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芜强行让自己从一开始的慌神当中竭力镇定下来。


    因为一直有分心去听身后那道脚步声,沈芜越听越觉得熟悉。


    怎么那么像是……


    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沈芜不由放慢了脚步，并鼓起勇气悄悄扭头朝后看，这一看,她的目光一下就和身后那人对上了视线。


    对视间——


    沈芜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没再继续往前走。


    身后那人也是。


    就在这时，小巷子里的路灯倏地亮起。


    周遭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昏黄的路灯下，孟远寒真的就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


    少年身形挺拔修长,面部轮廓清隽明晰,因为光线的缘故，他漆黑的瞳底有些许细碎的光点在跃动。


    而孟远寒素来冷淡的目光在触及沈芜之时,似乎多了一点温度。


    在沈芜看他的时候,孟远寒也在看她。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孟远寒一直都知道沈芜生得格外的漂亮。


    但知道归知道,都远没有现在这一刻给他带来的冲击大。


    孟远寒喉结微有些绷紧。


    他惊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当下这般仔细地认真地去看沈芜、观察沈芜。


    沈芜的睫毛纤长、乌黑，皮肤细腻瓷白得好像会发光,鼻尖小巧挺翘,莫名给人一种很娇气易碎、必须得低头哄着的感觉。


    似乎还在跟他赌气,沈芜背着书包站在原地不吭声，只会半咬着嘴唇，睫毛乱颤，哪哪都看，就是不往他身上看。


    她的眼眶微有些泛红，漂亮的眼尾染有淡淡的粉色，那双总是弯如明月的眼睛里正弥漫起水雾,潋滟波光。


    沈芜终于又看了他一眼。


    但那一眼似在委屈，又似在生气和难过。


    孟远寒怔神。


    他的心底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有些疼。


    一见跟在她身后的人竟然是孟远寒，沈芜抿了抿唇，一丁点儿都不想让孟远寒发现她刚刚在害怕，于是故意别开视线，不再多看孟远寒一眼。


    孟远寒见沈芜站在原地不动，便主动迈开长腿，朝她走去。


    孟远寒的个子很高，头顶的路灯将他投落在地面上的影子拉得很长。随着孟远寒的走近，沈芜的影子都被他高大的影子给一并笼在了一起。


    沈芜闻到了孟远寒校服上的柠檬皂角香味。


    清淡好闻得一下让她有些安心。


    沈芜也是要面子的，她没跟孟远寒说她刚刚都在害怕什么，只在心里任性地迁怒起这条巷子。


    “孟远寒，我以后都不想再走这条巷子了。”沈芜说。


    孟远寒：“好。”


    虽然孟远寒问都没问她为什么，就干脆应了，但沈芜还是有些没能回过神，咬唇轻喃道，“都没人跟我说这里的路灯已经修好了。”


    上一次沈芜就是在坏掉的路灯下跟孟远寒闹脾气。


    因为孟远寒说他要喜欢也得喜欢学习好的女生，沈芜听完一生气，单方面跟他冷战了。


    “就在两天前。”


    “路灯都已经修好了。”孟远寒垂下眼，开口道，“那我们可以和好了吗？”


    孟远寒冷淡的声线在快要完全黯淡下来的夜色中莫名有些低沉缱绻的味道。


    孟远寒很少主动跟她低头。


    每次他们都是莫名其妙的吵架，然后又莫名其妙的和好。


    沈芜小声咕哝：“……好吧，那就和好吧。”


    沈芜和孟远寒并肩一起走出小巷子。


    等快到小区的时候，沈芜突然发现孟远寒这个好学生今天竟然没背他那个黑色双肩包回家。


    沈芜眼睛不由微微睁大，“孟远寒你书包呢？”


    孟远寒先是侧眸淡淡看了眼沈芜，继而移开视线，语气平静道：“忘了。”


    “真的？”


    沈芜不信每天回到家，都会雷打不动学习的孟远寒会发生忘记背书包这件事。


    “嗯。”


    沈芜对于孟远寒朝她淡淡投来的那一眼感到有些狐疑。


    他忘背书包关她什么事情，沈芜记仇，于是学着孟远寒冷冷淡淡的语气道：“高二一班孟远寒，没背书包，扣五十分。”


    孟远寒半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学着早上沈芜的语气：“哦。”


    “……”


    沈芜被孟远寒噎到了，见孟远寒油盐不进，不由有些不满道：


    “你们高二一班都是‘人上人’，为什么整个高二就你们班扣分不用被罚写检讨，还可以光明正大带手机玩。”


    闻言，孟远寒扯了一下唇，幽幽道：“那之前都是高二一班哪个‘人上人’在帮某人写检讨、顶替扣分、然后手机还被某人借去用到没电、最后被没收？”


    “某人”气焰‘啪’的一下灭了：“……是孟远寒这个‘人上人’。”


    沈芜虽然心虚了一瞬，但她的气焰很快又上来了，狐狸眼狡黠一笑：“但我以后再也不用你帮我写检讨了。”


    孟远寒脚步微顿，语气不明：“嗯？”


    沈芜本来不想说，但见孟远寒黑眸仍直勾勾地盯着她，只好小小声道，“好吧，我用了钞能力。”


    “桃子软件上有代写检讨服务，千字元，还包邮，就、还挺划算，我一口气买了十几万字……”


    上了高中之后，沈芜总是经常被扣分罚写检讨，每次她都是靠向孟远寒撒娇，软硬兼施，白嫖孟远寒帮她写检讨，逼得孟远寒将她字迹模仿得连她本人看到的时候都一愣一愣的，好几次以为是她自己写的。


    结果现在，她跑去花钱买别人写的检讨，似乎好像、真的有点对不住之前替她写了至少有好几万字的孟远寒。


    “喂，孟远寒，你真的喜欢学习好的女生？”


    沈芜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不喜欢学习好的，难道要喜欢学习差的？”孟远寒瞥了眼沈芜，见她吃瘪，一副被噎住又不知道该不该生气的样子，少年唇线悄然一动。


    沈芜盯着孟远寒的侧脸轮廓，打起直球道：“我也是，我喜欢黑色短发、学习好，个子要有一米八八，然后最好脖子那里能有一颗小黑痣的男生，我觉得很性感。”


    “知道了。”


    孟远寒不为所动。


    沈芜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这都快走到小区门口了，却是突然拉着孟远寒陪她去美甲店。


    沈芜说她要卸掉美甲。


    等她卸完美甲出来，和孟远寒再次站在小区门口，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外边的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微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孟远寒垂眼问：“不喜欢这美甲了？”


    “喜欢啊。”


    沈芜闷声应道。


    沈芜脸上的神情既有些不开心，又有些开心，她仰起眸直直地看着孟远寒，好似要望进孟远寒的眼底。


    少女五官明艳动人，她语气认真地对孟远寒说：“但我不想偷偷藏着了。”


    孟远寒唇角微抿，沉沉的黑眸让人看不出情绪。


    “孟远寒，等月考完，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沈芜轻眨起了眼睛，语气轻快。


    “不用惊喜。”


    孟远寒说，“别给我惊吓就行。”


    虽然沈芜和孟远寒同住一个小区，但他们并不住在同一栋楼里。


    每次孟远寒都是先送沈芜到她家楼下，才折身回去。


    但在更早之前，孟远寒会送沈芜到家门口，有时候耐不住沈芜软磨硬泡，孟远寒还会呆在她家，陪沈芜写会作业看会电视，不过这已经是他们上初中之前的事情了。


    “真不来我家吃饭？”


    沈芜见孟远寒摇头，她心里也在惦记着她晚上要开始熬夜学习的事情，于是沈芜朝孟远寒敷衍地挥了挥手，“那好吧，我走了，拜拜。”


    沈芜一回家，看见满桌都是她喜欢吃的菜，立马开心地钻进厨房里抱住她妈妈。


    沈芜声音甜甜的：“林女士，难道是我爸出差回来了？不然你今天怎么煮了这么多好吃的呀。”


    “你爸都快被国外那项目给忙死了，哪有空回来。”


    林女士伸手拍了拍沈芜的小脑袋，“我看你这两天都不开心，特意煮你喜欢吃的，让你开心开心。”


    “跟他还没和好？”林女士又问。


    “对啊，谁让孟远寒他总惹我生气。”


    沈芜避开林女士揶揄的目光，“反正我们还没和好，妈，你别管了，我们俩都高中生了，你别老像小时候那样，非拉我去孟远寒家里找他和好。”


    吃完饭，沈芜没像之前那样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看电视，而是一反常态地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期间林女士给她送了一回鲜榨果汁，又送了一回夜宵。


    每回进去，林女士都看见沈芜乖乖坐在书桌前，小台灯开着，桌上还摊着课本和练习册。不仅如此，她还开了台式电脑，那亮起的网页竟然还停在了一道数学题目的解析界面上。


    知女莫如母。


    林女士才不信她女儿沈芜突然开窍了要学习，这一切指不定是个障眼法，说不定沈芜最近迷上了玩电脑游戏，亦或别的，但林女士也不说破，见沈芜今晚难得心情好了，还知道用学习遮掩，林女士也不想扫兴，先随着她去了。


    直到半夜，林女士起来倒水，经过沈芜房间门口，见她房间门缝底下还亮着白炽灯，林女士微微有些担忧地皱起眉，心想可能也就这一次，终究没敲门去说什么。


    隔日。


    “叮铃——”


    早上六点十五分的闹钟一响，直接将刚睡着没多久的沈芜给闹醒了。


    沈芜觉得她整个人像是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清醒，一半困倦。


    学到后半夜的时候，沈芜直接趴在书桌上迷糊睡着了好几次，手上握着的黑色水笔更是不知道最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竟给掉在了椅子底下。


    刷牙洗脸完，沈芜不忘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沈芜皮肤白皙，虽然熬夜了，但并没有泛起黑眼圈，依旧漂漂亮亮的。


    “昨晚熬夜了？”


    林女士一边将盒装奶以及水煮蛋递给沈芜装书包里，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看看你眼睛底下，黑眼圈都熬出来了，丑。”


    “妈，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我眼睛底下哪有黑眼圈了，我皮肤白得很，随您。”要不是早上照了镜子，沈芜差点就信了。


    装好早餐之后，沈芜在玄关处换好帆布鞋，正准备下楼，就听她妈又道：“等等，这瓶牛奶还有这颗鸡蛋拿给远寒那孩子。”


    “孟远寒他喜欢喝的是豆浆，他不爱喝牛奶，而且他就没吃早餐的习惯。”


    沈芜嘟囔着，她很不想接，但被林女士美目一瞪，沈芜只好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嘴角轻撇，“行吧，我等会拿给他。”


    “早餐得吃，怎么能不吃，现在正是你们长身体补营养的时候。”


    “孟远寒都一米八八了，再补不得两米了。”


    “别给我贫。”


    林女士不赞同地皱起眉，他们一个个的，都净不让她省心，最后林女士发话道：


    “后天就是周六，你喊远寒来我们家吃晚饭，他就是因为他爸妈工作太忙，从小没空管，才会养成不吃早餐这个坏习惯。”


    沈芜：“知道了知道了。”


    等沈芜关门走了之后，林女士直接笑出了声。


    哎哟，乖女儿还跟妈妈玩心眼，想骗妈妈。


    这不是已经和好了么？


    她就知道他们吵架肯定吵不过第天。


    沈芜一下楼，就见孟远寒已经站在她家楼下了。


    “我妈让我给你的，喏。”


    沈芜将她手上那瓶牛奶以及那颗水煮蛋一股脑地净往孟远寒的手心里塞，这一塞，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孟远寒的指尖。


    孟远寒手指微蜷了几下，然后才单手拢起那盒装奶以及那颗水煮蛋。


    沈芜轻打了一个小哈欠，眼角微沁出一层薄薄的水光，因为之前正顾着低头塞早餐给孟远寒，沈芜并未看见孟远寒微闪的眸光。


    沈芜：“我跟她说了你不吃早餐，但我妈硬要让我给你。”


    孟远寒：“嗯，替我谢谢阿姨。”


    “你自己谢，”沈芜因为睡眠严重不足，连带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软绵绵的，“她让你周六晚上去吃饭，你到时候谢吧。”


    “嗯。”


    顿了顿，孟远寒问：“昨晚做贼了？”


    “对啊。”


    沈芜轻轻点头，“做贼偷东西去了。”


    偷什么？


    偷偷学习。


    孟远寒还记得沈芜昨晚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跟他抱怨说，孟远寒，我不想再走这条巷子了。


    于是，在沈芜又要出于惯性，闷头抄近路走进小巷子的时候，孟远寒抬手扯住了她的书包，帮已经快要闭上眼，低头睡着的沈芜调转了一个方向。


    孟远寒睨了眼沈芜，道：“走错了，是这边。”


    沈芜借着孟远寒的力道，轻转脚步，跟他一起走去了外边的马路。


    “孟远寒。”


    孟远寒看她：“？”


    “我不想走路了，你背我好不好？”


    沈芜理直气壮道，“反正你也没背书包，不如把我当书包背了吧。”


    孟远寒平静掀唇：“还没睡醒？”


    “那不然，孟远寒你让我拉个手腕。”沈芜退而求其次道。


    不等孟远寒回答，沈芜直接伸手捉住了孟远寒的手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芜觉得孟远寒手腕上的脉搏突然剧烈一跳，但随即又变得平静、沉稳，仿佛那瞬急促的跳动感不曾存在，是她的错觉。


    孟远寒薄唇微抿了起来，他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


    孟远寒不动声色地轻甩了下他被沈芜捉住的手腕，但没能甩掉。


    算了，就这一次。


    孟远寒垂下黑眸，无声地纵容了。


    孟远寒任着沈芜抓住他的手腕不放，闭着眼全身心地依赖他，亦步亦趋。


    在孟远寒看不见的地方，沈芜悄悄弯起了唇，像只狡猾、又没什么坏心眼的可爱小狐狸。


    孟远寒，你完了，你快要栽了哦。


    因为她和孟远寒已经正式和好了，这两天他肯定都会和自己一起上下学，所以沈芜打算周六下午再出门去报补习班。


    这两天沈芜打算先自己认真听课，然后放学回家了，再继续熬夜学习。


    黄心艺作为她的好朋友兼同桌，最先发现沈芜的变化，不由好奇道：“芜芜，你这次来真的了？真要好好学习？”


    “嗯。”


    沈芜眨了眨眼，她先是竖起食指轻“嘘”了一声，让黄心艺保证保密，然后才对她说，“我要为爱学习。”


    沉默了几秒之后，沈芜说：“孟远寒喜欢学习好的。”


    不科学。


    这实在太不科学了。


    哪怕早读课开始了，高二一班里的许多人仍旧会时不时的往教室后排望去。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孟远寒在早读课上补作业，而且还是一口气连补六门……几乎每个课代表去找孟远寒要作业，都听见孟远寒声线平淡无波地说道：


    “等会我自己交。”


    孟远寒做题很快，即使是难住大多数人的题目，他几乎都不用怎么想，思路清晰得提笔就写下了解题步骤，堪称一台无情的做题机器。


    太厉害了……


    之前他们都是收了孟远寒的作业就走，从来都没见过孟远寒补作业，也都想象不出素来自律的孟远寒会在早读补作业。


    何况，在此之前，他们都以为即使作为年级第一的孟远寒，就算做作业多多少少也得思考好一会吧，谁知道他竟然眼睛眨都不眨，一题题飞快地写了过去。


    他们抄答案恐怕都没孟远寒写得这般快。


    “那班长，我先去交了啊。”


    孟远寒淡淡“嗯”了一声。


    “对了，班长，你昨天有遇上那个找你的女生吗？我看她找你找得很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你说。”


    化学课代表就是昨天坐在靠门那里，被沈芜逮住问“孟远寒人呢”的那个男生。他自从昨天对上那女生的眼睛，之后脑海里便满是她那微微有些泛红的眼角。


    “嗯？”


    孟远寒没抬起头，但他做题的速度似乎一下子变慢了许多。


    在昨天沈芜一走后，他们几个男生就在聊她。


    男生知道沈芜就在高二九班，是之前一直略有耳闻的那个孟远寒的青梅。


    那男生挠头笑着跟孟远寒描述沈芜的长相以及昨天的情境。


    因为他是被其他男生推出来向孟远寒要沈芜微-信的，在进行了前边一大堆罗里吧嗦的铺垫之后，这男生终于道明来意：“班长，你能介绍她给我们认识吗？”


    “不行。”


    孟远寒放下笔，声音平淡得竟有些冷意：“你们都别去烦她。”


    转眼就到了下午放学。


    沈芜刚走出教室门口，就见孟远寒站在走廊外边，他在等她。


    孟远寒：“以后我上楼来等你。”


    闻言，沈芜一点都不遮掩她有些小得意的表情。她漂亮的眼睛眨了又眨，非要听孟远寒说出个原因，“为什么？”


    孟远寒看了一眼沈芜，说：“没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