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积雪还未消融，上京城的天灰蒙蒙的，正是寒意料峭的时候。

    打眼望去，沈国公府的敛芳院屋内正有一绝/色明媚的小姑娘看着檀木桌案上铺开的《万寿无疆图》。

    沈妘熙身着朱红色的金丝罗裙，头戴珠翠流苏梳着姑娘家的发髻，一支白皙素手在画卷旁轻轻扣着桌案，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在烛火下反衬这流光。

    这一身打扮，单拎出来一样那都是价值千金，但对这位沈国公府的嫡小姐来说算不上什么，她更在意的是品相，正如她常说的:昂贵的物什天下多得是，有内涵的珍品反而挑不出几件。

    小娇娘抻着头嘴角扬起笑容，她满意地看着这画卷:“不愧是本姑娘寻了许久这才找来的真品，这件做寿礼祖父必然欢喜！白露，细心收好替我送给管家，我也该去一趟母亲的院子。”

    白露颔首细心收敛画作，用锦袋收纳，她跟在沈妘熙身边贴身侍奉许久，手脚利落很受信任。

    “国公宠爱姑娘，借着寿宴给姑娘相看亲事，论上京也没有几个小娘子有姑娘这般的福气！”白露笑道，“何况我家姑娘姿容倾城、才情俱佳、慧眼识珠，也不知道哪家公子好命，得姑娘青眼。”

    沈妘熙看着白露阿谀奉承的脸无奈笑了笑，侍女替人披上雪白的兔绒斗篷，看着小姑娘推门而出。

    沈妘熙提着裙摆走得小心，还是险些打了个趔趄，她想着从抄手游廊过去，直直去往大娘子的院落探探亲事的口风。

    忽然，少女步履一顿，见那火红的梅林之间负手而立着一位少年，身着一袭蓝袍，梳着高马尾，戴着白玉银冠，冠上垂下两条流苏，那人就屹立在白与红之间格外惹眼。

    何人竟然来得这般早？沈妘熙起了好奇心，步伐一转便向梅园走去，瞧着那抹身影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陡然加快，还未靠近却听见了让她格外失望的话。

    “这梅花……着实一般。”声音倒是十分好听，可惜这话着实不好听。

    头一次，有人说沈国公府的东西一般，沈妘熙感觉心啪嗒一声碎了。

    女孩气不过手执团扇走近，一手叉腰，声音清脆响亮道：“谁家的小公子，竟然这般不识货？”

    少年问声转身，戴着只有下半部分的银质花纹面具，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沈妘熙对上那双浅灰色的眸子一瞬间觉得心跳的格外厉害。

    目光毒辣如她此刻亦是一惊，她的注意力第一眼就在那银质面具上，好生漂亮的面具，竟要比她收藏的银质品更加精美，想不到上京城中居然还有人能和她一般懂饰品之美？

    正所谓好物配好人，虽然这人说话不中听，但架不住他好看啊！这眉目之间尚且如此含情，面具之下又会是如何的貌美？

    少年四下环顾一番，是在同自己说话。低头看着这个加上发髻才到自己胸膛的少女，团扇遮住少女的半边脸庞，单单是看她的衣服布料便知这人必然是上京贵女，而且来头不小。

    “你……是说我不识货？”少年的问句带着点笑意，听起来就好像是觉得不可思议，少年歪头看着她眼眸中也带着笑意。

    “对呀。这可是朱砂梅，宫中贡梅，上京城都没有几株的！所以说，你不识货呢。”沈妘熙说得很认真。

    少年摸摸下巴思索的认真，但他思索的并不是沈妘熙的介绍，而是那“不识货”三个字。这是他在上京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这么说他。

    “哦？其实宫里……也不一定都是好东西。倒是不知道，姑娘是何人？”

    少年俯身靠近女孩，沈妘熙本能向后仰去保持距离，却看见那碎发遮掩的瑞凤眼中倒映出自己的面容，冷风刮过惊落沈国公府梅园的朱砂梅，花瓣在风中打转，扰乱了少女的心思。

    风光缱眷，才子佳人。

    “你不认识我？”沈妘熙的脸很烫，但他没太在意，她更意外的是这上京城居然还有不知道她的人？她可是连陛下都夸过的才情样貌俱佳的女子，莫不成是这扇子遮住了自己导致的？

    沈妘熙挺直腰身与那人对视，语气充满自信说：“我的祖父是当朝国公，配享太庙、父亲是大燕尚书、兄长是连中三元的上京才子、大姐姐是诰命夫人，我呢，自然是沈国公府的嫡出小小姐——沈妘熙！”

    少年听完眸子一亮，旋即笑了出来，“原来你……是沈妘熙？”

    “当然！”少女骄傲地扬一扬下巴，自信地看着少年的眼眸，似是要比那白雪红梅还要明艳三分。

    “嗯……我不这么觉得。”少年思索一会，许是想要逗逗眼前的小姑娘，沈妘熙闻言一愣。

    “上京城都说沈家小小姐蕙质兰心、温和美丽，姑娘刚才开口就认为在下不识货，那般唐突，当真是沈家小小姐？莫不是在诓我？”

    沈妘熙被人的话噎了一口，“我……我那是焦急啊！朱砂梅这般好的东西你都不认识多令人伤心啊！我沈国公府还从来没被人这般说过！”

    少年轻笑一声，语气不知何时带上了一份宠溺：“好，我知道你了，妘熙姑娘。不过，比起上京城的朱砂梅，也许江南的漫山朱砂梅比这方寸天地间的寥寥几株更好看呢。”

    “还有，你是谁家的小公子啊？”沈妘熙发问，少年话到嘴边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见白露走过来同两人行礼。

    “打扰小姐公子雅兴了。小小姐，大娘子见你一直不来，便让婢子前来寻，前去堂厅一叙。”

    “我知道了。罢了罢了，本小姐还有事便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好好认识你吧！”女孩同人告别，提着裙摆离开。

    少年看着那小跑离开的背影摇摇头无奈一笑，他大抵是想过许多重逢的场景，没料到是今日这般。

    少年站在原地自言自语般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叫许承临。好久不见，妘熙。”

    可惜，沈妘熙并未听见少年飘散在风中的话，也早已忘记她其实很早就认识这位少年郎了。故人重逢，早有人蓄意已久。

    ——

    沈妘熙与人步过东廊庭，女孩开口问道:“我准备的《万寿无疆图》真迹可装好了？”

    “自然！姑娘的东西素来珍贵，手下人手脚麻利不敢怠慢。”白露忽然想起来什么面色一沉，“不过姑娘，婢子听闻二房的姑娘好像也准备了一副《万寿无疆图》。”

    少女闻言停住脚步，她心中清楚，自己鉴宝能力从未出过差错，如今这失传已久的画卷真迹在她手里，那她的堂妹拿的自然是假。

    寿宴之上出不得差错，她快速思索一番。

    “白露，你且替我回院里一趟，将我库房里拿颗黑檀玉怪石拿出来以防万一。”

    白露颔首，退了几步向敛芳院跑去。沈妘熙行知大娘子院内，将将迈步进去，便听见屋内传来祖母爽朗的笑声。

    沈妘熙嘴角扬起笑容推开屋门:“妘熙来迟了，不想居然赶上这般热闹。”女孩同屋内长辈一一见礼。

    沈家人丁兴旺，一家十几口人坐在饭桌上其乐融融，四世同堂，大娘子同祖母逗着小孙子乐呵呵的。

    沈妘熙小跑过去抱起小家伙调皮地问：“大姐姐，你说，是小侄子可爱些，还是熙儿可爱些？”

    众人闻言纷纷轻笑，沈妘婳被逗笑，忍俊不禁道：“娘，你看小妹妹，又耍小孩子性子。是是是，我家熙儿最可爱了！”

    沈妘熙怀里的小团子好似听懂了一般，此刻嚎啕大哭起来，又把众人逗的一乐。

    沈妘婳见孩子像是饿了，抱起来带着去找奶娘，她对自己的儿子寸步不离，大娘子看了心疼也没好说什么，转头看向妘熙。

    “妘熙，如今我们一大家子替你相看婚事，你若是看上哪家公子，定要同我们说与。”

    沈妘熙垂眸点点头，乖巧道:“姻缘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妘熙单凭父母安排。”

    祖母满意地点点头:“妘熙素来是家中最听话省心的孩子。”

    妘熙笑了笑没有表态。

    从屋内出来到凉亭上透气，沈妘熙深呼一口气，看见赶回来的白露。

    “事情都办妥了？”女孩问道。

    “自然！婢子还向大小姐打听了相看名单，里面有李家二公子，李家二公子可是颇具才情之人呢！”

    “李家二公子！？他们家到现在还没搬到白虎街吧，我那些胭脂水粉的钱都够买他家的一亩三分地了，不行不行，去了这不是活受罪吗？”沈妘熙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那……还有王公子，家境殷实，尚未娶妻。”

    “呵，王公子，白露啊你跟我这么久怎么没学机灵点呢。他长得丑就不说了，是，他如是今尚迎娶正妻，但是他的美妾都有七个了，我去了最多凑两桌麻将。唉，没有前途，不配不配。”沈妘熙叹息道。

    她有些怅然半倚在石桌上，她的姻缘绝对不可以敷衍，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定要自己把握命运。

    她沈妘熙自然要配着全上京、乃至全大燕最好的儿郎。

    沈妘熙想到这坐直身子，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苍天在上，小女真诚祈求一份良缘。门当户对是首要，想来上京也很难找出算我高攀的世家，家中切不可寒酸，夫君家中定要没有不好对付的长辈，家中兴旺和睦顺遂。”

    “小女对夫君没什么要求，定要玉树临风、英姿潇洒、有权有势、对我要全心全意无条件相护，最好能精通金石古玩之道，为人呢要讲义气不可吝啬……”

    沈妘熙皱眉思索着，白露有些汗颜地听着，真能从大燕挑出这么一号人物吗？

    “算了，若是我日后想起来，再添加补充几句。若我日后当真遇到此般男子，还望皇天庇佑，定要给我一些提示。”

    沈妘熙的脑海一闪而过刚才戴面具的少年郎，她的心兀自跳漏一拍，怎地就想到他了呢？

    “白露，你可知梅园的公子，是哪家公子？”

    白露摇摇头，沈妘熙只能暂作了然点点头，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尽力不去想那人。

    “时辰不早了，还要去大姊姊房中。”女孩起身离去。

    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