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李青就发现自己有五个影子。


    大人们都说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影子。


    但李青发现，别的孩子都只有一个，他们也无法与影子互相交换身体。


    大人们告诉他：“一个影子才是平庸，影子越多，越代表天赋杰出，不要压抑他们，让他们尽情释放。”


    从有记忆起，李青就生活在一座水中高堡里。


    高堡中什么都有，有吃饭的地方，有洗浴的地方，有玩耍的地方，有睡觉的地方……大高堡里有负责帮助他们的大人，圣堂的大人们也会定期来看望这里的孩子。


    李青在成年前从未出过高堡。


    高堡下没有船只，宽阔无边的水中还有形态庞大的怪物，如果不能掌握秘术，就无法从高堡外出。


    所有住在高堡中的孩子都一样。


    【黑色圣堂】是高堡的主人，他们是【黑色虎首与圣堂之主】的仆人与追随者。


    圣堂之主的神力遍布无数世界，圣堂里的神仆们要做的，就是祭祀这位神明，以及吸纳各世界的人成为圣堂的成员。


    等到圣堂之主从沉睡之乡醒来的那一日，所有世界的神仆都将为这位神明的回归而献上赞礼。


    如李青这样的孩子，从小就被圣堂收养和买来，在高堡中培养成最忠实的神仆。


    高堡是一个小王国，里面有几十个孩子居住，有男有女，年龄都很接近。不同孩子性格迥异，但彼此之间也有小团体，亲疏有别。


    李青属于少有的完全不被各方待见的一个。


    他每次想和其他孩子一起玩木剑游戏，扮演鬼抓人，都会被反对和排斥。


    “你不能参加。”


    “没有人想和你玩儿。”


    “离我远一点，你走开。”


    “你不要打扰我们。”


    ……


    同龄人害怕他。


    因为李青有五个影子，这些影子经常会和李青交换身份，他们每一个都截然不同，虽然都有着李青的容貌。


    李青无法与他们直接面对面，但通过在纸上留言，也能知道他们的名字和做了什么事。


    五个影子，分别是李赤、李橙、李黄、李绿、李青。


    李赤天性暴躁，有着野兽般的凶性和杀伤力，出手必定见血，其他人最惧怕的就是李赤。


    李橙木讷自闭，看起来就像是脑子痴呆的模样，他反应很慢，经常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李黄是急性子，他动作语速都很快，由于脑子过于跳跃，经常让人对他无法理解。


    李绿最聪明，他总是能发现其他几人意识不到的地方。比如说，五个影子彼此都是对方的影子，而他们各自会在特定的环境下交替出现。


    面对危险或冲突，李赤就会出手。


    如果是一个人独处，李青就渐渐变成了李橙。


    需要做某种任务或执行命令，李黄会自动现身。


    要学东西和用脑子的时刻，基本都是属于李绿的领域。


    至于李青，他充当着一种平庸的背景板。


    其他人都恢复成影子时，就由他行动。


    因此对李青而言，每一天经常都是断断续续的。


    前脚他才起了床，折好被子去进行秘术仪式，后脚就忽然到了中午，自己双拳上都布满了伤口，左眼肿得睁不开。


    也是听大人说，他才知道。原来是李黄施展秘术时与几个孩子发生冲突，李赤就和他们打了起来，一个孩子被打得满嘴是血掉了几颗牙，李赤也受了伤。


    在其他同龄人眼里，李青是怪物。


    可在圣堂的大人们眼中，李青却是可造之材。


    “想要真正理解万物的奥秘，就必须进入彻底的疯狂。自我的撕裂与混乱是一种求之不得的天赋，这会让你更能理解秘法和禁咒！”


    “要学会去聆听和感知神明的声音，圣堂之主凝视着你。”


    圣堂的忠实与赞许，同类的恐惧与厌恶，变成了一把尖锐的双刃刀，让李青越来越难以分清，自己到底是谁，自己想要什么。


    生活一天天跳跃式地前进。


    在十三岁时，李青被送入了圣堂，向【黑色虎首与圣堂之主】神像祈祷和跪拜，献上自己的鲜血。


    正式完成了成年礼，他也将以圣堂成员身份执行任务。


    李青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回到自己生活的高堡，完成废物清理。


    对圣堂来说，如果从小培养的孩子到十三岁还无法展现出天赋，那就是需要销毁的劣等品，没有再浪费任何资源养活的必要。


    高堡类共有41个孩子，最终得到圣堂认可的只有4个。


    李青从高堡出来时浑身是血。


    整个行动中，他只负责颂念圣堂的经文。


    「圣言，金色轮转不停，黑色虎首怒吼之时，世间一切都将消弭于无形」


    设陷阱的是李绿。


    引诱目标的是李橙。


    下杀手的是李赤。


    收拾残局的是李黄。


    而李青，什么也不用做。


    就像李绿给他的留言。


    “你只需要当一个好人，你是门面和连接。我们几个互不相信，只信你。”


    黑色圣堂给予他的任务通常是暗杀、投毒与绑架，很难让人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与熟练杀手联想起来。


    为了让身份尽可能保密，圣堂很少让李青在本地【秘术国】执行任务。


    他的任务目标通常是双蛇商人共和国的商人与权贵，偶尔也会处理【风行界】与【战士国】的一些棘手人物。


    李青很少失手。


    他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定期清除自己的任务记忆。


    这样会减少很多烦恼。


    李青专门修习了【记忆清除术】，这是一项用以审讯的秘法，被他练得非常纯熟。


    可这也造成了后来的一个巨大麻烦。


    ……


    李青在乾元山醒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记忆的上一个片段里，李青还在秘术国的圣堂祭坛边，可现在自己就来到了这里。


    他才从乾元山的医师口中得知，自己是被金眼银龙白牧送过来的。


    那位白牧是乾元山盐野法师的弟子。


    后来在下山被黑色圣堂的人暗杀和投毒后，李青拼凑起之前发生的事：在一次秘密祭祀中，圣堂之主显灵降下了圣物，现场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凝固了一样，所有人几乎都动弹不得。


    秘法留影上显示得很清晰，最后是李青收走了圣物逃之夭夭。


    这听起来非常荒谬。


    李青承认，自己认真想过脱离黑色圣堂。他还做过调查，询问其他四个影子，看看大家的意见。


    李赤表示无所谓。


    李橙没有意见。


    李黄觉得必须步伐更快一点，转投一个类似体量的大型组织，避免被清算。


    李绿却认为时机未到。


    大家大方向还是一致的。


    黑色圣堂不宜久待。


    不过最终还是按照李绿的意见，先暗中等待机会。


    在这样的前提下，李青实在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临时起意，突然就携带圣物逃走了。自己身上也没有任何像是宝物的东西。


    白牧发现李青的时候，他躺在复活王国境外群山中一条小溪旁，不省人事。有一条面目模糊的古怪黄蛇正将他缠住，仿佛正要大快朵颐。


    路见不平的金眼银龙大战黄蛇怪，却发现对方强悍异常，好在复活王国的移动堡垒【猎犬】抵达助战。


    白骨法师高塔火力全开，后续增援赶到，怪物退走。


    此后，金眼银龙将李青送到了复活王国，但当地白骨医师没能让他苏醒。后来李牧就托人将李青送回乾元山，乾元山大学的医师科有着丰富的诊断与治疗经验。


    经过医师科的治疗与抢救，李青终于恢复了意识。


    医师告诉他：“是强烈窒息引起的昏迷，你可能会出现一些类似于失去平衡，头晕和头痛的现象。还需要很长时间的康复。”


    在慢慢康复的过程中，李青也陷入了思考。


    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似乎的确是一个摆脱黑色圣堂的大好机会。


    这里是尧族世界，是尧神神威笼罩的神国。


    李青迅速调整了方向，想要考入乾元山大学，以获得一个受到尧族认可的身份。


    不过像这样的人生大事，需要征求大伙儿的同意。


    结果是全票同意。


    于是，依靠五人之力，李青顺利完成了入学考核，得以正式留在乾元山修行和学习。


    乾元山金光洞流传着两大传说。


    一是法海巨法相与太兮池中剑的正面对决。至今依旧有很多人对此津津乐道，争论哪个才是乾元山地表最强。


    二是神秘虬髯客黄甲，这位被认为接近于神的男子，一己之力几乎摧毁了整个乾元山修士的信心。


    他的忽然出现和消失，引来了后世无数畅想。不少人都坚信，黄甲或许就在乾元山的某处修行，当他发现金光洞门人再次狂妄自傲时，又会出手教训。


    李青对这位有传奇色彩的黄甲非常仰慕，衣着打扮也不由学上了，还开始了蓄须和进一步锤炼身体。


    这在尧国是一种装扮风尚，名为虬髯风，不少男女都喜欢这一类。


    由于成绩优异，李青在入学第一年就得到了吉山主发下的奖励，获得了珍贵的基因序激活药剂，得以安全地开启基因序。


    基因序的触发，让李青第一次真切意识到，一个人有五个影子，不代表他就是怪物，而真的是一种特殊天赋。


    如果每一个影子都在自己的方向增强，最终大家合为一体，就会是一个非常惊人的强大个体。


    基因序激活后，五个影子的才能全都展现无遗。


    李赤对剑术敏锐而狂热。


    李橙能耐心参与医师科的繁琐重复操作和应用。


    李黄的跳跃式想法和预见性，在兵备科是极其重要的必备素养。


    李绿则在武修科这个传统科目里如鱼得水，掌握了大量基础知识，吸取着尧族数百年在超凡之路留下的宝贵经验。


    至于李青。


    老样子。


    他负责当好人。


    其实要当一个好人并不容易。李青过去在高堡里遇到过很多挫折，因为五个影子在黑色圣堂也是独一份的。


    要当好人，必须有百折不挠的坚强，而且心态要好。


    不过在乾元山没有这种困扰。


    这里的学员，有脑袋是水晶身体是金属的灯族，有能用骨头组合身体的白骨先民，有天生高大而拥有旺盛生命的树人，有能切换猫和人形态的战猫，有具有龙威的龙裔……反倒是仅有的两个普通人学生，经常为没有特殊天赋而苦恼自嘲。


    大家都有怪物的力量，并为此骄傲。


    李青的情况在一干学员里面是属于普通的。


    他想。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大家都想要来尧族世界，都想要追随尧神吧。


    大学的愉快生活如弹指一挥，很快就到了毕业时。


    李青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必须去面对黑色圣堂了。


    他不能一辈子都躲在乾元山。


    早在很久以前，黑色圣堂的人已经出现在乾元山下。


    李青如今已经知道，就连【秘术国】所隶属的【诸神信使】面对尧神也是毕恭毕敬——这代表了地位和力量的差距。


    也不知道那遗落的宝物是什么，让圣堂的人不惜铤而走险，冒着被神罚的风险暴露身份，也要死死咬着自己。


    李青准备去查清原委。


    ……


    面对山下围堵而来的黑色圣堂杀手，李青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东西。”


    一道道秘术和禁咒已经朝他招呼过来。


    火球术，冰锥术，风刃术……将李青的每一条退路都阻断。


    李青切换成了李赤。


    他背上宽大剑匣上的封盖霎时弹开，四道剑光从中飞出。


    一道炙烈如火。


    一道寒气森然。


    一道猩红粘稠。


    一道黄褐坚韧。


    李赤双眼露出兴奋的笑容：“自我防卫下宰了你们，可不算违反尧国法律。”


    “给爷死！”


    四道元素法剑化作四色剑光，飞速刺穿一个个杀手。


    火法剑所斩之人都被灼烧焦化，痛苦难耐；冰法剑穿过将坏死骨肉，让人难以动弹。


    土法剑势大力沉，收其伤者将如被千斤钝器砸中而脏腑碎裂；血法剑则是嗜血蔓延，以血养血，将人血液一抽而空化作干尸。


    法剑大杀四方，李青也被敌人展开的秘术所覆盖。


    杀手没有试探与留手，只有你死我活。


    尘埃散去。


    李赤基本毫发无损，敌人却只剩下一个咒术师还活着，对方满脸惊愕。


    “……你明明被击中，为什么完全没有受伤？”


    “不可能，不可能……”


    对于对方的疑惑，李赤一把扼住对方喉咙，指了指自己破损外衣里的厚厚白内衬：“圣堂的消息还真是不灵通，不知道乾元山的优秀学员是有纸甲护体的吗？”


    “我特地叠了三层甲，也算对你们足够尊重了。”


    咒术师眼神有些茫然。


    “忘了……纸甲属于管制类甲胄，你们不知道也正常。算了，审问这件事，我不擅长，李绿，干活了。”


    李赤眼神一变，之前的凌厉锐气忽然消失一空，目光变得深邃而不可捉摸。


    李绿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现在，我问你一些事……如果你好好回答，那么今天可以无事发生。我不为难你，都是执行者过来的，我也理解。”


    “不过如果你不想合作，我就只能送你去盐城的治安所。请他们查一查，黑色圣堂是不是想要搞神明信仰颠覆，以及国家与文明层面的渗透与教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