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作品:《溺水的鱼

    到达方蔷所在的拍摄场地已经接近凌晨。


    基地门口,把电话装进口袋,不停地搓着手,不住地冲手上呵着气。


    他哪里想到这里这么冷,身上的衬衫哪里抵得住山间凛冽的寒风。即使躲在门后,不过半小时,他的手已经近乎没了知觉。


    好在穿着亮片羽绒服的方蔷终于从基地走了出来,天已经黑透,接着头顶的昏暗灯光,李想一眼就看到方蔷已经不再火红的长发。


    “头发是?”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触碰那抹黑色的发梢,那无边夜色里的温暖。


    “角色需要。”


    她下意识偏过头,踌躇了下,问。


    “你怎么来了?”


    “想来,就来了。”


    他感觉到她下意识的疏离,也清楚看到横在两人中间的不可逾越,强笑了下。


    “不带我进去转转?”


    “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方蔷仰着头,如果她有看他的眼,一定会看到他眼里熄灭的光。


    “而且……而且剧组不许外人来探班的。”


    李想于是沉默。他不知道两人之间的距离是从什么时候拉开,为什么拉开,可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高三那时她为什么会转来二中,会来找自己。


    他再也忍不住这样想。


    虽然已经努力无视两人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但好像并没有用。


    他吸了吸鼻子,瑟缩着身子:“那我走了。”


    “好。”


    看着他,她竟忍不住如释重负。


    “你……路上小心。”


    “其实今天遇到一些很不好的事,那时候忽然想你,忽然想知道你最近好不好,顺不顺利。”他忽然回头,夜越来越深,他越来越沉默,“那……订婚要取消吗?现在还没发请柬,一切还来得及……”


    都说人与人在一起生活久了,只需要一个眼神就会知道对方的想法。方蔷以前还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现在看来竟有十足的道理。她确实生出了一丝那样的想法,虽然只是萌芽,但她骗不了自己,有就是有,不想就是不想。


    可他也一眼看出了。


    方蔷进入这个圈子不到一年,还没有那么通体漆黑,考虑问题还没有一切以利益为第一准绳,也还没有那么的……世故。最重要的是,虽然她难免忐忑,难免忧虑,但她也不想放弃他的温暖。最后,她看着他的狼狈,忽然展颜。


    “如期举行吧。”


    ……


    看着方蔷的身影消失在基地门口,李想绷得死死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扣紧衬衫的纽扣,看着因为低温关机的手机,他无语地骂了句娘,也就是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出租车早就没了踪影,他难道要走回市区?


    下意识想进去找她,可刚迈出便又收了回来。


    虽然很自私,可他忍不住这样想。


    现在去找她,是不是就给了她毁约的机会。


    李想咬咬牙,转身走向了山外的方向。


    还是去找别人吧,他隐约记得来时路边是有个小村庄亮着灯的。山间一片漆黑,路上除了他再没一个人,没有一辆车,甚至没有一个路灯,世界安静到像是只剩他一个人,身体已经僵硬,手也早就失去知觉,他一步步蹒跚向前,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者更多。他想就这样倒下,想就这样睡去,可他还有那么多的责任,有陈若男,有陈氏,有说要跟他订婚的方蔷,有……李允文。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他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概念。可他终于看到那依稀的光亮,强行抬起灌铅似的脚,他向着那个方向踉跄前行……还有她,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自己,她也会很孤单吧。


    村里人睡得早,来时还亮着灯的房子此刻却已是一片漆黑,只有村口橘黄色灯不知疲倦地亮着。李想停留在村口的第一幢房子前,他已经没了前行的力气,只能努力抬起手,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房门,他知道这样唐突,知道这样吓人,换做自己也难免会怕,可他已经没有了办法。


    “谁啊?大半夜的。”


    院子里的狗叫得疯狂,屋子里的灯也终于亮起,苍老声音透过薄薄的木门传来,伴随着一阵吱呀声,房门被打开一条小缝,一个披着粗布袄、头发花白的老人向门外看来,满是困意。


    “谁家的娃娃,大半夜的,哎……哎?”


    李想醒过来时正躺在一张热炕上。炉火烧得旺,他还盖着两床被子,全身的冰冷已然消散,喉咙像是着了,他抿着干涩的唇:“水……”


    “老头子?老头子!这小家伙醒了,别添柴了,快去倒杯热水。”


    透过朦胧的眼帘,李想看到眼前干瘦的老奶奶一脸关切看着自己,她身旁正往炉子里添着柴火的粗布袄爷爷急忙从火炉旁站起,从炉火上的大铁壶里倒出一杯热水递给他。


    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他精神稍好了些,强撑着坐起身,刚想道谢,可话还没出口,肚子却率先在“咕咕”叫了。不用老奶奶吩咐,老爷爷已经把热在灶台上的白面馒头递了过来。


    “小伙子,别嫌弃……”


    已经顾不上回答,李想伸手抢过馒头就往嘴里送,馒头被烤得硬且热,他三下五除二把馒头啃完,饥肠辘辘的肚子好过不少,但全然没尝出馒头是什么味道。


    “慢点吃,慢点吃。”


    看着饿死鬼似的李想,老奶奶心疼地把空掉的水杯添满,递给他。


    “小伙子,深更半夜的,怎么不回家待在这深山里?”


    第二杯水被再次饮尽,接过老爷爷新烤的馒头,李想有些涩然:“来影视基地看个朋友,回去的时候打不到车,手机还没电了……爷爷奶奶,你们有充电器吗,我想给手机充个电。”


    “小伙子,你先在这对付一晚吧。”


    老爷爷和老奶奶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老爷爷说。


    “等天亮了让娃去给你借一个。”


    李想有些不可置信,可看着屋内光洁的四壁,老式疙瘩电视,在火炕另一头被吵醒,好奇旺来的小男孩,李想不得不承认一个在他看来不可想象的事实——这个家里连电话都没有。


    他一向无法承受这些沉重,于是转开话题。


    “爷爷奶奶,家里怎么就你们老两口带孩子,他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去城里打工三年了,家里就剩我和爷爷奶奶。”


    这次是原本静静看着眼前动静的小男孩出声了,声音有些低。


    “小朋友,你上几年级啊?”


    躺在小男孩身边,李想声音同样低低的。


    “我小学三年级了。”声音带着骄傲,可随即又低了下去,“可我不想上学。”


    “不想上学的话,想去做什么呢。”


    “我也想去打工……可爷爷奶奶说,只有大人才能去打工。”


    “哎,孩子就是想爸妈了,为了赶工期,都三年没回来了。孩子去村里小卖店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又嫌电话费贵……”


    老人熄灭了灯,声音也低了下去。


    这一晚李想都没睡着,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感受着身下的滚烫,他默然无语。


    从小到大他从没为钱发过愁,即使是那段打工生涯他也过得津津有味,完全是当做一种全新的体验在做,不但不觉得辛苦,反而乐在其中。


    可同在一片天空下,大家的境遇竟然如此不同。


    ……


    清晨,李想是被小男孩从被窝里推醒的。


    看着小男孩手里的充电器,李想笑了下,插上电源,手机总算是开了机。


    “爷爷,你支付宝多少,我给你……”


    李想突然止住话头,手机都没有,哪里来的支付宝。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男孩,他像是意会了什么,把手机递给小男孩。


    “小朋友,要不要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小伙子,真是麻烦你了。”


    看着兴奋地跟电话那头说着什么的孙子,老奶奶看了眼老爷爷,含着泪说。


    老爷爷自己的打造的木桌旁,李想喝着粥,听着老奶奶洋溢着的开心。


    “妈身体好着呢,你爸身体也好着呢,不用担心,妈知道……”


    随着一阵叮呤咣啷的声响,睢鑫鑫开着那辆破金杯来了。


    拿过睢鑫鑫的钱包,李想把里边的钱全部抽出来就要给老爷爷,老爷爷赶忙躲过,死活不要,于是李想转而望向老奶奶,老奶奶急忙摆手:“孩子都说了这钱不能要,你要再给奶奶就生气了啊。”


    看李想满是无奈地把钱还给睢鑫鑫,老奶奶这才露出笑容。


    “以后可不能再走夜路了,看你昨天那个样子奶奶心疼的……”


    返程路上,李想拨通了陈若男的电话,本来只想问一问最近她和姥姥过得好不好,可到最后还是说到了景玫的提议。这不是财务问题,甚至不是法律问题,这仅仅是取舍问题。


    而这种事情,其他人是插不上手。


    “要不再跟对方商量商量,股份可以给到百分之二十。”陈若男那边略显犹豫,她知道陈氏目前的困境,可她更知道这样做是把陈氏的控制权交了出去,“只要我们还是大股东,就能保留对公司的控制权。”


    李想却根本不信这个,景玫意图很明显,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这甚至可能是对方针对陈氏集团设的一个局:“对方不会满足的,她要的就是公司的主导权。”


    “甲方那边有没有可能把工程款拨付过来?”


    陈若男想起另一个可能。


    “张律师每天都有去跟甲方交涉,可对方主管这个工程的领导刚好出差,快一周了都没见到人影,等下……”看着手机的来电显示,李想再忍不住激动,像是溺水的人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方来电话了。妈,这次要是能撑过去,我们也多帮帮别人吧,就算是……为姥爷求点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