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放河灯

作品:《大毅快跑,你家三娘追来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细细的娥眉月挂在天上。

    莱河岸边站满了人,看他们衣着就知道。

    都是附近村子里的穷苦老百姓。

    他们相扶着在水面放下一盏盏荷花灯。

    那些荷花灯里发出一簇桔黄色的火苗。

    一簇一簇的火苗连成一片。

    整片水面上都亮了起来。

    就像天上璀璨的星河。

    熙熙攘攘的河灯,争先恐后,带着亲人们的思念顺水漂流。

    柳毅和云娘跟在先生身后,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荷花灯。

    先生说把荷花灯放进水里。

    就是把思念送给了逝去的亲人。

    亲人们会托着河灯赶路,由河灯牵引着去寻找另一条轮回的路。

    柳毅在河边的系船石旁蹲下来。

    他伸出小手抚了抚大石柱,这里曾拴过爹的木船。

    这里还留着关于爹娘的记忆。

    他把荷花灯慢慢低下来放到水面上去。

    河水把荷花灯旋了一个圈儿。

    花灯里的烛火不由得晃了一晃。

    接着花灯便由着河水缓缓地把它推着向前去了。

    云娘跟了过来。

    她也把手里的花灯放在水面上。

    她的花灯紧跟着柳毅的花灯,顺流而下。

    渐渐的柳毅和云娘的两只花灯,便汇入了众多的花灯之中。

    这些花灯漂向远方,慢慢地看不见了。

    先生把柳条儿扎成的帽环,戴到云娘和柳毅的头上。

    先生站起身子来。

    他总感觉周围有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那双眼睛阴沉沉地转来转去,仿佛在探寻又仿佛在打量。

    先生不由得骇了一跳。

    他把手里的灯笼提的高些再高些,仔细照了照四周。

    河边的人群已经差不多都散去了。

    只有夜晚的风顺着河面吹来。

    吹在人的脸上湿润润的有点儿凉。

    好象托灯游走的亲人,不甘心游走,那回眸时撒下的泪水。

    先生拍了拍云娘的肩膀。

    “云娘,带毅儿回家吧,起风了。”

    先生挥起宽大的袖袍,四下里挥了几下。

    好像要挥去那双阴沉的眼睛。

    如果日子能这样一直安稳地过下去,对于柳毅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世间事,哪里会有那么些如果和假设呢。

    人都说不知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人又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现在柳毅就知道是意外先来了,是祸事先来了。

    先生平时就靠私塾收些束脩过活。

    闲暇里也帮村人写写家书文书之类。

    写家书文书是要收费的,但也只收取个两文钱。

    所以先生家里的日子并不殷实。

    加上又添了柳毅一张嘴,生活便有些捉襟见肘。

    尽管柳行芳卖掉船后,将卖船所得的二两银子全部交给了先生。

    可这两年下来,二两银子早就花完了。

    而先生家里实在有些揭不开锅了。

    云娘一天要去梅山两趟,挖草药也挖野菜。

    每隔半月,云娘都会坐船到潍东去。

    草药要拿到潍东那里找药铺卖掉,换些日用生活用品回来。

    后来云娘想坐船去潍水县,县里的大药铺多,她的草药兴许能多卖点钱。

    没等云娘去潍水县卖草药。

    先生就出了事。

    事情说来也是奇怪。

    这几天每到深夜,先生总是能听到轻轻唤他的声音。

    声音断断续续又低低沉沉。

    “常先生,常先生。”

    先生并没有理会。

    某天又至深夜。

    先生看完孟子的《鱼我所欲也》。

    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先生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去。

    院子里月华如水。

    当空一轮皓月,照着先生瘦长的身影。

    风吹过墙头。

    把墙外那棵桂花树浓郁的香气送了过来。

    空气中突然多了香气,先生不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啊嚏。

    可能喷嚏打的太大了,脚下没注意到石头台阶。

    先生一下子从石头台阶上滚了下来。

    先生仰面躺在地上,他看着天上大大的月亮。

    因为月亮太亮的缘故,周围的星星显得有些黯淡。

    有风吹来,先生忽然有些发困,先生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云娘五更天起来烧水做饭、打扫院子时,才突然发现先生的。

    “啊。”

    云娘一声尖叫。

    她颤巍巍上前去探了一探先生的鼻息。

    人还活着。

    柳毅听到动静,从东厢房里跑出来。

    俩人合力,才把死沉死沉的先生,扶到床上去。

    在夜风中待了一夜的先生就这样瘫了。

    每天只能躺在床上,话也说不清楚,身子也翻不动。

    柳毅担起了照顾先生的责任。

    先生起不了床就教不了书。

    私塾里的那两三个学生便自觉退了学。

    这个家的生活一下子更加艰难起来。

    云娘上山去的更勤了。

    一个午后,先生硬是弓起了身子,从嘴里断断续续吐出来几个字。

    “毅,考,去,……乡试,去,考举……人”

    柳毅拿着木梳子,走到床头正准备帮先生梳发。

    听到先生的话,他仔细趴上耳朵听。

    听了半天,才听出大概的意思。

    他看到先生着急的眼神,也看到先生嘴角哗哗流出的涎水。

    他不由得心里一阵难过。

    他对自己以后的生活也不是没有打算,想先参加州县考试,再参加乡试。

    可眼下先生这个样子。

    他不仅没了教他读书的先生。

    更没有可以出门赶考应试的盘缠。

    “毅,给,给。”

    先生颤巍巍的手从枕席底下摸索了半天。

    摸出一张发黄的纸片来。

    “去,去草桥村,找,找舅父,考……考……”

    一阵剧烈的咳喘不上来,先生憋的脸色发紫。

    先生手里的纸片掉落在地上。

    柳毅捡起纸片的那一刻,就知道他该离开了。

    他不可能永远待在先生家。

    云娘只照顾先生就忙不过来了,还要照顾他。

    他不能再赖在先生家拖累云娘了。

    同云娘拜别的那天,恰好是寒露。

    云娘说:“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毅儿,吃了花糕再走吧。”

    “吃了细花糕,愿你以后步步升高。”

    “毅儿,你这一走,不知几时才能相见。”

    云娘眼泪盈眶,悲伤在她的眸海深处驻扎。

    “云娘,我不吃了,紧着赶路呢。”

    “先生就交给你了,这个家也交给你了。”

    “你自己要多多保重。”

    “等有缘,我们还会见面的。”

    柳毅压着满腔的哀愁。

    他冲云娘云淡风轻地笑着。

    “云娘,你留步吧,我走了。”

    柳毅最后跪在先生床前,给先生深深磕了一个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此一别,但愿后会有期。

    拜别了先生和云娘。

    柳毅背起包袱,出了梅花庄。

    梅山的梅花还不曾开放。

    那清静寂寥的梅山之上,响起一片啁啁啾啾的鸟鸣。

    鸟鸣啁啾婉转,送着柳毅翻山越岭走向山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