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

作品:《娇似月

    城楼阶梯似乎很长,红色的城墙,灰色的板砖,在眼前都化成一团雾气,让人看不清前路。


    走到一半,苏玖停下步子,转身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沉默不语的苏赫安。


    “大哥哥……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她的嗓音带着干涸的沙哑,像是着了寒,在人群中被挤得略微凌乱的发丝,无助惶恐的神情,无不惹人心疼。


    小妹何时这样过,只在几年前那场病重时见过她那样失神的双眼,大多时候眼里都在泛着光,那股精气神儿谁瞧着都羡慕。


    他轻轻点了点苏玖脑袋:“傻啊,别人说什么都信,你当陆将军舍得不回来?”


    “可是……”


    真的很难过啊。


    “哪来那么多意外,他从军多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阎王都不敢收。”


    “家里做了糖醋鱼,今天回去吃?”


    苏玖接过苏赫安递来的绢帕,将眼尾上沾着的水珠擦了个干净。


    不假思索的应道:“好,我还要喝鱼汤。”


    苏赫安摸摸她小脑袋,这才是他小妹,走脚下路,不想以后事。


    不可见的是他们身后,宁霜儿盯着他们一路走下去,身边宁家长子要把她拉走,她反手一拍,只瞧着他怎么都不顺眼。


    就不能像苏玖她大哥一般护着自己妹妹,整天畏畏缩缩,上前招呼一声都不敢,真不敢想阿爹以后把爵位继承给他之后,会被糟蹋成什么样。


    带着怨气的剜了他一眼,甩着袖子从另一边走了。


    ——


    临近夏季,夜短昼长,小院里的树枝在月光下摇曳,今夜有风,把寝屋未关严实的窗子吹得咯吱响。


    秋云走近,把窗子扣上,怕晚上会下了雨,还是关上妥当些。


    扭头瞧着蹲在壁柜前翻着衣物的苏玖,回想起大公子的叮嘱,让她看顾好夫人。


    瞧着夫人今日除了话少些,与平日并无两样,应当还是心里不舒坦,毕竟晚上吃得很少。


    她无声叹息,但愿过几日能好些吧。


    苏玖蹲在柜边,翻找东西的时候看到那柜子里放着的两件里玄色丝绸里衣,是前两日才给他做好的,还没给他试一试他就……


    心里想着,不禁眼中酸涩,堪堪控制住的情绪在此时崩塌。


    缓了一小会儿,她揉了揉眼,将那两件衣服拨到一边。


    “夫人,这个要不要带上?”


    秋云拿过那块之前被苏玖扔在软榻上的玉坠,朝她走过去。


    苏玖回首,瞧着那玉在烛光下似乎发着光,昏黄的光映着白莹莹的剔透玉石。


    “给我戴上吧。”


    秋云上前站在她身后,拨开披散的长发,将线绳系在她颈后,恰看到她颈后伤着的那处。


    她还不曾见过这后颈伤势,药膏大约都是将军亲力亲为给夫人涂上,现在看来,雪白玉颈上只留淡淡痕迹。


    想到那日情景,她忍不住出声:“夫人,找到那日林子里的人是谁了吗?”


    “还没。”


    苏玖继而蹲下翻找出一些要带的东西,此次回去说不定很久才会回来,若是漏带了东西还要回来拿太过不便。


    “我觉得是宁……”


    秋云在她身后继续说出她那天所见,她现下仍记得宁霜儿那日的神情,愤恨不满,连只猫都不放过。


    “秋云,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不必太过惦念。”


    回想起今日见着宁霜儿,当时只顾着伤心,忘了从她口中探一探实情,现在想起真是后悔,怪那时打的太轻。


    她突然站起来,兴许是蹲久了,腿脚发软,一时间没站稳,秋云急忙上前扶住。


    “夫人今日吃得太少,现下可是饿了?”


    她扶着苏玖在一边的软榻上坐着,抬脚便要去拿些吃食。


    苏玖忙喊住她:“秋云,我吃不下东西,休息一会儿就好。”


    她单手支着脑袋倚在榻几上,半阖上眼。


    失神间秋云已拿来一个小盒,打开便是一个个用糯米纸裹着的糖。


    小盒推至苏玖的手边,她定睛一瞧,心中的阴霾散却了些。


    “哪里来的?”


    她捻起一块放入口中,淡淡梨子的香甜化在唇舌之间。


    “那日将军带回来许多,”秋云手指了指柜子旁摆放物件的地方,“在那里。”


    说罢又继而说些无厘头的话,臂如哪家公子和哪家小姐,都是她今儿回府从别人那处听来的。


    苏玖听得快要睡着,她顺手再拈起一块塞到秋云嘴里,顺势堵上了她的话,秋云支吾着闭上了嘴。


    “好甜啊……”


    秋云皱眉,瞧着吃得开心的苏玖,“夫人不觉得太过甜了?”


    正要再吃一颗的苏玖手顿了下,口中未化尽的甜留在舌尖,“我不觉得啊。”


    她捏起那一小块儿,“我夫君买的当然甜。”


    秋云咋舌,默默转身回去收拾着小匣子。


    ——


    夜里忽然起了风,外面树叶吹得嗦嗦响,苏玖走上前把靠近床榻的窗子关上,仰头望天,没有星光,乌云遮住了月亮,似乎是要下雨。


    她看了会儿,啪嗒一声重重的关上窗子,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这样多愁善感。


    她裹着被子躺了回去,翻来覆去许多次,最终还是睁开眼。


    下榻走出外间,回来时抱着陆离昨晚盖的薄被铺在外侧,再躺回去,摸了摸自己的小玉坠,心安了许多。


    虽被子上和她的是一样的浅淡香味,但总觉着其中不同。


    不知为何,自从知道陆离就是少时相伴一年之久的人,即便他已解释说迫不得已,但心里总还是惦念着,有一块石头堵在那里不得向前。


    苏玖摸了摸身侧微凉的地方。


    回想起那时,她喜欢在睡前看话本子,他便给她在床尾的岸台上放上一盏小烛灯,照亮一片。


    她看会话本子,他就陪着她,在她身旁随意翻看着一些信笺或是古旧的书。


    有时不留意睡着了,他便拿走她压在脸上的书,熄灭烛灯。


    想着,眼角有些湿润,抬手抚了下脸,沾湿了手背。


    好矫情,以前闺阁时那么多年都是自己占了整张床睡着,也就和他同床这么些时日,便不习惯身边无人,没有人给她吹了烛灯。


    外面好像下起了雨,啪啪的声音打在窗子上,呼啸着的风声似乎能从门缝里钻进来。


    苏玖猛地坐了起来,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一声声打到了心里。


    那夜也是下雨,就在她在庄园醒来那天的晚上。


    陆离半跪在她窄小的床边,恰在那时她没睡,只闭眼装作早已熟睡。


    她额上碎发被轻拂过去,紧接着便是轻柔的一个吻落在光洁的额头,。


    但这样一个吻之后还没结束,他便继续往下,轻覆在苏玖紧闭的眼皮上。


    好一会儿,他才继续亲了亲她小巧的鼻尖,甚至于能感受到男人温热的鼻息,她的眼睫止不住地轻颤。


    陆离察觉停了下来,转过身子装作要给她倒茶。


    好想他……


    她翻了个身,来到床外侧,他经常睡得地方,盖着他的被褥,似乎还有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听说行军打仗一路很辛苦,吃不饱穿不暖,是在刀林箭雨中搏命,这样的雨天,行在途中,应该更为艰辛。


    夜色深沉之时,一人辗转难眠,另一人又何尝不是。


    若是未曾得到久违的温暖,便不会日日惦念,得到了朝思暮想的人,此番离去,比以往更多的是挂怀。


    简陋的营帐里,一张黄色的信纸上用浓墨撰写着,


    往日不可回首,来日犹可期待。


    ——


    马车里的竹帘卷到一边,一层透光的薄纱挂起,坐在车内便可将外面之景尽收眼底。


    昨夜的雨已将街道石桥冲刷多遍,已将石砖墙瓦冲洗干净,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似乎泛着光,微风中拂过清新的气息。


    马车行在宽敞的官道上,身着蓝色官服的禁军列队经过,好奇者停下步子张望官兵所行方向,极少见得这样多的禁军在外,怕是哪家又生了事。


    苏玖静静瞧着外面的热闹,左右与她无关,现下更没心思看热闹,只催促着前面驾车的邬月换条路子走快些。


    “夫人不好奇吗?”


    刚趴在车窗费力向外瞧的秋云不舍得坐了回来,瞧着外面像是京城又要有大事发生。


    从前夫人虽不问窗外事,但能凑得热闹一个不少,今日甚至一眼都没瞧。


    苏玖侧首轻靠在软枕上,淡淡开口:“不想好奇。”


    也没了那个心思。


    秋云看着自家曾经多么活泼爱笑的小姐,如今看什么都一副淡淡的样子,到底还是没走出来。


    还是要想法子哄她开心。


    “夫人近来可想出去玩,听说灵山寺的芍药开得正好,顺便同老夫人一块儿去上柱香。”


    苏玖摇头,“不想去,你若同祖母去了,替我上柱香。”


    秋云不死心,“香林苑出了新样式的糕点,可要去尝尝?”


    “不想吃。”


    “我困了,秋云。”


    苏玖索性扭头面朝着车壁。


    秋云瞧着外面东边起来的太阳,可这才刚起床不到一个时辰啊……


    默默叹息,罢了,兴许过几日就不会这般茶不思饭不香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