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

作品:《若到岭南遇上春

    这时,一群手持长矛和刀剑的士兵冲出来,把停靠在码头边的宴会船团团围住。身穿铠甲、腰配长剑的李观大步流星地走到船上,先是同梁攸宁微微颌首,接着虎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冯为锦。


    李绩早就知道士兵会出来,所以并不惊讶,而是镇定自若地送晏晏和沈颦上马车,自己则单独骑着一匹马跟在旁边送她俩离开。韦竟则大吃一惊,带着其他宾客也匆匆离去。


    冯为锦看了看对面的李观,又扫了一眼周围的士兵,淡定道:“梁司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梁攸宁轻笑一声,“你以为,甄文博戴了张面具换了身皮囊就真的变成另一个人了吗?之前在甄边窑看门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今日一大早你登上这艘船的时候,我们的人已去抓捕他。\"


    冯为锦眼神一凛,抿紧了嘴唇。


    “还有,那日一个蒙面人为救冯祟道和李将军过了几招,李将军凭着那些招数就猜想到是你。为了确认这个猜想,我们派人去试探你,也就知道你的腿根本没事,而且蒙面人就是你。”


    “那日往我身上泼咖喱粉的人是你安排的?”冯为锦怒道。


    梁攸宁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你可知道,冯崇道是害死你阿爷冯季康将军的凶手。这是他亲口承认的,就在你救走他之前说的。”


    “什么?!”冯为锦满脸震惊,像被什么定住了一样。


    李观也点头,“冯五郎,那日他确实是亲口承认的。”


    李观在沙场上如虎如狗,平时沉稳寡言,冯为锦在少年时就认识他,知道他从不说假话,如今听到他的确认,冯为锦的脸色变得煞白,心中天人交加。


    那日他原本是不打算插手冯崇道和官府之间的事情,但是后来冯崇道的一个手下跑去求他救人,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才出手相救。他赶到时,冯崇道已经说完了那一番骇人听闻的话,所以并不知晓这个真相。等他成功逃脱李观的攻击之后,发现冯崇道没有留一句话就直接离开了广州,至今也没有再和他联系过。


    一想到自己曾经和杀父仇人同桌而坐、煽情怀旧,自己不仅帮他运送茶饼,还从官府手中敷了他,冯为锦的心就悔恨不已。


    好半晌,他认命地闭上眼睛,两手紧紧握着轮椅扶把,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一句话:“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现在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协助我们平定叛乱。\"梁攸宁字字清晰地说。


    两天前,都督府在几月前派出去探察叛军情况的斥候精英和民间画师,已经全部回到广州。经过不懈的努力,他们成功进入叛军占据的要地,也说服了当地百姓协助他们完成地形地势资料的搜集和记录。他们一回到都督府,李勉就命人把带回的文字图画资料汇集起来,赶制出最新最全的军事作战舆图。李缵作为图画高手,自告奋勇接下这次绘图任务。


    在这期间,梁攸宁和李观向李勉汇报了冯为锦的事情,并请示应该如何处置冯为锦。


    李勉听完之后,沉吟片刻才缓缓说:“杀了冯为锦,会给冯崇道更好的借口,激起冯家军为他报仇。所以,万万不能动他。相反,我们要让他为我所用。他是冯季康将军之子,在冯家军的心中,那是比冯崇道还正统的首领。你们要说服他协助我们平定叛乱,恢复岭南的安定。只要他答应帮我们,事成之后我可以不追究他之前所犯的错;只要叛军肯归顺,官府也可以宽恕他们。”


    得了李勉的指示之后,梁攸宁和李观、李缵三人商量一番,决定借着韦竞生辰宴把冯为锦带到船上,进行了这场开诚布公的对话。


    冯为锦最终接受了广州官府对他的“处置”。


    **


    大历六年的春天就这么悄然来临了,这也是梁攸宁来岭南之后的第二个春天。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里,花团锦簇、草长莺飞,到处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广州当地人有买花过年的习俗,从腊月二十八开始,无论是深宅大院,还是瓦房草屋,家家户户都要去花街买来几盆花摆在家里。这种节日仪式感,既有对“花开富贵”的美好寓意,也寄托着对未来生活风调雨顺、花好月圆的希冀。


    今日是正月初三,一大早兰湖东岸的花市里早已人头攒动。湖上的平底船里装着五颜六色的盆栽、有金桔、富贵竹、月季、剑兰等,吆喝声、讨价声、还价声混在一起,好不热闹。还有一些大商人在自家摊位旁开了一个花语解谜的游戏,吸引了很多才子佳人前去一试。此时赶早的人们陆续抱着盆花离开花市,脸上洋溢着满意和喜悦之情。


    梁攸宁神清气爽地站在花市的入口处,耐心地等待着。杜瑞也满脸高兴地站在他身后,不停地踮起脚朝街道那头望去。


    “来啦!她们来啦!”杜瑞兴奋地小声喊道。


    梁攸宁眉梢微动,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沈颦,还有她旁边的阿樱。


    他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清亮的眼里也带了笑,“三娘,你来啦。”


    沈颦淡淡嗯了一声,然后径直往花市里走。


    看样子是有点不高兴。


    梁攸宁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阿樱。


    阿樱放缓脚步,悄声道:“今早吃饭的时候,阿郎说他三天之后就要跟随军队讨伐叛军。梁司马,你肯定也要去的吧?”


    听她这么一说,梁攸宁顿时明白了。他作为行军司马,是一定要随军出征的。沈颦这是在怪他没有提前告诉她。


    弄清楚了缘由,梁攸宁倒是放下心来,快走两步跟在沈颦的身旁。


    他用余光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周围的兰花,吟诵道:“春晖开紫苑,淑景媚兰场。映庭含浅色,凝露泫浮光。日丽参差影,风传轻重香。\"


    这是太宗写的一首《芳兰》,沈颦从小就喜爱诗书,不可能不知道的。


    不过,她没有回应。


    梁攸宁讪讪地轻咳了一声。还好阿樱和杜瑞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他也就不用担心找话题失败的尴尬。


    陪着沈颦穿过了花街,来到一处叫\"余慕亭\"的地方。虽然是亭子,但是临近湖边,偶尔有花船驶过。沈颦向花农买了一盆月季,梁攸宁眼疾手快,抢先付了钱并接过那盆花。


    沈颦指了指亭子的一角,他嘴角轻扬,走过去把花放到那里,转身走回她身边,温声解释道:“三娘,我要随军出征的事没提前和你说,是我的不对,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她仰头抬眸,凝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极是认真:“梁攸宁,你以后不许瞒着我任何事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你要平安回来,和阿爷一起,和所有人一起平安回来。”她的眼尾沁着湿意,细软的睫毛轻轻扑动。


    “好。”


    “你以后也不许再做出像光塔寺时候的举动。”


    那次梁攸宁纵身跃下光塔的事情,她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好。”


    沈颦满意于他的回答,眉眼舒展开来。


    梁攸宁拉着她的左手,从怀里取出那块“宁”字的玉佩,放在她手心,“这是我的承诺。”