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雨已停。


    空气中残存的水珠折射阳光，将天空染成绛红、茜粉与金橙，如同一副油墨随意铺撒的画布。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寥寥几笔，竟将废作变为令人流连忘返的神作。


    就连街上行色匆匆的打工人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拍照，记录下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往常的这个时候，黑川伊佐那一般会拿出吉他，坐在阳台即兴弹奏。


    然而，今天他却没有这个心情。


    卧室里，黑川伊佐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的视线凝住床上的人，紫色的眼眸晦暗不明，也不知在想什么。


    床上躺着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女人。她的全身都是咒力侵蚀灼烧后留下的焦黑痕迹，大部分衣物因为高温而碳化，散落成灰。仅剩的一点布料黏连着皮肤，分不清哪边是哪边。唯一还算有辨识度的也只剩那一头茜色长发。


    十几分钟前，黑川伊佐那和鹤蝶刚刚吃好晚饭，就被撞破门的一声巨响给吸引了注意力。等他们赶到门口，看到的就是倒在地板上、生死不明的一人一咒灵。


    这一人一咒灵正是不久前试图偷袭铃鹿千代，结果被反杀的脑花二代和御花。


    脑花二代的本体直接被毁去一半，属于铃鹿千奈子的身体也遭受重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御花比她更惨，脖子以下的部位都被咒力风暴摧毁，只剩一个脑袋勉强还算完好，维持着如同风中烛火一般脆弱的生命力。


    在面对铃鹿千代全力一击的前一秒，御花就立刻调动所有咒力和周围植物的生命力，在周身构筑起防御最强的木盾。然而，由于受到铃鹿千代0.2秒领域展开的影响，它的咒力被瞬间清空，这导致木盾最终只剩一半的防御力。


    因为御花正好挡在脑花二代的正前方，所以它硬生生接下了铃鹿千代的极之番术式，然后就被被黑色箭矢当胸贯穿，整个身体也被箭矢引发的爆炸给撕扯得粉碎。


    但是，不管如何，他们都成功从铃鹿千代的手中逃脱。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天意了。


    站在门口的两个少年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鹤蝶的脸上完全被震惊覆盖。虽然早前他就隐隐察觉到“铃鹿千奈子”可能牵扯到某种超自然的力量，非他的常识所能理解，但是当真正见到「咒灵」这种存在，他还是感到无比的惊讶，不知所措，甚至有一点点恐惧。


    好在眼前的咒灵已经丧失攻击力。


    鹤蝶只是多花了点时间去消化眼前所见的的景象，就马上恢复正常。他看向身旁的黑川伊佐那，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伊佐那，千奈姐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我们还是送她去医院……”


    “鹤蝶，”黑川伊佐那出声打断，看向鹤蝶的眼神隐含警告，“不要做无意义的事。”


    为了不被咒术界再次寻到踪迹，脑花二代曾经要求伊佐那和鹤蝶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她的存在。这个要求，鹤蝶不清楚伊佐那是主动遵守还是被迫遵守，至少鹤蝶自己是无法在其他人面前提及关于铃鹿千奈子死而复生的事。


    如果鹤蝶有机会深入了解诅咒相关的事，那他一定会明白，这种限制其实是一种类似契约的诅咒。


    此前，鹤蝶和伊佐那对诅咒的事都一窍不通。脑花二代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轻轻松松诓骗他们结下契约，达到自己的目的。现在，脑花二代性命垂危，契约的效力也大大削减。鹤蝶感觉到施加在身上的限制有松动，就想找一个理由将脑花二代的存在透露出去。


    可惜，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被黑川伊佐那当场否决并加以警告。


    鹤蝶没有再提这件事。


    身为臣下，应当时刻劝诫君主不可走向歧路。然而，当君主拒绝采纳谏言时，也不可越过君主，擅自行动。伊佐那是鹤蝶效忠的王，他不会违逆王，也从未想过违逆王。如今，他所能做的也只有陪伊佐那身边。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能够找到机会，推伊佐那从这无尽的深渊中挣脱出来。又或许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也愿意陪伊佐那共沉沦。


    那之后，鹤蝶按照伊佐那的指示，将一人一咒灵搬到卧室的床上，然后就去收拾晚饭留下的碗筷。


    等忙完所有事情，窗外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


    鹤蝶回到客厅，正准备去找伊佐那，却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拦住了脚步。


    只见摆放在客厅内的盆栽，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取了所有生命力一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枯萎。不仅如此，就连攀爬生长在阳台的那些藤萝也在急剧地变黄变黑，直至碳化成灰。


    没有开灯的客厅里，月光和城市的灯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将这些植物的影子打在雪白的墙上，扭曲而诡异。


    鹤蝶的心头徒然生出一种荒诞的感觉，还有对未知的恐惧。他意识到了危险，却不知道危险从何而来，又该如何应对。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卧室的方向传来，惊醒呆立在客厅里的少年。


    鹤蝶如梦初醒，赶紧冲过去查看情况。然而，刚一打开门，迎接他的就是黑川伊佐那的一声厉喝。


    “——出去！”


    昏暗的房间里，茜色长发的女子横跨在银发紫眸的少年身上，将他整个人压倒在床上，两人的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鹤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


    眼见鹤蝶没有听命离开，黑川伊佐那的眼眸暗了暗。他压低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命令，语气冷酷，不容违抗。


    “——鹤蝶，我说了，出去！”


    鹤蝶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关门离开。


    门外，鹤蝶在黑暗中站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消化完刚才接收到的庞大信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


    ——「那个女人」没有死。


    ——不仅没有死，而且她身上的伤似乎都痊愈了，就好像重获新生一般。


    联想到客厅和阳台那些瞬间死亡的植物，鹤蝶的心底不自觉泛起一层寒意。


    门内，黑川伊佐那转回头，周身凌厉的气势瞬间褪去。他将目光重新落到茜发女子身上，眉眼耷拉，表情看上去柔弱又无害，泛着水光的眸子里隐隐流露出委屈和受伤的情绪。


    “千奈姐，你要再次抛弃我吗？”


    “……”


    脑花二代感到一阵胃疼。


    即使早知道黑川伊佐那对铃鹿千奈子有种病态的依赖，但是当看到黑川伊佐那脖子都被扼住，还能继续所谓的替身游戏，她依然感到深深的无语。


    在偷袭铃鹿千代的计划失败，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后，脑花二代就计划要跑路了。解决铃鹿千代对这具身体的影响固然重要，但是保命也很重要。她打算先蛰伏一段时间，再从长计议。


    目前，知道脑花二代存在的人寥寥无几。只要处理掉黑川伊佐那和鹤蝶，就没人知道她还活着。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可惜，事情不太顺利。


    脑花二代看向被她制伏在床上的黑川伊佐那，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别看黑川伊佐那现在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那只从他对佐野家兄妹以及铃鹿家姐妹的扭曲感情中诞生的特级咒灵，此时此刻可是正虎视眈眈地飘在脑花二代的背后。


    这只特级咒灵的诞生也有脑花二代的手笔。她原本的目的是想多培养一张手牌，没想到现在反受其害。


    如果放在全盛时期，脑花二代根本不会将这只特级咒灵放在眼里，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她借助「鬼女」的能力，通过夺取御花的咒力和御花吸取到的植物生命力，才堪堪保住一命，实力大不如前，强行对上特级咒灵恐怕会两败俱伤。


    权衡利弊只在一瞬之间。


    脑花二代松开扼住黑川伊佐那脖颈的手，从少年身上离开。


    “对不起，伊佐那，我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你也像千代他们一样背叛我，站在咒术界那一边。”


    妥协的语气，示软的态度，成功将两人的关系拉回到之前的亲近和融洽。


    至于是真的毫无芥蒂，还是各怀心思，那就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了。


    ……


    深夜，有低级咒灵从远处飞来，落到脑花二代的房间里。它们从咒术高专的方向而来，带来脑花二代最关心的情报。


    “是吗？铃鹿千代因为精神力超负荷，陷入长时间的昏迷，无法出现在明天的决战现场……”


    “很好，这样不管来的是五条悟还是乙骨忧太，都不可能发现我……”


    ——妥协？示软？继续陪黑川伊佐那玩所谓的替身游戏？


    ——全TM见鬼去吧！


    脑花二代勾了勾嘴角，眼中闪过一道恶劣的光芒，心中满是不屑。


    明天就是东万和「天竺」的决战，只要没有铃鹿千代的影响，她就有信心完成她的脱身计划。她要借东万之手除掉黑川伊佐那和鹤蝶。


    死于不良之间的干架，相信也不会有人发现其中的异常。


    哪怕事情和诅咒扯上关系，她也能把锅扣到新生的大地特级咒灵和海洋特级咒灵上。


    毕竟，单纯的咒灵可比狡猾的人类好利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