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领三位君子来到海底黑潮与亲潮的交汇之处，对他们道：


    “此处看似无路，实际上穿水帘而过之后则是有路。只是这仅仅是第一道水帘，神妖魔皆入之无碍，往后，你们还将经历三道水帘方能来到‘珍噬洞天’门口，切记：第五道水帘，也就是‘珍噬洞天’当中——阻隔在正门与遮幕之间的那一道，是最厉害的，神妖魔皆存在’有进无出‘之险。”


    “总之，此洞天并非宝地，而是吸纳吞噬珍宝之地，闯入需要费上一大番功夫，离开更是需要慎之又慎，莫被虚幻的水帘方向所误。”


    “小妖言尽于此，还请二皇子和两位君子小心为妙！”


    说完该说的话，美人鱼便游开了。


    与时带着紫藤和驭影一起穿过了第一道水帘，看到的是一片海底森林：黄绿两色相间，沐浴在一片洁白、但又明灭交错的光亮之中。


    紫藤问：“方才的第一道帘，就是‘光明之帘’吧？”


    与时道：“不错，闯入者，首先应当心向光明。而这光亮之间，又明暗相生，则是代表行事善恶，皆在闯入者们的一念之间。”


    继续游向前去，在经历了“造化缘帘”、“灭欲黑帘”、“无垢白帘”三道水帘和三个世界之后，与时、紫藤和驭影终于来到了：珍噬洞天。


    紫藤认真观察着前面的环境，道：“沧润就在这里面。”


    驭影施法变出了一道斜射的暖光，照亮了四周，道：


    “这洞天其实不糊涂，知道王勃扔的黄金全是无用之物。这洞天的‘眼睛’明亮着呢，看清了唯有沧润妖君自身才是珍宝，所以才将他吸纳和珍藏于此。”


    与时谨慎地推开“珍噬洞天”的大门，还未透过一道水帘幕墙看清景色，竟先迎面闻到了一股玫瑰花香味。


    与时侧身看向紫藤，道：“紫藤，这香味跟你做给我吃的‘冰糖玫瑰膏’不差分毫，沧润确实离我们很近了。”


    紫藤惊奇道：“闻到这一袭香味，我的心就渐渐踏实了。与时，那可是整整二十八朵玫瑰花凝聚成香味呢！平时我自己泡玫瑰浴，只放十六朵。”


    与时摇头，无奈笑道：“你这个捣蛋鬼，何尝不是又错又对呢？”


    驭影变出了一根魔界魔君才能变出的“心境之烛”，执于手中，慢慢靠近灰蒙蒙的水帘。他伸手，将烛光移近水帘，烛光竟瞬间触帘幕而灭。


    “二皇子，紫藤妖君，这最后一道水帘，确实非同寻常。”


    驭影看着手中已经熄灭的蜡烛，道：


    “我魔界的‘心境之烛’，萁烛光原本不怕水、不怕风、不怕三界和人世间的一切侵蚀之物，却不想被这‘万象之帘’在刹那之间灭了火光，可见这方洞天是脱离‘神妖魔’三界的存在，不可小觑！”


    “万象之帘？”


    紫藤重复了一遍，又细细一看，原来在这帘幕的右下角位置，立有一块灰底金字的石碑，上面书写的，正是这道帘幕的名字。


    与时道：“驭影，你把‘心境之烛光’扔向水帘去，看看会发生什么。”


    驭影按照与时的提议一做，竟看见“心境之烛”先是被“万象之帘”所卷，不知去向；接下来，“万象之帘”却又发出一声怪响，活生生地生出一道光来，在光芒的最中心之处，慢慢往外流出的，竟然是已经被彻底融化的蜡油！


    三位君子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蜡油流到海底沙地上，于白色细纱相互融合，然后就化成了灰色烟雾，飘散不见了！


    驭影道：“蜡烛尚且是如此结局，何况是你们妖魔幻化于无形的躯体？要穿过这‘万象之帘’，恐怕极难。”


    与时琢磨道：“这‘珍噬洞天’想要独揽沧润的躯体，肯定是用了什么方法的，不然沧润不可能‘穿帘而不伤不坏’吧？”


    紫藤道：“确实。除非……沧润根本就不是从这道‘万象之帘’中被吸进去的。”


    与时道：“或许这个洞天，有其他可以穿行进入内洞的方法和路径也不一定，我们分头找一找。”


    “好！”


    紫藤和驭影各自游开了。


    既然紫藤和驭影已经往左右两侧寻觅去了，那么与时就决定向上游去。


    ——游到这个洞天的最顶端去，会发现突破口吗？


    ——从这个洞天的最顶端向下看，会看到什么呢？


    这么一想，与时反而充满了去挑战未知的勇气，就这样一直游到了洞天的最顶上。


    与时绕过几重厚厚的遮幕，摸索着游到了玫瑰花香味渐浓的地方，双手抓着洞口的边缘，探头朝底下望去，终于……终于有所发现：


    沧润孤零零地仰躺在一尊正好能够托起他的身躯的珊瑚枝上，神情憔悴而疲惫，唯独眸子里还闪着丝丝求生的光芒。


    此刻沧润的模样，如果要用什么词去形容的话，那就是天帝八公主口中的“凄美”，她曾对与岚说过：


    “我一直觉得沧润适合死在水中，完美无瑕的他，浮躺在……”


    不知道八公主如果亲眼见到了浮躺在珊瑚枝上的、气若游丝的、自己费尽心机想要占有的“想嫁之妖”时，感受是否与当时如出一辙。


    与时朝沧润招手，远远地唤他的名字。


    “沧润，你千万坚持啊！我这就去叫紫藤和驭影过来。”


    然而，底下却没有传来一声回应。


    与时迅速往回游，游回先前跟紫藤和驭影的分开之处，用“传心咒”喊他俩过来。


    “真的吗？那太好了！”


    紫藤很激动，多一刻将沧润救出，沧润就少一分危险。


    “嗯，真的，你和驭影快跟我一起过去。”


    紫藤和驭影毫不犹豫地追上了与时的游动节奏，往“珍噬洞天“的最顶端去了。


    三位君子从“珍噬洞天“的最顶端往下进入“内洞天“，岂料刚刚游到了中间位置，又被一道灰蒙蒙的水帘所挡。


    “当心！千万别碰到那道水帘！”


    与时张开双臂，将紫藤和驭影挡在身后。


    “刚刚这里不是没东西吗？我们的眼没花吧？”


    紫藤呼吸紊乱，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确实没东西，我们仨看沧润的所在位置也看得很清楚。只是这‘万象之帘’好厉害，竟然会随着闯入者的进入而移动方位。”


    水帘墙会移动。


    这是与时没料到的，也是美人鱼没提及到的。


    “早知道怎么也绕不开它。”紫藤看着那道顽固知性的“万象之帘”，略微后悔道：“方才，我们还不如不去找其他门道呢。”


    “我觉得这个‘珍噬洞天’里面，没有有进入‘内洞天’的其他门道。进一步说，我甚至认为连掌管这片海域的南海神君，也不知道‘这方宝地’的存在。”


    与时后退了几步，望着那道水帘之墙。


    “臣虽为魔，平时亦爱参禅。”驭影道，“臣记得一句禅语，道是：森罗万象，皆归尘土；万物万象，只归一心。臣以为，不如以心攻法，心取外法，心性周遍，洞彻眼前之象，再做定夺。”


    “驭影，你说到‘眼前之象’，我就想到沧润操纵的‘天穹之象’，前是唯心，后是一心。”与时心领神会，感念道，“冥冥之中，万事圆融，莫非象象相生、象象想克？”


    “与时驭影，我懂了，这就是沧润所要历经的劫难的‘本质’啊！”


    紫藤道：“眼前之象，我们眼见非实；苍穹之象，众生非识所识。故迷惑在我们心中妄起，二度被‘万象之帘’挡于跟前。”


    “沧润自身又何尝不是一象？我们三君子，心生遑急，故不识象；眼见为虚，故困于象。我们真正要破的，原来不是‘水帘之象’，而是沧润自体的‘存在之象’。我们先前看到的，不是真实的沧润，而是我们心中幻化出来的虚妄之物。”


    与时无量感慨，继续道：“万象实为无相，我们唯有‘三入象内’，才能化解沧润的劫难于无碍。”


    忽然间，“珍噬洞天”的四周，传来了几阵如实如幻的笑声，就是这个洞天自体在笑。这个洞天仿佛是在告诉三位君子：


    休想把“珍宝”带离！


    “珍宝”身躯尚存，见之所见，见而不见，他属于这里；


    “珍宝”元神俱散，如在非在，不在犹在，他也属于这里。


    谁也不能将他从这方洞天夺走！除非，来者与“珍宝”一并玉石俱焚，了却了这方洞天，一切归于虚无算完。


    在四周的笑声逐渐归于平静之后，与时问：


    “有什么东西可以克水？”


    “泥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俗语是那么说的。”紫藤回答道，“但是这里是深海，泥土指望不上。”


    过了一会儿，与时又意味不明地念出两个字：“镜子。”


    紫藤和驭影不解，之是互看了一眼，重复道：“镜子？”


    “不对。”与时摇摇头，“镜子没用，镜子的发射光一样会被‘万象之帘’的妄象吸收，起不到‘借彼为此’的效果。”


    紫藤和驭影应道：“唔。”


    与时站立着悬浮于水柱之间，黑潮与亲潮的交错涌动，使得他并不能完全站稳，身躯显得有些轻摇。


    他道：“真实的沧润在内洞天底下的某处，隔着幻化的水帘等着我们。他知道自己自成一象，其他皆是假象，所以他是不愿我们贸然行事的。在他心里，想的肯定是：与其让我们为了救他而身陷险境，还不如让我们不要管他。”


    紫藤道：“其实我们前进到了这一步，也是进退两难——前有‘万象之帘’，后头遍布重重遮幕，四周皆是虚妄，一湮灭一窒息，一乱心，都难以对付。”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不知为何，与时顿时身生寒意，或许是夜已静很深很深了的缘故吧？


    与时庆幸：好在身旁有驭影幻化出来的暖烛灯火照耀，自己才不至于在这个封闭的洞天之中，被黑暗之气息和明灭之光线所笼罩。有时候，一下子深、一下子浅的深海海流射射之光，是会将妖的意志迅速磨灭掉的。


    与时闭上了眼睛，想象着沧润被“珍噬洞天“里的”内洞天“吸纳进入时的模样——


    沧润，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告诉我，自己是怎么穿过“万象之帘“而”安然无恙“的？


    你告诉我，自己是如何躺在带刺带毒的“鹿角珊瑚“上而”毫发无伤“的？


    你还活着、你还完整、你还在等待，我是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的呀！


    “水帘可以轻而易举地扑灭‘心境之烛’的火光，并将它吞噬融化。”与时话锋一转，对紫藤和驭影道，“我突然想到，火是热的，冰是冷的，水帘会不会对冰不起作用呀？”


    “咦？”


    紫藤和驭影觉得惊讶，与时的思考维度和方式，是挑不出错的。


    “而且你俩想想，沧润有体寒症，他的身体的温度很低，加上又吹了海风和沾了雾气，更是冷的不可收拾。”


    与时继续道：“没准我们之前一直想错了，沧润不是从另外的途径被吸入这里的，而是他的‘寒冷身躯’正好能让他透过水帘进到内洞天，不坏不损。”


    紫藤觉得与时的话很有道理，便毅然决然道：


    “好，与时，你身系妖尊炯策和整个妖界的未来，驭影，你身系与姒长公主和整个魔界安宁，我紫藤没什么可以牵挂的，愿意即刻对自身的身体进行降温和冰化，穿‘万象之帘’虚象而入。”


    “若是我成功了，我就唤你俩进来；若是我被吞噬和吐出成烟了，你俩就再想其他办法。”


    “紫藤，不许任性。”与时道，“我们一起给身体降温，合抱一体破帘去！”


    “那这‘珍噬洞天’和‘万象之帘’可是赚大了，一口气赢得‘时润藤影’四君子造访和破门。”


    紫藤浪漫笑着，一点也不让与时和驭影看出自己的不安。


    破“万象之帘”而入的时候，浑身冷冻如冰的三位君子，还是感受到了一阵烈焰烧身的刺痛感，那种感觉，比跳进火坑还要强上千倍万倍。


    拿紫藤的话说，就是：


    “璃序命司总是一身红衣，她最懂火。只怕此番我们三君子穿墙而过之火，我再怎么向她描述，她也是不晓得我到底说了些什么了。“


    驭影道：“明火也罢，心火也罢，我们魔：既是从火道入而悟身性，又是由火道修炼而成此身躯，谓之‘走火入魔’，并非凡人所言的：因失心疯而成魔。我却不曾浴炼过这‘妄象之火’，也算是长了经历罢。“


    不过，幸好大家都相安无事，稳稳地降落到“内洞天”的沙地上了。


    与时看见了一尊金褐色的珊瑚枝，身姿优雅的“沧润”正躺在上面，一动不动，像是没发觉三君子已经到来一般。


    “这一定是虚幻出来的假象。”


    与时心想。冷静沉着以对。


    象，往往左右、上下对立而生，一半真实、一般空虚。


    与时走到金褐色珊瑚枝的对立面，眼前是空无一物的沙地，就此“内洞天”的整体布局而言，空出来的地方是不协调的。


    “驭影紫藤，过来。”与时叫来他俩，指着空地道，“沧润应在此处。”


    紫藤问：“那……如何让沧润自身的‘具象’显现出来？”


    与时面带思考，道：


    “说易不易，说难不难。若向空地投掷石块，见石块轨迹、听石块声响即可粗略判断一二，我只恐石块会伤及沧润，不敢轻率为之。”


    紫藤问：“除了石块，不能改投其他东西吗？”


    “不能。”与时摇头道，“珊瑚的本质是石灰石，要使其有所反应，我们必须以石击石。再者，珊瑚为佛教七宝之一，有‘辨虚启智’之说，珊瑚会有助于我们‘离开洞天’也未可知。”


    “与时，投吧！“紫藤建议道，”用你身上的玉石。”


    “好。”


    与时取下腰间玉佩，扬手抛向空地。


    三位君子只见：


    闪着碧绿色光芒的玉佩，在洋流中划过了一条美丽的弧线，弧线的尽头，忽然闪出了一道橙色的光芒，那是小麦的颜色，热切明快，却谦和包容。


    “沧润。”与时在心中叫他。


    碧绿色的玉佩向着那道橙色光芒落下，落到了另一块环佩之上，二者相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和鸣。


    就在这一瞬间，空地左侧“虚幻的珊瑚枝”和“虚幻的沧润”，一同化作泡沫，消散而去，没有了痕迹。


    “与时，你的玉佩落到了沧润的环佩上！”紫藤欢喜道，“这不是碰巧，而是必然！”


    看着眼前从无到有、由浅到深、由虚到实，慢慢还原出来的“真沧润”和“真珊瑚枝”，与时心中油然而生出种种感动。


    与时从珊瑚枝上抱起已静快没了气息的沧润，抱他在自己怀里。


    他对他道，沧润，没事了，我和紫藤驭影，都来了，我们带你离开这里。


    “二皇子，幻日弧光，不会……给人间带去灾祸。”


    “我知道。”


    “臣的骨头……不疼了。谢谢你。”


    “别言谢。”


    “给尊王的《秋收农桑时务对策表》，在臣书房的书桌上……”


    “我记着。”


    “臣……”


    臣好困，想闭眼睡一会儿。


    沧润的眼皮合在了一起，在与时怀中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