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三章 清明螺(三十三)
作品:《大理寺小饭堂》 “她与她那便宜夫君就好似竖了枚镜子在中间互相看着对方,自己是决计不能接受镜子里的那个‘自己’的,”府尹夫人看着不住落泪的赵莲静静的说道,“因为她知道,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会多么挖空心思的从自己这里获得好处。她只能允许自己占镜子里的‘自己’的便宜,却是不允许镜子里的‘自己’占自己便宜的。”
这话听的赵司膳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这位年岁不轻,却风韵不减的美妇人点头道:“早听闻夫人年轻时写得一手好诗词,是闻名遐迩的才女,眼下却发现夫人不止诗词做得好,为人处事之上的才气比起诗词来更是不混多让。”
“你也好!我听夫君提过你。”府尹夫人说到这里,忽地‘咦’了一声,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走到赵司膳的位置,看了看前头正在喝冷茶的童家父子,又看了看后头的赵莲等人,来回看了两遍之后笑了,看着赵司膳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赞许,她道,“我道那童家父子怎的这个时候了还坐得住在那里慢慢吃茶,任凭这些村民胡来?却原来是……看不到啊!”
赵司膳知晓自己的举动被府尹夫人看破了,也笑道:“我见大人们……好似想让他们多说些,便主动站出来做中间这颗石头了。”
“那你这颗石头做的当真是极好!”府尹夫人点了点头,她比起赵司膳知晓的内情多了不少,还知道泾河那里也有事,只是面对赵司膳,不该说的,她此时自是不能说的,是以没有提起这后招,只对眼前的情形说道,“既是那不沾的大油锅,直接证据……多半是没有的,要以那刘家俩姐妹的死将那父子拉下水更是不可能的。”
“公堂事不似内宅事,若是内宅事的话,我夫君点破那些门门道道,道那童公子不无辜之后,便能直接定调他亦参与其中从而惩戒一番了。所以,若那位童公子是后院女子,便能被主事的主母直接收拾了;可惜这位童公子不是后院的女子,公堂事……是要拿证据说话的。”府尹夫人并未立刻离开,似是也对赵莲这一出事颇为感慨,叹道,“你那侄女叫我想起了我未出阁时族中几个最会作妖的女眷了。她们不断作妖,叫人吃瘪,却又让人拿不出具体的证据来,瞧着是无往不利,老叫旁人憋屈吃亏,生闷气,想要较真的话……却又皆只是些内宅争风吃醋的小事,真嚷嚷了还会被人指责‘小事总是上纲上线的作甚’,结果么,自然是吃瘪的人一直在吃亏了。”
“而那些无往不利的,甚至作妖都作出经验来了,知晓拿捏欺负人的‘分寸’。只要不要闹出人命事,叫人摔了个跤,哪怕是摔狠了断了腿,只要能接回去,对方还能走路,哪怕往后余生走路的姿势不好看,于她而言,都是‘分寸得宜’了。”府尹夫人说道,“这等人……当真叫人看的头疼,还总是为自己的行为美其名曰‘只是玩闹、有分寸’,可这等‘有分寸’,不断踩踏上公堂的底线,在闹出人命的底线附近来回试探的行为虽叫旁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可时间久了,哪怕是不相干的人,对那几个人的厌恶都是与日俱增的,以至于后来几乎所有女眷都讨厌极了那几个‘玩闹有分寸’的女子。”
“因为掌握了作妖的‘分寸’之后,势必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妖,单拎出来一桩看着好似‘玩闹有分寸’,可那尝到欺负人又让对方无法回怼的甜头之后,不断试探的举止,旁人的目光自也随着她的行为由一件偶尔的小事转为很多桩事之上,偶尔一次是无意,可每次都如此显然是诚心的了。”赵司膳说到这里,也笑了,她道,“其实这些不断试探底线的欺负人的行为,也等同是不断朝对方的口中扔石头,让对方有石入口,有口难言。不是每个人都生了一张巧嘴能向周围众人解释清楚自己是被人刻意欺负了,而不是对方不小心,自己却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的。不过,虽自己一时没有巧嘴能解释的清,可随着这等事情发生的多了,自也早有生了巧嘴的先人替她们将这类人的行径解释清楚了。”
“这等作妖有分寸,不断尝试踩踏上公堂底线之人,先人称这等行为曰‘抖机灵’,而不断尝到欺负人的甜头,进而洋洋自得的那等人则是‘不断作妖,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惹人厌恶’。”赵司膳说道。
“不错!”府尹夫人听到这里,笑着点头说道,“这些人往往还都生了一张巧言令色的嘴,总将自己的行为美化,道自己同那些真正有手腕魄力和本事的人一般,是一样的行事有尺度,可正确的事上行事有尺度与‘欺负人’欺负出了‘行事有尺度’的经验是不同的,前者多半能做成一番基业,‘大小也是个人物;后者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钻营奇巧,老是叫人吃瘪添堵,不断尝试欺人的小人。”
“你这便宜侄女算是扯了你那兄嫂当遮羞布遮一遮,比起那等吃相难看的小人看起来好看些了,可日子久了,哪怕没有今日这一茬事,她总是占尽各种便宜也会叫人察觉到的。”府尹夫人说着,伸手一指,指向那些村民,“不定要多聪明的人,哪怕是普通人,甚至笨些的,总被她占便宜,总吃亏,哪怕对方的理由再冠冕堂皇,更有一层一层的遮羞布在前头挡着,也会叫人感觉不舒服的。”
“这赵莲还是简单的,那童公子、童大善人才更是麻烦,前头的遮羞布也更多,当然,这赵莲也只是两人其中一块遮羞布罢了。”府尹夫人说到这里,瞥向正在喝冷茶的童家父子,想了想,又对赵司膳道,“你已做的极好了,只是他们滑不溜手,不轻易留下把柄,这刘家村众人的攀咬,顶多扯到赵莲这一层,甚至她一口咬定不知道杀人,旁人除了言语唾骂之外,并不能直接将其定罪的。”
“可这并不是说你这颗石头白做了。”府尹夫人说到这里,瞥向后头的林斐与长安府尹,“这对姐妹花的死注定是扯不下这两人的,不过却能叫我夫君他们以‘有嫌疑’的名头将那童公子扣留下来。”
“多谢夫人告知。”赵司膳听到这里,向府尹夫人欠了欠身,感谢府尹夫人的解释,却又不无失望的说道,“原本我还以为村民攀咬之下当真能将他们攀咬进去的。毕竟……都相处了这么多年了。”说到最后,忍不住叹气。
由己度人,赵司膳自忖相处这么多年,总该留下些对方的把柄在手才是,却未成想这些村民这么多年手头竟是什么证据都没有。
“你做的已足够好了,只是同他父子打交道的是那些村民,那些村民也终究不是你。他们被他父子玩弄于鼓掌之中那么多年,除了一张嘴的‘怀疑’之外哪里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府尹夫人摇头,说道,“我夫君心里有数,这些村民手头不会有童家父子切实的把柄的,至于狐仙之事……他父子二人都来了,显然是准备花钱平账消灾了。说实话真要将他二人拉下水,其实莫...
比起童正面上压不住的怒意,童不韦的神情却是一反方才的急色,转为平静,瞥了眼愤怒的童正,他道:“走吧!”
这般平淡的语气听的童正心中的怒火烧的更旺了,看着童不韦面上平静的神情,他忍不住反问:“你方才还那般急,冒雨也要急着跑来衙门,怎的现在被这阉人如此欺负了,却连句话都没有?”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童不韦抱着手里的食盒,看向食盒里的账本,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既已在衙门了,我自是不急了。”
他当然不急了,既然那姓赵的司膳会出现在这里等待传唤,自然表明长安府尹等人当开始审赵大郎一家了。
至于办案的官员什么时候要开始审犯人了,自是手头拿到证据之时了。
所以……
不止童不韦想到了,坐在蒲团上的童正也想到了,脸色顿变:“刘耀祖被抓了?”
“除了这个原因还能是什么缘故?”童不韦点头,淡淡道,“这案子……本不难的。”说到这里,又看了眼还愣在原地的童正,“如此……你还不快起来?是觉得刘耀祖那张嘴够牢,不会开口出卖旁人?还是觉得刘耀祖讲义气,会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攀咬旁人?抑或觉得那刘耀祖能容忍自己上断头台,下地狱,旁人却能安稳的留在人世间过好日子?”
一连串的反问听的童正脸色顿变,当即自蒲团上跳了起来,只是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看着那厢门洞处平静朝他们望来的赵司膳忽地挪了挪步子,因着这挪开的两步,视线一下子少了阻隔,不意外的,自是看到了后头隐隐可见的几道村民的人影。
“她……”童正下意识的张了张口,对上那挪了两步之后朝自己这边望来的赵司膳,惊诧之下脱口而出,“她是故意的?”
“要不然呢?”童不韦抱着手里的食盒,看向语气惊诧的童正,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有卡的这么准的石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