽荧这两种神功已经沉寂百年之多,时常有传言说谁谁又练成了,却没有人真的见过。如今大多数人甚至都开始怀疑传闻的真实性,这个世上是不是真的存在这种神功,是不是真如传闻中的那么厉害。

    心存怀疑的人,如今似乎都在这场比试中找到了答案。

    大家已经忘记场上还有个人一直在挨打,只知神功现世,江湖必将再度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在张重华快被打死之前,柏陵君终于坐不住出手了。

    他从观战台一跃而下,双手运气,用力一击,将攻击张重华的人影打得烟消云散。

    卫喜正愁凑得不够尽兴,松松手腕,准备继续。

    张重华被人抬了下去,场上只剩下卫喜和柏陵君。

    “柏陵君是吧?”卫喜嘴角轻挑,露出挑衅地笑容,周身凝聚的气更汹涌了。

    打不打死另说,卫喜打架的原则向来就是,一定要将打死对方的那种气势拿出来。

    柏陵君对敌无数,哪怕是对上决无闫,也从未体验过这种压迫感。

    卫喜没有多的废话,直接伸出手,一股凶悍无比的黑气闪着电光,在她掌心瞬间凝聚,她用力一推,这黑气便朝着柏陵君而去。柏陵君全力抵挡,可他的太无在卫喜地太阴·幽荧面前如同无尽黑暗中的一缕白光,这缕微弱的白光很快也被黑暗吞没,柏陵君也随之陷入卫喜的黑雾之中,被黑暗所笼罩。

    片刻之后卫喜收手,漫天黑雾逐渐褪去,柏陵君单膝跪地,头发散乱,形神狼狈,一时之间没能撑住,竟吐出一口鲜血。

    之前柏陵君与决无闫对战,也不过是险险地输给了决无闫,不曾想如今竟被一个无名之辈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柏陵君输了,惨败。

    场上唯一能与卫喜一战的便只有决无闫了。

    大家齐齐朝着观战台上决无闫的方向望去,只见决无闫正缕着胡须,甚至还有点头赞许的好心情。

    原本决无闫的对战是不开赌局的,因为几乎没什么悬念,是个人都知道决无闫会赢。这次却又难得地开了赌局,不为别的,只为神功太阴·幽荧再度现世,输赢便有了悬念。

    世人将决无闫传得神乎其神,即便卫喜练成太阴·幽荧,还是有不少人押决无闫赢。

    小白一向对卫喜很有信心,可是自从遇上决无闫后她的财路就非常顺畅,在心里默默跟卫喜道了声歉后,她便将这几天卖烧饼赚的一堆碎银子全压在决无闫身上。

    炽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赌桌前,就在小白下注后,他将一锭银子重重地压在了赌卫喜赢的桌上。

    看到炽焰下注的那刻,小白的第一反应竟是:炽焰何时这般有钱了?

    不过这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她也不敢关心。

    观战台上有专门的人伺候那些“贵客”赌钱押注,炽焰要想押注根本就不用挤到这里来,因此小白很清楚,炽焰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小白低着头,缓缓朝着小玉和小爱所在的方向走去,生怕炽焰突然叫住她,好在这次炽焰并没有找自己麻烦,让她大大松了口气。

    大家翘首以盼,良久,决无闫终于从观战台上下来了。

    决无闫已过古稀之年,脸上的皱纹却不像普通老人那样层叠密布,白须之下,他的脸上虽有皱纹,整体也是光泽饱满的,目光炯炯,步态轻盈。

    一身布衣,也掩盖不住隐士者的锋芒。

    “卫姑娘,老朽不比那柏陵君,一把老骨头了,还望你手下留情。”

    “师傅让我与你一战,还是希望前辈全力以赴。”

    “你师傅可曾与你说,为何非要与我一战。”

    “前辈不好奇我师傅是谁吗?”

    “你的师傅,思见涯,”决无闫说着,似乎是想起了往事,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她曾是我的结发妻子。”

    ……

    卫喜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意外,她的猜想至少被验证了一半,不过突然得知师傅思见涯和决无闫是结发夫妻,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震惊。

    她原本以为师傅对决无闫如此念念不忘,是因为师傅年轻时喜欢决无闫,而决无闫却另有所爱,辜负了师傅的一片痴心,导致师傅临死都怀恨在心。

    “我师傅,已经死了。”卫喜觉得自己应该还是要知会决无闫一声。

    “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她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决无闫神色之中流露出一丝感伤之色,卫喜不知他是感伤岁月流逝,还是故人离去。

    思见涯至死都怀抱着对决无闫入骨的恨意,而决无闫的感伤却如此轻浅,似乎早已放下过往。

    卫喜觉得,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爱恨纠葛,自己的师傅都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至死放不下的过往,决无闫却未曾拿起过。

    “那你可知,我师傅为何非要我与你一战?”

    决无闫点了头。

    “为何?”卫喜追问,她本想不去管这些,把这个疑问压在心里,不管刀刃偏向何处,全心全意地当一回师傅手里的刀,挥向她想斩断的一切,哪怕是自己,也无妨。

    决无闫没有回答她。

    卫喜决定不等了,她实在是懒得再等了……

    上一辈子的恩怨,人死如灯灭,一切就该尘归尘,土归土,何必再翻出来?

    她所要做的不过是信守诺言,了结师傅的心愿。

    “动手吧!”她闭上眼睛,黑色的气源源不断地从体内逸出,片刻之间她和决无闫便笼罩在黑暗之中。

    黑雾翻涌咆哮着,闪电雷鸣之声不绝于耳,决明煜坐在观战台之上,还是漫不经心的模样,面上心底,不起丝毫波澜。

    黑雾剧烈的翻涌着,决无闫和卫喜的身影在黑雾中时显时没,卫喜的太阴·幽荧虽然闪着雷电,却像是一场虚张声势的把戏,决无闫在其中穿梭自如,丝毫不受桎梏。

    和决无闫的第一回合卫喜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好在也没吃亏,她这么安慰自己。

    “卫姑娘,我曾说过,不可操之过急。”

    “嘁~”卫喜不屑,她再次主动发起攻击,凝神闭目,将她所能感知的一切虚无炼化成气,狂风呼啸,黑雾弥漫,一时之间整个比试场地都暗了,山上碎石滚落,树叶枯枝漫天飞舞,不少人觉得自己似乎也要被卷入其中了,只能抱作一团,互相拉扯着,才能避免被这股邪风吹走。

    决无闫就站在离卫喜最近的地方,一动不动,狂风撕扯着他的衣角,他的胡须,他的白发,却吹不动他分毫。

    卫喜对着决无闫发出用力一击,决无闫以手挡额,弯着腰,吃力地抵挡着,似乎随时就要被击溃。

    卫喜并不愿伤他太深,未尽全力,可决无闫比她想象中的还能抵抗,眼看着眼看着就快撑不住了,他又挣扎一把,将自己推回来一些,逼迫卫喜不停不停地发力。

    她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觉得决无闫似乎在引诱自己使出全力。

    为什么太阴·幽荧竟无法伤他?她几乎已经快使出全力了。

    难道决无闫练成了太阳·烛照?

    卫喜决定全力一搏,看看决无闫到底玩什么把戏。

    就在卫喜使出全力时,决无闫的周身隐隐地显出金光,这金光顺着卫喜的太阴·幽荧蔓延开来,竟然缓缓地将她的太阴幽荧吞噬了。

    没有人告诉她决无闫练成了太阳·烛照,跟决无闫相处这么几日,卫喜自己甚至都没有发现。

    决无闫的太阳·烛照像一只巨大的手,不仅穿过了她的太阴·幽荧,也穿透了她的身体,决无闫在剥离她和她的太阴幽荧,她被一股剧痛撕扯纠缠着,似乎骨头都快被人拆下来了,她仰头朝天发出痛苦的嘶喊,叫喊声嘶哑无比,体内的太阴·幽荧像是疯了一般,不受控制地,源源不断地被拉扯而出。

    小白想冲上去阻止决无闫继续伤害卫喜,却被炽焰死死拉住了。

    她哭喊、挣扎、反抗,死死咬住炽焰的胳膊,炽焰却恍若不觉,只是拦着她。

    他们狼狈不已的纠缠在一起,满身泥土,看上去可怜又可笑。

    小玉和小爱过来扶住小白,尽量想去保护她,可是没有用。

    “弱者才嘶声力竭。”炽焰将她按在地上,高高在上看着她。

    小白的头被按在地上,眼泪混着泥土,吃进了她的嘴里,卫喜的嘶喊声还在不断地传来。

    她从未听过如此痛苦的声音……

    她从未见过如此痛苦的卫喜……

    师傅一直说,卫喜是天才,鬼泣墓不缺天才,可师傅从未这样说过别人。

    她一度很自责,自己如此没用,怎么学都学不好武功,

    师傅跟她说,没有关系,她带回了卫喜,已经够了。

    九年以来,卫喜从未辜负师傅的期望,

    她总是让师傅惊讶的速度成长着,变得越来越强。

    这个世上没有人能令师傅满意,师兄师姐也不能,只有卫喜。

    小白以为,卫喜应该无所不能……

    卫喜的嘶喊和哀嚎还在持续着,响彻了整个昆仑镇,

    小白的视线被泪水和泥土填满,她的挣扎越来越徒劳,越来越无力……

    她从没有想过,昆仑镇与决无闫一战是死局……

    她从没有想过,师傅会一手将她们送入死局……

    比试场上爆发出一阵轰然之声,卫喜身上的力量彻底释放,剧烈的气浪向周边袭来,炽焰蹲下身挡住了这股强悍的气流,众人也是纷纷转身避让。

    决无闫被这气浪震出了场外,待一切归于平静,大家只见决无闫口吐鲜血,被突然从观战台一跃为下的决明煜扶住,倒在他的怀里,晕了过去。

    决明煜立即运功为决无闫调理,此刻他那冰霜炼化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些许担忧惊恐的神色。

    场地中央的卫喜失去了支撑,也倒地不起,昏死过去。

    卫喜这一昏迷便是三天,三天后等她醒来时,蜀国已变了天。

    比武大会结束的这天,蜀郡便传来消息,荀侯攻下了瞿塘。

    据说荀侯以大船做掩护,乘小船逆流而上,上了瞿塘。

    据传荀侯在大船的掩护下,腰绑绳索,赤身潜入寒冷的江中,江底千斤铁锁升起之时,伺机砍断了江底两岸连接铁锁的铁钩。

    三千人乘坐每艘可容纳十人的小船,一路拼杀,翻过了冬季枯水期的滟滪堆,小船吃水浅,避免了许多礁石的撞击。

    而大船则为他们挡住了两岸蜀郡的大多数箭矢。

    瞿塘一战,荀侯先是盘旋半月有余,诱敌放松警惕;待时机成熟,便发起迅猛攻势,不过一个时辰便率军过了瞿塘。

    过了瞿塘后,三千人的队伍还剩千余人,大多数士兵还是折损在了冬季寒冷的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