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铃鹿千代和黑川伊佐那约好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表面上，她是为了还之前欠下的那部分买鲷鱼烧的钱。实际上，这是她和佐野家三兄妹私下商议后做出的决定，为了借此机会和黑川伊佐那当面谈一谈。


    因为不清楚现在的黑川伊佐那是什么行事风格，担心人多会出乱子，所以赴约的只有铃鹿千代和佐野真一郎。


    “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我们两个人的‘约会’吧？”坐在对面的黑川伊佐那单手支颐，他的视线依次扫过铃鹿千代和佐野真一郎，似笑非笑地问道。


    “抱歉，伊佐那，”佐野真一郎轻叹一声，“是我让千代先不告诉你的。因为怕你知道后，不愿意再见我。”


    黑川伊佐那收回目光，语气辨不出喜怒：“无所谓，反正来之前，我大概也猜到了。”


    在他说完后，四周便安静下来。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再开口。


    铃鹿千代看看沉默不语的佐野真一郎，再看看兀自低头、把玩勺子的黑川伊佐那，最后主动揽下牵起话题的工作。


    虽然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试探伊佐那的态度，但是还人情的事也需要画上一个句号。


    铃鹿千代一边打开随身的小挎包，一边说道：“那个，上次谢谢你把那袋鲷鱼烧让给我，正好今天我把余下的钱……”


    黑川伊佐那放下手里的勺子，他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瓷器与瓷器相撞发出“咯琅”一声，打断铃鹿千代的话。


    等被动静吸引的两人看过来，黑川伊佐那才开口道：“余下的钱不用还，就当请我喝咖啡。我不喜欢浪费时间，直接进入正题吧。”


    空气静默一瞬。


    铃鹿千代正准备切入主题，旁边的佐野真一郎忽然向她投来一眼。明白真一郎是想直接和伊佐那谈，铃鹿千代果断把位置让出来，退到吃瓜旁听的地方。


    “伊佐那，”佐野真一郎心情复杂地看向对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银发少年，“其实千奈子她在八年前就已经病逝了。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不希望你刚刚开始新生活就受到影响。这是我和千奈子共同的决定。原本在你考上大学的时候，就准备把真相告诉你，没想到你没来赴约。”


    一声短促的嗤笑从黑川伊佐那的嘴角溢出。他看着佐野真一郎，看着这个他曾经那么崇拜、那么向往的男人，心中只觉得无比失望，又无比可笑。


    “真一郎，至始至终，你做的任何决定，从来就没征求过我的意见。擅自闯入我的生活，让我以为自己终于不再是孤独一人，又在后来亲手将我推入更孤独的深渊。擅自隐瞒千奈姐过世的消息，让我活在虚假的美梦中努力那么久，又在最后一刻将它打碎。”


    “你真的是个温柔又残忍的人。”


    这句话如同一把铁锤，重重地敲击在佐野真一郎的心上。他垂下眼帘，嘴唇紧抿，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佐野真一郎重新抬起头，眼神不闪不避地和黑川伊佐那对视。那双漆黑的眼眸清澈而明亮，如同一条宽广的河流，仿佛能将所有投向他的怨怼和恶意全部包容荡洗，化成一片波光粼粼。


    “你说的没错，伊佐那。我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你合该怨恨我。可是，这些和万次郎、艾玛他们都没有关系。伤害你的人是我，不是他们。”


    “——怎么没有关系？！”


    故作平静的面具碎裂。


    黑川伊佐那压抑的一声怒吼响彻咖啡厅，引来无数好奇的视线。但是他无暇顾及这些，只死死盯住佐野真一郎，那眼神像是要把佐野真一郎捅个对穿。


    “你和万次郎才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艾玛和万次郎才是血脉相连的兄妹。你曾经说过，要把「黑龙」留给我和万次郎。你和我的通信里，满纸满页都是万次郎。就连千奈姐也是更喜欢万次郎。万次郎，万次郎，万次郎，全都是万次郎！凭什么？！”


    佐野真一郎又变成了一只锯嘴葫芦。


    自从八年前那场雨天的争执后，佐野真一郎在面对伊佐那的时候，就变得有点小心翼翼。他生怕自己再说错什么话，刺激到伊佐那敏感的内心，所以每一个回答都要反复斟酌。


    只可惜，有些时候即使经过反复斟酌，说出口的话也还是一样的效果。就像现在，他特别希望千奈子要是还在身边就好了。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一个满心怨愤，一个沉默以对。


    终于，一旁的铃鹿千代看不下去了。


    “就凭Mikey他比你帅，比你厉害，比你可爱。凭他在知道你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因为嫉妒就要摧毁别人重要的东西，他还依然认你是哥哥，还想着要救你。”


    茜发少女气鼓鼓地回怼。


    尽管她不是那种喜欢和人针锋相对的性格，也不擅长和人打嘴炮，但是在听到黑川伊佐那字里行间都是对Mikey的恨意后，她还是忍不住站出来维护心爱之人。


    “你看不惯Mikey，不服气他能得到大家的喜欢，这些都没关系。既然你组建「天竺」对上东万，那你们就用不良的方式，堂堂正正打一架，比个高下，把所有的不满和怨气都发泄出来。但是——”


    铃鹿千代话锋一转，眼神也冷下来，目光锐利地刺向黑川伊佐那。


    “为什么？为什么要和诅咒师、咒灵勾结在一起？”


    特级咒术师的威压落到黑川伊佐那身上，但他只是错开视线，并没有回答铃鹿千代的问题。围在脖颈上的针织围巾恰好遮住耳后溢出的冷汗，黑川伊佐那故作镇定地饮下剩余半杯咖啡，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就起身离开。


    “——因为这不仅是我的复仇，也是千奈姐的复仇。”


    转过身，黑川伊佐那的脚步忽然顿住。在他的正前方，本该留在家里等消息的Mikey和艾玛挡在了过道中央。


    “伊佐那哥哥……”


    艾玛看向多年未见的哥哥，目光里有怀念，也有喜悦。黑川伊佐那下意识地避开她，视线便落到旁边的Mikey身上。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隐约有火化在空中炸开。


    黑川伊佐那扫过在场的几人，他勾了勾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真热闹啊，兄妹三人一起来，是想在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人面前上演手足情深的戏码吗？”


    “不是三个人，是四个人！”


    艾玛语气坚定地反驳。她的眼睛里含着恳求和期盼，那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眸，让人根本招架不住。


    “伊佐那是艾玛的哥哥，也就是万次郎的哥哥，真一郎大哥的弟弟。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黑川伊佐那再一次避开视线，冷淡地说道：“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艾玛。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你只能选一个。当然，我猜你肯定选前者。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而且还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哪里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假哥哥能比得上的。”


    字字句句，阴阳怪气，如针刺一般，一边扎向别人，一边将自己也伤得体无完肤。


    Mikey皱紧眉头，踏前一步，将妹妹艾玛挡在身后，眼神复杂地盯着黑川伊佐那。


    与此同时，铃鹿千代的声音也从黑川伊佐那身后传来：“如果艾玛选后者，你会为她解散「天竺」，从此不再针对东万，针对Mikey吗？”


    闻言，黑川伊佐那投去一个奇怪又不解的眼神。


    “你不知道吗？”铃鹿千代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谴责，“艾玛喜欢阿坚，而阿坚是东万的副总长，也是Mikey关系非常要好的发小。你刚才已经让艾玛选择过一次，总不能让她再选一次吧。所以——妹妹的幸福和你的复仇大业，二选一，你会选哪一个？”


    “……”


    黑川伊佐那第三次用避开视线的方式跳过让他无言以对的局面，他的心里已经失去继续周旋的耐心。不去理会铃鹿千代的提问，也不去理会佐野三兄妹的目光注视，他直接绕过Mikey和艾玛，准备离开这里。


    在经过Mikey身边的时候，黑川伊佐那突然想起差点被他遗忘的某件事。于是，他停下脚步，贴着Mikey的耳畔，低声说道：“明天晚上八点，在横滨的第七埠头，「天竺」对东万的总决战。就用不良的方式堂堂正正做个了结吧，Mikey。”


    最后一句话，故意咬重的音节，还有特地瞥向铃鹿千代的一抹眼角余光，似乎都是在回应之前的那番质问。


    就这样，黑川伊佐那留下战书，也不等Mikey是答应还是拒绝，直接离开咖啡厅。


    “又要打架了吗？”艾玛从Mikey身后探出头，看着伊佐那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放心吧，艾玛，不会有什么事的。等我和Mikey抓到在背后蛊惑伊佐那的幕后黑手，再把伊佐那揍醒，问题就解决啦！”铃鹿千代小小地挥了下拳头，信誓旦旦地保证。被她这么一说，原本因为黑川伊佐那充满敌意的态度而变得凝滞的气氛，也跟着轻松起来。


    Mikey附和地点了点头。


    佐野真一郎轻咳一声，委婉地说道：“那个，千代啊，揍的时候，你们悠着点。”


    佐野真一郎可没有忘记，昨天在谈及一切的来龙去脉时，几个少年们提到的那些和铃鹿千代相关的惊人战绩。他联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场面，刚才生出的那点沉重和郁结瞬间一扫而空，忍不住在心里替伊佐那捏把汗。


    就在这时，Mikey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龙宫寺坚，他带来了几个坏消息。原来，在铃鹿千代他们和黑川伊佐那约见的时候，「天竺」就开始新一轮针对东万的行动了。


    这一次的打击，对东万来说，比前一次的情况更加严峻。五番队的队长武藤宏泰叛变加入「天竺」，他还通过抓花垣武道和乾青宗为人质，逼迫九井一也加入「天竺」。其他番队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队长们成了被重点关注的对象，各种阴招损招都往他们身上堆。结果就是大家全在医院里相聚，快要把医院变成东万的第二个集会地。


    Mikey决定去医院一趟，真一郎和艾玛也打算和他一起。


    铃鹿千代想了想，没有选择和他们一起行动。刚才，她收到了五条老师出差回来的消息，因为有些比较在意的事，她急于和五条老师再当面确认下。


    ……


    在通往东京咒术高专的路上，有一段比较长也比较绕的环山公路。因为地处偏僻，往来的人少之又少，几乎都是高专的老师学生，或者曾经从高专毕业的咒术师。


    天渐渐暗下来，乌云汇聚，估计过一会儿就会有雨水落下。


    铃鹿千代看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拐过一道弯，前方路中央出现一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的人。这个人的脸全部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能通过身形判断是个女人。女人似乎在那里等了很久，像是专门在等待铃鹿千代的到来。


    来者不露真容，也不是她熟悉的人，铃鹿千代顿生警觉。然而，在她意识到不对劲时，危险已经先一步降临。


    “轰隆——”


    惊雷乍响，掩盖了山体坍塌的声音。


    铃鹿千代刚才所在的位置被倾泻而下的泥土碎石，以及巨大的树藤取代。公路被阻断，虬结的根系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向外蔓延，直至将数百米范围内的路面和崖壁全部包裹覆盖。


    在其中一根粗树藤上，新生的森林特级咒灵正站在那里，紧张地盯着山崖下方。


    ——成功了吗？


    ——成功了吧！有「鬼女」铃鹿御前的咒术配合，任何咒术师都会在一瞬间失去抵抗的力量。再加上它出其不意的偷袭，哪怕是特级咒术师也不可能逃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